昭公曰:“楚王前日取我谷邑,近日复归于我,结好而退,此无贪功之心。既令尹成得臣不肯解围,寡人为宋曲意请之!”乃命崔夭为使,径至宋地,往见得臣,为宋求释。
门尹般到秦,亦如华秀老之言。秦穆公亦遣公子絷为使,如楚军与得臣讨情。齐、秦两不相照,各自遣使,门尹般和华秀老俱转到晋军回话。
文公谓之曰:“寡人已灭曹、卫,其田近宋者,不敢自私!”乃命狐偃同门尹般收取卫田,命胥臣同华秀老收取曹田,把两国守臣尽行赶逐。崔夭、公子絷正在成得臣幕下替宋讲和,恰好那些被逐的守臣,纷纷来诉,说:“宋大夫门尹般、;华秀老倚晋之威,将本国田土,都割据去了!”
得臣大怒,谓齐、秦使者曰:“宋人如此欺负曹、卫,岂像个讲和的,不敢奉命,休怪,休怪!”崔夭和公子絷一场没趣,即时辞回。晋侯闻得臣不准齐、秦二国之请,预遣人于中途邀迎二国使臣,到于营中,盛席款待,诉以“楚将骄悍无礼,即日与晋交战,望二国出兵相助。”崔夭、公子絷领命去了。
且说得臣誓于众曰:“不复曹、卫,宁死必不回军。”
楚将宛春献策曰:“小将有一计可以不劳兵刃,而复曹、卫之封!”
得臣问曰:“子有何计?”
宛春曰:“晋之逐卫君,执曹伯皆为宋也。元帅诚遣一使至晋军,好言讲解,要晋复了曹、卫之君,还其田土,我这里亦解宋围,大家罢战休兵岂不为美?”
得臣曰:“倘晋不见听如何?”
宛春曰:“元帅先以解围之说,明告宋人,姑缓其攻,宋人思脱楚祸,如倒悬之望解,若晋侯不允,不惟曹卫二国怨晋,宋亦怒之。聚三怨以敌一晋,我之胜数多矣。”
得臣曰:“谁人敢使晋军?”
宛春曰:“元帅若以见委,春不敢辞。”
得臣乃缓宋国之攻,命宛春为使,乘单车直造晋军,谓文公曰:“君之外臣得臣,再拜君侯麾下,楚之有曹、卫,犹晋之有宋也。君若复卫封曹,得臣亦愿解围去宋,彼此修睦,各免生灵涂炭之苦。”
言犹未毕,只见狐偃在旁,咬牙怒目骂道:“子玉好没道理。你释了一个未亡之宋,却要我这里复两个已亡之国,你直恁便宜!”
先轸急蹑狐偃之足,谓宛春曰:“曹、卫罪不至灭亡,寡君亦欲复之,且请暂住后营,容我君臣计议施行。”栾枝引宛春归于后营。
狐偃问于先轸曰:“子载真欲听宛春之请乎?”
轸曰:“宛春之请,不可听,不可不听。”
偃曰:“何谓也?”
轸曰:“宛春此来,盖子玉奸计,欲居德于己,而归怨于晋也。不听,则弃三国,怨在晋矣;听之,则复三国,德又在楚矣。为今之计,不如私许曹、卫,以离其党,再拘执宛春以激其怒,得臣性刚而躁,必移兵索战于我,是宋围不求解而自解也。倘子玉自与宋通和,则我遂失宋矣。”
文公曰:“子载之计甚善。但寡人前受楚君之惠,今拘执其使,恐于报施之理有碍。”
栾枝对曰:“楚吞噬小国,凌辱大邦,此皆中原之大耻。君不图伯则已,如欲图伯,耻在于君。乃怀区区之小惠乎?”
文公曰:“微卿言,寡人不知也!”遂命栾枝押送宛春于五鹿,交付守将郤步扬小心看管。其原来车骑从人尽行驱回,教他传话令尹曰:“宛春无礼,已行囚禁,待拿得令尹一同诛戮。”从人抱头鼠窜而去。
文公打发宛春事毕,使人告曹共公曰:“寡人岂为出亡小忿,求过于君?所以不释然于君者,以君之附楚故也。君若遣一介告绝于楚,以明君之与晋,即当送君还曹耳。”
曹共公急于求释,信以为然,遂为书遗得臣云:“孤惧社稷之陨,死亡不免,不得已即安于晋,不得复事上国。上国若能驱晋以为孤宁宇,孤敢有二心耶?”
文公又使人往襄牛见卫成公,亦以复国许之。成公大喜,宁俞谏曰:“此晋国反间之计,不可信之!”成公不听,亦致书得臣,大约如曹伯之语。时得臣方闻宛春被拘之报,咆哮叫跳,大骂:“晋重耳,你是跑不伤饿不死的老贼!当初在我国中,是我刀砧上一块肉,今才得返国为君,辄如此欺负人!自古‘两国相争,不罪来使’,如何将我使臣拿住?吾当亲往与他讲理!”
正在发怒,帐外小卒报道:“曹、卫二国,各有书札上达元帅。”
得臣想道:“卫侯、曹伯流离之际,有甚书来通我,必是打探得晋国什么破绽,私来报我,此乃天助我成功也。”启书看时,如此恁般,却是从晋绝楚的话头,气得心头一片无明火,直透上三千丈不止,大叫道:“这两封书,又是老贼逼他写的。老贼,老贼!今日不是你就是我,定要拚个死活!”
吩咐大小三军,撤了宋围,且去寻晋重耳做对!“等我败了晋军,怕残宋走往那里去?”
斗越椒曰:“吾王曾叮咛‘不可轻战’,若元帅要战之时,还须禀命而行。况齐、秦二国曾为宋求情,恨元帅不从,必然遣兵助晋。我国虽有陈、蔡、郑、许相帮,恐非齐、秦之敌,必须入朝请添兵益将,方可赴敌。”
得臣曰:“就烦大夫一行,以速为贵。”
越椒奉元帅将令,径到申邑,来见楚王,奏知请兵交战之意。
楚王怒曰:“寡人戒勿与战,子玉强要出师,能保必胜乎?”
越椒对曰:“得臣有言在前,‘如若不胜,甘当军令’。”
楚王终不快意,乃使斗宜申将西广之兵而往。楚兵二广,东广在左,西广在右,凡精兵俱在东广,止分西广之兵,不过千人,又非精卒,乃是楚王疑其兵败,不肯多发之意。
成得臣之子成大心,聚集宗人之兵,约六百人,自请助战,楚王许之。斗宜申同越椒领兵至宋,得臣看兵少,心中愈怒,大言曰:“便不添兵,难道我胜不得晋?”
即日约会四路诸侯之兵,拔寨都起。这一去,正中了先轸的机谋了。髯翁有诗云:
久困睢阳功未收,勃然一怒战群侯。
得臣纵有冲天志,怎脱今朝先轸谋?
得臣以西广戎车,兼成氏本宗之兵,自将中军,使斗宜申率申邑之师,同郑、许二路兵将为左军,使斗勃率息邑之兵,同陈、蔡二路兵将为右军,雨骤风驰,直逼晋侯大寨,做三处屯聚。
晋文公集诸将问计。先轸曰:“本谋致楚,欲以挫之。且楚自伐齐围宋,以至于今,其师老矣。必战楚,毋失敌。”
狐偃曰:“主公昔日在楚君面前,曾有一言:”他日治兵中原,请避君三舍‘。今遂与楚战,是无信也。主公向不失信于原人,乃失信于楚君乎。必避楚。“
诸将皆艴然曰:“以君避臣,辱甚矣。不可,不可!”
狐偃曰:“子玉虽刚狠,然楚君之惠,不可忘也!吾避楚,非避子玉。”
诸将又曰:“倘楚兵追至,奈何?”
狐偃曰:“若我退,楚亦退,必不能复围宋矣。如我退而楚进,则以臣逼君,其曲在彼。避而不得,人有怒心,彼骄我怒,不胜何为?”
文公曰:“子犯之言是也。”传令:“三军俱退!”
晋军退三十里,军吏来禀曰:“已退一舍之地矣。”
文公曰:“未也。”又退三十里,文公仍不许驻军,直退到九十里之程,地名城濮,恰是三舍之远,方教安营息马。
时齐孝公命上卿国懿仲之子国归父为大将,崔夭副之;秦穆公使其次子小子憗为大将,白乙丙副之,各率大兵,协同晋师战楚,俱于城濮下寨。宋围已解,宋成公亦遣司马公孙固如晋军拜谢,就留军中助战。
却说楚军见晋军移营退避,各有喜色。斗勃曰:“晋侯以君避臣,于我亦有荣名矣。不如借此旋师,虽无功,亦免于罪。”
得臣怒曰:“吾已请添兵将,若不一战,何以复命?晋军既退,其气已怯,宜疾追之。”传令:“速进。”
楚军行九十里,恰与晋军相遇,得臣相度地势,凭山阻泽,据险为营。
晋诸将言于先轸曰:“楚若据险,攻之难拔,宜出兵争之。”
先轸曰:“夫据险以固守也。子玉远来,志在战而不在守,虽据险,安所用之?”
时文公亦以战楚为疑。狐偃奏曰:“今日对垒,势在必战,战而胜,可以伯诸侯;即使不胜,我国外河内山,足以自固。楚其奈我何!”文公意犹未决。
是夜就寝,忽得一梦,梦见如先年出亡之时,身在楚国,与楚王手搏为戏,气力不加,仰面倒地,楚王伏于身上,击破其脑,以口喋之。既觉,大惧。时狐偃同宿帐中,文公呼而告之,如此恁般:“梦中斗楚不胜,被饮吾脑,恐非吉兆乎?”
狐偃称贺曰:“此大吉之兆也,君必胜矣。”
文公曰:“吉在何处?”
狐偃对曰:“君仰面倒地,得天相照。楚王伏于身上,乃伏地请罪也。脑所以柔物,君以脑予楚,柔服之矣,非胜而何?”文公意乃释然。
天色乍明,军吏报:“楚国使人来下战书。文公启而观之,书云:
请与君之士戏,君凭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
狐偃曰:“战,危事也,而曰戏,彼不敬其事矣,能无败乎?”
文公使栾枝答其书云:
寡人未忘楚君之惠,是以敬退三舍,不敢与大夫对垒。大夫必欲观兵,敢不惟命?诘朝相见。
楚使者去后,文公使先轸再阅兵车,共七百乘,精兵五万余人,齐、秦之众,不在其内。文公登有莘之墟,以望其师,见其少长有序,进退有节,叹曰:“此郤縠之遗教也,以此应敌可矣!”使人伐其山木,以备战具。
先轸分拨兵将,使狐毛、狐偃引上军,同秦国副将白乙丙攻楚左师,与斗宜申交战;使栾枝、胥臣引下军,同齐国副将崔夭,攻楚右师,与斗勃交战;各授计策行事。自与犨溱、祁瞒中军结阵,与成得臣相持。却教荀林父、士会,各率五千人为左右翼,准备接应。再教国归父、小子憗各引本国之兵,从间道抄出楚军背后埋伏,只等楚军败北,便杀入据其大寨。
时魏犨胸疾已愈,自请为先锋。先轸曰:“留老将军有用处。从有莘南去,地名空桑,与楚连谷地面接壤,老将军可引一枝兵,伏于彼处,截楚败兵归路,擒拿楚将。”魏犨欣然去了。
赵衰、孙伯纠、羊舌突、茅茷等一班文武,保护晋文公于有莘山上观战。
再教舟之侨于南河整顿船只,伺候装载楚军辎重,临期无误。
次日黎明,晋军列阵于有莘之北,楚军列陈于南,彼此三军,各自成列。
得臣传令,教:“左右二军先进,中军继之。”
且说晋下军大夫栾枝,打探楚右师用陈、蔡为前队,喜曰:“元帅密谓我曰:”陈、蔡怯战而易动。先挫陈、蔡,则右师不攻而自溃矣。“乃使白乙丙出战。
陈辕选、蔡公子印,欲在斗勃前建功,争先出车。未及交锋,晋兵忽然退后,二将方欲追赶,只见对阵门旗开处,一声炮响,胥臣领著一阵大车,冲将出来。驾车之马,都用虎皮蒙背,敌马见之,认为真虎,惊惶跳踯,执辔者拿把不住,牵车回走,反冲动斗勃后队。胥臣和白乙丙乘乱掩杀,胥臣斧劈公子印于车下,白乙丙箭射斗勃中颊。斗勃带箭而逃,楚右师大败,死者枕藉,不计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