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其实呢,我老人家已经有四五百年没找过母乌鸦了……”
宫云袖呵呵一笑:“只有一只鸟的夜晚,是如何地寂寥惆怅啊!前辈,你为何不找位知己,安慰安慰你受伤的心灵?”
“你懂个屁!短短十余载的知己,不要也罢!”
“也是啊!得到的东西再度失去,那感觉一定比得不到更加痛苦……”
“少给我老人家说这些大道理,听着就烦!走走走,杀人去!我老人家好几百年没吃过人肉了,今儿晚上尝尝鲜!”
乌云遮蔽月光,万物笼罩在最深沉的夜幕之下。和衣而眠的人们,突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冷意惊醒。
“谁?”靠在树旁的一名魁梧汉子厉声大喝,双手抄起一柄宣花大斧,挺起身子四下环顾。
附近十余名高手也都各持兵器聚拢过来。
在他们紧张注视下,一名黑衣女子散漫走来,似若闲庭信步,不经心地往这群人瞥了一眼,轻笑道:“架势还是挺足的,只是被猪油蒙了心肝,偏要来凑这趟热闹。”
高手们咽了咽口水。那女子皮肤苍白,大半面貌都隐在阴影中,但那唇角微翘的弧度却优美而诱人,落在男人眼里,那惊艳一瞥已牵动了他们心肠。
持斧壮汉失神了一刹那,醒来后警惕之心更浓。他自小修炼童子功,数十年的修为已能在倾城绝色面前心如止水,但今晚却差点失态。这绝不是神秘女子仅凭美貌能够做到的,她必定施展了魅惑人心的法术。壮汉沉声问:“姑娘是什么人?”
宫云袖缓步走近,身姿柔媚如舞,柔声道:“我只问你们一句,带头大哥都已经死了,为何你们还不肯散去?”
她一颦一笑,就连女子都觉得诱人。持斧壮汉心神又有些恍惚,脱口道:“有圣僧庇佑,一定能把那八臂狂魔手到擒来!”
“哦?”宫云袖嘴角笑纹扩大,轻轻摇着头,显出十足的讽刺之意。
人群中忽有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子嗓音响起来:“贱人,找死!”
嗖的一声,一支冷箭射来,至宫云袖胸前就被无形气罩弹开。宫云袖朝那些人伸出白皙右手,五指张开,怜悯道:“女人管不住自己的嫉妒心,往往就是灾祸的根源。”
一股莫大的寒意从这些草莽高手身上升起。
魁梧壮汉扬起手中宣花巨斧,低喝道:“上!”斧头往下一点,高手们迅速成扇形分散,各持武器围攻过来。
宫云袖怔怔看着这些人围拢,口中呢喃:“希望这回能尽兴一点……”
一道箭影疾射而至,穿过她被风扬起的发梢。随着她轻肉晃动身躯,紧迫过来的刀光剑影尽数落空,都是以毫厘之差堪堪错过,紧贴着衣衫、袖袂,却未划开一缕一线。
高手们都有一瞬间的错愕,仿佛有眼花的感觉,明明要砍中的……
持斧壮汉的眼睛急剧缩小了几分,从心底里冒出透彻骨髓的寒意,他紧紧握住探出一半的巨斧,张嘴欲呼。然而少女闪电般探出的右手在他眼前一个汉子的颈部一触即收,那极度扭曲的弧度让他要喊出的那句话生生噎在喉中。
没得回头了!
持斧壮汉暴喝一声,火焰般的灵力焚上身躯,在铁青的巨斧上涂抹了一层凄艳的血红。
刀飞剑舞,血肉四散。
暗夜里无数看不清的刀刃从虚空中出现,如绞肉机一般收割生命。
这些人在江湖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头领壮汉更是地元中阶的一流高手。可惜他们遇到的对手,是不可以常理计的夜中恶魔。
藏身在树后的弓手拼命抑制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以他所能做到的最轻盈的脚步悄悄往后移去。此刻的情景可称为他生命里见过的最惨烈壮丽的场面,一同喝酒吃肉的兄弟们如同木偶一般瞬间被虐杀大半,死者都被千百利刃切割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仅剩的两个生者也各处带伤,眼看着支持不了多久。他的心一阵阵揪紧,感觉到如孩童般的惶恐与无助。
‘如果活着回去,我一定退出江湖,跟婆娘开个小店,把儿子抚养长大……’
几片花瓣飞来,他的梦想再没有实现的机会了。血珠在眼前滑落,将视野染成晕红。在阵阵如触电般的酥麻感觉中,他体会不到痛苦。鸟鸣,草动,风声,都像被一层渐厚的膜隔开,离他远去。现世似镜片碎裂,融入黑暗之中,了无痕迹。
。。
第六百六十一章 夜问(上)
“后悔吗?”
宫云袖蹲在倒地不起的持斧壮汉面前,轻声发问。
壮汉瞪大眼珠子,看着身旁兄弟们的残肢、尸体,绝望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何偏要赶着过来送死呢?那本所谓仙法的魔力真有那么大?”宫云袖抬头望向天边深沉的夜色,“秦师兄慈悲,上半夜只杀了几个为首的,给了你们机会,可你们还是赖着不走。我也想问问你们,为什么?”
“因为圣僧……”垂死之人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拼命昂起脑袋,似乎想倾述什么。但他声音越来越小,只艰难地说出四个字,就无力地摔在地上,生机彻底断绝。
“真是可怜哩,到死了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棋子。”宫云袖叹了一口气,起身往回走去。
乌鸦落回她肩头,啧啧道:“小女娃,你今天晚上好像格外多愁善感啊,果然还是后悔了!”
“女子多愁善感,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宫云袖淡然笑道,“你说,以我刚才的表现,与他差距多大?”
“你要跟他比?”乌鸦禁不住大声笑起来,“你和他的差距,就如同你和地上的这些尸体一般,不可以道里计。除非你舍得挖了自己眼珠子,换上木子真的,那时候说不定还能挡他个千八百招。”
宫云袖脸色微微发白,双手笼在袖中,绕过血泊中无数块被花瓣切碎割裂的尸体,小心地走回大路。“我说过了,等我做完该做的事,自然不会吝惜一颗眼珠。”
“可惜依我老人家看来,你现在不下决心,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在事成之前,只要那小子发现一点征兆,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嘿嘿,连我老人家也要遭你连累,咱俩一个都跑不了!”
“未必?至少能挡他几招,让他死得更快……”
乌鸦鄙夷道:“小女娃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我老人家刚才把你比作那持斧莽汉吗?其实我是把你比成地上那些连你一招都接不了的无名小卒啊!那小子现在修为猛涨,别说你了,就算换成我老人家亲自上,恐怕也接不下他一招半式,懂吗?”
“你说这么多,我还是没弄明白,他现在到底有多强。跟血狼僧比起来如何?”
乌鸦问道:“血狼僧是谁?”
“忘了你没见过他。那么换一种说法,如果他到了三百年前的那个时代,跟当时天下前三的高手比起来如何?”
“这个嘛……”乌鸦露出沉思之色,“那年代太祖皇帝以三十万铁甲横扫天下,江湖门派凋零,顶尖强者大都是军队中的武将,跟现在江湖上的高手比起来还真不好说。顾老妖当时号称天下第一剑客,不过被关在陵墓里三百年,修为倒跌一大截,死在秦小子手中不足为奇。我想想……秦小子如果去了三百年前,混个天下前十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才前十吗?”宫云袖略微皱眉,好像秦言排得低了让她感到不快,“天下第一是谁?”
“一个力大无穷的老怪物,不用武器,双手撕金裂甲。另外一个号称‘无敌’的怪物就是被他两只手举起来生生撕成了两半。秦小子虽然厉害,但要是对上他的话,大概也是被撕成两半的下场。”
“看来你是真被他吓得怕了。不会弄巧成拙?”宫云袖眉头蹙得更深,有些紧张地道,“你说,他最近修为涨这么快,会不会真的一举渡过第一衰劫,练成那无漏金身?”
“不可能的!”乌鸦哼了一声,“这一点,没人比我更清楚……”
十里路后,回到帐篷前,篝火已经熄灭了。
乌鸦跳上枝头,宫云袖打了个呵欠:“走了二十里路,总算有点困了。”
她正往帐篷里走去,脚步兀然止住,慢慢转过身,看见秦言正默默站在她身后。
她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嘴角扯了扯,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秦师兄,练完功了?”
秦言不答,反问:“你又去杀人?”
宫云袖绷紧了身体,慢慢点头:“晚上睡不着觉,出去散散心,见那帮混蛋还不肯走,就出手教训了他们一回。秦师兄,你一直跟在我后头?”
秦言摇头:“我哪有工夫跟踪你。只不过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把我熏醒了。那些人受耶摩勒蛊惑,吓不走的,除非把他们都杀光……”
宫云袖听到第一句时松了一口气,但接着下一句就让她脸色垮下来,举起衣袖在鼻下闻了又闻,瞪眼道:“哪有味道!我明明都很注意了,没有沾上一点血污!”
“那是你自己闻不到而已。在我看来,那味道就跟放了几天的鲍鱼一样浓重,隔着一里外都能闻到……”
宫云袖气急败坏:“只有狗才有你这么灵的鼻子!”她跺了跺脚,闷头走入自己的帐篷中。
秦言摇摇头,封闭了自己嗅觉,回去继续打坐练功。
宫云袖气呼呼地在帐篷里躺下来,决心不去管那可恼的家伙,熏死他才好。她闭上眼睛,却又回到了上半夜时的状态,眼皮重的抬不起来,却就是没法彻底睡去。
好不容易沉入梦乡,又梦到了一条宽胖的咸鱼,在碗里不住摇摆,像是女子在扭臀一般。另一个面貌依稀有些像玉寒烟的女子含笑看着这条鱼,慢慢伸出了筷子……
她惊呼一声,从噩梦中惊醒,恍觉满身细汗。
“可恨!”
她一下坐起来,掀开帐篷门往小河边走去。
四下无人,仅有一只乌鸦在不远处枝头打盹,宫云袖脱光衣服,像一尾游鱼潜入水中。
水面上冒了几个气,就平静下来。
过了好半响,河水下游两里多外的地方突然冒出一个头颅,青丝如瀑,只露鼻子眼睛在外,目光冷冷,上下漂浮。若是有人撞见这一幕,只怕会当场吓摊过去。
慢慢地,她的身子往上浮起来,更多肌肤露出水面,在天边几颗暗淡星光的照耀下,泛着白玉色的光泽。
她细心擦拭着身躯,心里面涌起自怜之情。如此完美无暇的一具**,偏偏有人不懂珍惜。
。。
第六百六十二章 夜问(下)
宫云袖仰躺在水里,随波而荡,望着宁谧的夜色,心中一阵舒适安逸,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放开怀抱,沉入自然,让冰凉的湖水助自己暂时忘却烦忧。
过了不知多久,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蓦地醒来。
睁开眼睛一看,夜色深重,大约是五更时分。
她警惕地朝四周打量。似她这般接近地元顶峰的高手,心中悸动,必然有因。
才转过半边脸,眼眶中倏地飘入一个和尚面孔,肤色黝黑,宝相庄严,正微笑着注视她。
“耶摩勒!”
宫云袖头皮一炸,霎时寒毛竖立,右手猛地推出,幻出一叠色彩艳丽的桃花瓣朝老和尚击去,同时身体往后一靠,想要沉入河中从水下逃脱。
却见耶摩勒右手食指上泛起一点金光,轻轻一漾,那些扑到面前的桃花瓣就像水中倒映般破碎。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