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子边那一地的酒坛子,掌柜的心疼得直咬牙:今天算是赔到姥姥家了!这厮一看就是亡命之徒,而且还是个穷鬼,衣衫破烂,身上没背包袱,仅有的财物就是两把剑了。但掌柜敢收下他的剑吗?看着一坛一坛的酒白白往他嘴里送,还填不满那个无底洞,掌柜的心简直在滴血!
客人们见着情况不对,一个个都散了。只剩几个持枪拿刀的江湖人物留了下来,一边喝着酒,一边暗暗观察着那少年。
十几坛酒,是头牛也该喝趴下了,少年却一点事没有,肚皮也没见涨,真不知道那么多酒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光是这酒量,就知道少年不是平凡人物。
一位身躯昂藏的大汉端着酒碗走过来,翘起大拇指道:“这位兄弟真是好酒量……”
“滚开!”没等他夸完,沉默饮酒的少年眼也没抬地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酒肆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昂藏大汉面sè一变,僵硬地笑道:“小兄弟莫非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在下江州徐凡……”
“你想找死吗?”少年仍是没看他一眼。
昂藏大汉终于勃然大怒,沉声喝道:“徐某本是见你——”
少年抬起头冷冷向他瞥来,昂藏大汉的骂声戛然而止。他突然露出无比痛苦的神sè,两只手捂住自己脖子,像是被鬼缠身似的,身体一颤一颤地抽搐起来。摇摇晃晃几步后,他脸sè变得乌青一片,七窍淌出鲜血,咕咚一声倒了下去,再也没见动弹。
第六百九十九章 菩萨
“妖术!”“邪法!”所有人脑中都闪过这个念头。
“徐老弟!徐老弟?”一位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壮着胆子走上前,在昂藏大汉心口一摸,霎时嘴唇一哆嗦,“他死了!”
屋子里响起一片呛啷啷的拔剑拔刀之声。
“大家不要冲动!”中年文士喝止了那帮朋友,斜着面孔窥了继续举坛喝酒的少年一眼,慢慢地道,“我们先把徐老弟的遗体带出去。”
中年文士颇有威信,江湖人士们虽然不满,但也没反对,走出两人将徐凡的尸体抬起,一行人默默退了出去。
这时候掌柜和伙计已经吓得两腿直打颤了。
“酒呢?酒呢?”少年一拍桌子,厉声叫起来。
伙计们如梦初醒,两股战战地继续去搬酒。
掌柜的很想溜出去报官,但他瘫在座椅上,实在站不起来,伙计们又都被支使去搬酒了,只得作罢。
凡间的酒,醉不了仙人。
秦言想求一醉而不可得。
若喝个酊酩大醉,闭眼入梦,回忆起她的面孔,那荒唐的一夜,自己曾抚摸她似绸缎般光滑的肌肤,手指在她身躯的每一寸游弋,那时光景,胜却人间无数。纵使从此不醒,又有何妨?
但他不能醉,更无法闭眼。
只要眼皮阖上,黑暗中便是不动真人的两根手指,以及那铺天盖地袭来的森然剑气,令他灵魂出窍,心悸难平。
他已经两rì一夜没有睡过了。
不动真人的那张老脸,依旧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彷如梦魇。
秦言施展各种神通、念咒、打坐,都无法将那张老脸从自己脑海里挥开。
所以他只好苦闷地坐在这里喝酒。
喝酒亦无用。但借着这个过程,终究能从心理上麻醉自己,达到一种似梦非梦的境地。
再试着闭眼,那些剑气好像真的散了。
黑暗里一片寂静,正如此刻的自己,无尽的空虚和迷茫。
他哈哈大笑:“不动真人,你也不过如此!”
正要续饮,伸手却摸了个空。他怒道:“酒呢?”
年轻的伙计战战兢兢地回答:“地窖里也没酒了……”
“没酒了?就这么点?你们怎么做生意的?”
秦言站起身来,伙计吓得瘫倒在地。
秦言大步往外走去。
掌柜地叫道:“客官,您的剑!”
秦言蓦地止步,看着柜台上未曾动过的青冥剑,冷声道:“难道我看起来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么?”
掌柜惊出一身冷汗,连连摇头。
“这把剑,抵酒钱。”
在掌柜胆战心惊的注视下,秦言孑然一身出门。
经夜间冷风一吹,他好像真的醉了。摇摇晃晃,踉踉跄跄。
穿行在大街小巷中,被行人躲避咒骂着,漫无目的地游弋。
对玉寒烟的思恋,对不动真人的憎恨,被背叛的痛苦,一齐涌上心头。
从今以后,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啊!
莫非我也命犯天煞孤星,注定无伴终老,孤独一生?
勾栏中女子的欢笑声隐隐传来。
夜雾中谁哼着歌,时而平静时而曲折。过客总是醉或梦着……
尘埃落定,花开无果?
呸!
不动真人,你终会死在我之前!
秦言一拳砸出,轰隆一声嵌入墙中,低着头呕吐起来。
酒气刺鼻。
这时候,风中忽响起破空声。
一把暗青子乘着黑夜扑洒过来。另有数十个脚步声,从四面围拢。刀剑映着月光,冷飕飕袭向那醉酒之人。
秦言两眼朦胧,却不愿从这醉意中醒来。暗青子打到背后,他躲也没躲。
发暗器之人惊喜地叫出声:“jiān贼,受死!”
然而一阵突兀涌出的金光将他的惊喜扼住,随后看见的情景更让他瞠目结舌,忘了下一步动作。
八片莲花瓣在围着那少年旋转!
莲瓣金光灿灿,将秦言包裹在内,散发阵阵慈和、浩然、宏大的气息,伴随着隐隐梵音唱诵声,远远看去,简直如佛陀降临。
杀到秦言身边的五人全部呆住了。
为首的中年文士沉声道:“这是妖法,大家不要被他迷惑!”他当先一记判官笔点了出去,撞在金连上,发出铿的一声响,震得他手臂发麻,却未给金莲荡起任何涟漪。
“菩萨!是菩萨下凡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紧接着就有好几人跪了下来。其他人也慌忙丢开刀剑,跟着跪下来匍匐叩头。
中年文士大急,厉声喝道:“大家别慌,只是幻术!幻术而已!”然而他左右一看,连最亲近的几个朋友都犹犹豫豫地往下蹲去。他面上一阵yīn晴变化后,也丢下判官笔,直挺挺拜了下来。
“咚咚咚!”额头猛力磕在碎石子地面上,很快就见了血。中年文士连磕三个响头,口中叫道:“弟子有眼无珠,不知菩萨驾临,冲撞了菩萨,恳请菩萨恕罪!”
余下众人一听,也连忙向菩萨告饶。
但菩萨扶着墙壁,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秦言将腹中的酒都吐出来,虽然觉得有些疲惫,但人也清醒了一点。
这时他才听清身后嘈杂的声音,回头一看,跪了一大片,都在叫嚷着什么菩萨大慈大悲之类的语句,混在一起就跟一大群苍蝇似的嗡嗡嗡响个不停,惹人心烦。
“你们在做什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秦言彻底清醒过来,很快也猜到了这些人跪在这里的原因。但他可没心情跟这些人打交道,没等面前的中年文士把话说完就一挥右手,叶上秋露出鞘,横在身前,他一步踏上去,飞入云端。
“菩萨升天了!”
“恭送菩萨!”
“恭送菩萨!”众人惶恐大呼。
几rì后,当地流传起一个传说:江州小霸王徐凡被观音菩萨点化,白rì飞升,福德无量,终成正果。
接着,这件神乎其神的事情传得愈发有鼻子有眼:那徐凡原来是十世善人转世,这辈子就该成仙,由于留连人间恋栈不去,所以观音菩萨亲自下凡,化身为一个少年将他点化。
当地数百人纷纷赞同这个说法,他们都表示自己曾亲眼看见菩萨携徐凡飞升而去,座下十二品莲台金光闪闪,直往西天。更有那酒肆的掌柜以人头担保,说菩萨化身为一个俊美无俦的翩翩少年,在他店中饮酒百坛,赐以宝剑庇佑。菩萨点化徐凡的过程,也是在他的酒店里发生的。就连菩萨所化身少年的样貌,掌柜都说得有模有样,甚至还叫画师绘制下来,供人们瞻仰。好事者纷纷前往观瞻,一见果真是千古未有宝剑,由不得他们不信。
这本只是一个玄之又玄的故事,人们听听也就罢了。但当地颇有名望的“白衣秀士”江海流竟也附和掌柜的说法,还言菩萨走前曾留下谕旨,要造一座观音庙,香火不断,便可保本县百年平安。由他起头,人们纷纷响应号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观音庙很快修建起来。除了供奉菩萨,庙里还有小霸王徐凡的神位,传言他已被菩萨选为守莲护法,也成了有名有姓的神仙。
第七百章 螟蛛
螟蛛盘。
秦言运使神通,搜尽了千里之地,方才找到这处隐蔽的所在。
他没有声张,悄悄潜了进去。
收敛起气息,潜藏身形,若魅影般无声地靠近了yīn暗的洞窟,通过迂回曲折的甬道,来到最深处的大殿前。没有惊动守卫,他隔着门往内探出神念,只见大殿里烛影摇曳,高高的台阶上,一人坐在几案前埋头看书。
那人想必就是盘主了。秦言不知道他的深浅,没有贸然凑近,神念绕过他,慢慢往更深处蔓延过去……
心中忽生jǐng示,危险从身后袭近,秦言感觉不到杀气,却知道黑暗中必有一对淬过渡的锋利匕首正伺机而动,那是暗部高手悄然逼近而带起的微弱灵力波动。隐晦得不含杀气,却让秦言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背部皮肤如针扎般难受。
大殿里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略带疲惫的声音:“丁三,退下吧!”
秦言与那暗部高手齐齐一惊。秦言刻意潜藏过来,便是想试试螟蛛盘主的斤两,此刻得到的结果无疑是彻底失败的。而那暗部高手也疑惑得很,主人为何叫破自己行藏?
秦言直起背脊,身体从yīn影内暴露出来。暗部高手听从盘主命令,默然无声地潜退回黑暗之中。
“贵客来访,有失远迎,请勿怪罪!”大门轰然开启,端坐在大殿上的那人起身走下台阶,俯身作接引状,“秦公子,这边请!”
秦言没有挪动脚步,他盯着那白发白衣的老者,沉声道:“怎么发现我的?”
白发老者抚须笑道:“螟蛛盘作为圣门的三大密地之一,沿路布有上千法阵,即使是不动真人也无法悄然无息地闯进来。”
秦言听到“不动真人”的名字,眉头皱起来,心情一下变得恶劣,不客气地道:“也就是说,你在殿上镇定自若地看书,其实都在装模作样喽?”
白发老者神sè一窘,张了张嘴,没说话。
秦言哼了一声,走上两步台阶,离白发老者不过一个身位的距离,盯着他道:“你老人家就是盘主?”
“不是。盘主不在,这里暂时由老夫代替管理……”
“盘主不在?他去哪儿了?”
白发老者回答:“目前应该是在京城。”
“他没有接到我要来的消息吗?怎么我来了,主人却不在?”
白发老者道:“盘主在三个月前就做好了迎接秦公子的准备,只是秦公子迟迟不至,而京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所以盘主不得不亲自赶往处理。他走之前交代过了,一定好好招待秦公子。”
“算了算了,他不在的话,你来也是一样。”秦言挥挥手,“你去把这里的重要人物都喊过来,我要一一跟他们谈话!”
白发老者的身体躬了下去:“请公子恕罪!”
“什么意思?”秦言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