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防旁边突然钻出来一个老宫女,亲热地冲那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哈喽,你不是后宫里的女服务员吗?当年高力士还收了你当养女,听说你的手指头和皇太后沈氏一样,都有一个伤疤,近来伤口好些了吗?
原来是个伪劣假冒的沈氏。
于是众人齐齐上书:陛下,快下命令吧,宰了这个没牙老太婆,只要你一声吩咐,保证让这老太婆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德宗却哭了,说:虽然她假冒我妈,有错在先,可是她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而且以前也确实和我妈是同事,我怎么忍心杀她啊。那谁,你们去银库里拿点银子来,给这老太太。我这银子不是给她的,而是我一想起母亲来,不知道她正在什么地方挨饿受冻,我这心里,就瓦凉瓦凉的啊……
德宗的行为,让宫人及大臣们无不感动。老太太刚欢天喜地捧了银子走人,皇宫门外,又来了一群老太太,一个个捶打着皇宫的门柱,口口声声直喊我那可怜的娃。德宗命宫人逐一甄别,结果发现所有的老太太们全都是假冒。但最终德宗还是拒绝追究老太太们的罪过,而是每人几锭银子,让这些可怜的老骗子们老有所养。
单只是厚待跑来瞎忽悠的老太太,李适距离“德”之一字,还有着明显的差距。但是一首红叶题诗的美丽传说,却将李适的地位一下子抬了上去,使得这个故事至今仍然传颂不衰。
李适时代的大唐帝国有两个皇宫,长安城里有一个,洛阳城里还有一个,许多年来从全国各地抓捕及从人贩子手中高薪求购的漂亮宫女,足足超过四万多人。
四万多年轻美貌的小女生,从此被关进红墙深宫之中,伸鼻子嗅嗅,四处是浓烈窒人的雌性荷尔蒙气息,纵然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一个男生的影子。挖不到也没办法,皇宫嘛,就是这么一个操蛋的所在,唯其是保证数万名美少女却只有皇帝一个男人的情形下,皇帝才会所到之处,到处遇到爱他的女人——这偌大的皇宫就他一个男生,女人不爱他,还能爱什么物种?
话说德宗年间,有个小宫女叫凤儿,美貌无双,才学过人,可是她在宫里找遍也找不到德宗李适。郁闷之下,她忽然看到一条排水沟,宫里倒的脂粉香水,全随着这条阴沟,汩汩地流出宫外。
于是小宫女凤儿就揪了片红叶,在上面题诗一首。诗曰:
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
题诗花叶上,寄与接流人。
诗的意思是说:皇宫里边好寂寞啊好寂寞,没有男生啊没男生,写封情书漂出去啊漂出去,谁收到了就是谁啊就是谁……结果这事奇了,还真有人闲极无聊,天天蹲在皇宫外的排水沟边捞东西。这个人的名字叫贾全虚,是新科进士。他一把捞出了红叶,顿时就陷入情网之中,本打算也写一首情诗漂进去,可是那废水只向宫外流,不往宫里淌,情书送不进去,于是贾全虚就在宫外又蹦又跳,总之是急得抓耳挠腮。
结果,贾全虚的行踪被皇宫警惕的侍卫发现,认为他形迹可疑,将他抓捕,刑讯之后,贾全虚就全招了。
案子报到德宗李适处,李适下令:对宫中少女进行逐一甄别,务必要找到那个在红叶上题情诗的小女生。命令一下,就有宫女积极揭发检举:报告陛下,我揭发,这封情书是那个叫凤儿写的,陛下,人家早就提醒过你的了,她不爱你……
不爱我?不爱就不爱呗。李适乐了,把贾全虚押上来:喂,哥们儿,在哪儿发财啊?贾全虚不好意思地回答:陛下,我现在正在求职期间,还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李适点头:原来是个无业的游民,那这样好了,我认识人多,帮你找个工作,你看你就做个小官,官名叫金吾卫兵曹,再把凤儿嫁给你当老婆,你乐不乐意?
有分教:排水沟边一堆土,红叶怡情传千古。姻缘全靠一首诗,从此宫门敲皮鼓。德宗李适成人之美的故事,到了宋代,到了元代,都有许多民间戏剧不停上演,看得许多村汉神思恍惚,天天跑到皇宫的排水沟处乱掏乱摸。
单只是这两件事,李适就已经不愧于德宗之称。但尽管如此,仍然有人对李适的“德”提出了否定性意见。
这人是谁呢?
德宗的正式发妻:王氏。
那么王氏又为啥不乐意呢?
因为王氏,是中国历史上最闹心的皇后,所以她不乐意。
那么王氏又怎么最闹心呢?
王氏,乃中国历史上做皇后时间最短的一位,她当了皇后的当天就死了,你说她闹心不闹心?
6。皇帝从此去流浪
德宗的皇后王氏,十六岁那年就嫁给李适了,那时李适也只不过才十九岁。当时,安史叛乱刚刚平定,肃宗李亨带着大队人马返回皇都长安,不久就死了。到了公元779年,李适的父亲李豫也死了,三十八岁的李适幸福地爬到了龙椅上,从此可以和藩镇们共断乾纲。
说到和藩镇们共断乾纲,那是超没面子的事情。皇帝吗,就是要孤家寡人,就是要乾纲独断,就是要一言九鼎,就是要像李隆基那样,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但正因为李隆基的为所欲为,导致了藩镇们有所欲为,皇家军事权力下移,落入到了藩镇的手中。玄宗和肃宗时代,是安禄山专横天下,兵权在握,等到了代宗李豫的时代,安禄山及史思明的部下已经挟优势的军事力量,向李豫表示效忠。
这些藩镇们割据势力极为庞大,比如说平卢节度使李正,此人拥兵十万,占有十五个郡,无人敢挡其锋。像这样的军事巨无霸还有田承嗣、李希烈、李勉等,大家表面上奉皇上之号令,实际上不想多惹事,倘若你皇帝明智一点,也别瞎惹事,那么大家都有得消停日子过。倘若你皇帝敢瞎胡闹,藩镇们是决计不会再认你的。
在李隆基时代,军队的管理还是有制度的,除了军事主战官之外,另由朝廷委派监军。监军并不对战争的胜负负责,只负责拥有部队。结果由于安史之乱,监军制度仍然保留了下来,负责皇宫安全的羽林军,从此就归了太监私家所有,而藩镇却趁机甩掉了监军,也将部队私人化了。所以临到德宗出场,面对如此窘局,毫无办法。
没有办法也没关系,如果藩镇们小富即安,相安无事,天下也落得太平。但问题是,诸藩镇既然有兵权在手,就要耀武扬威,非逼着别人服他,不服就揍,可别人也是藩镇,手下也是兵强马壮,怕你个卵子?所以藩镇之间,天天你打我,我砍你,闹得不亦乐乎。
藩镇之中,最能闹腾的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这个老田端的厉害,他本是安禄山、史思明的手下,后来归顺大唐,但家里还有一座祠堂。祠堂里供着四尊怪物,分别是大燕圣武皇帝安禄山,杀了安禄山的天成皇帝安庆绪,杀了安庆绪的应天皇帝史思明,杀了史思明的显圣皇帝史朝义。明明这两对父子四个家伙,除了自相残杀再没见别的本事,老田还煞有介事地给他们供牌位,真是脑壳进水。
老田乱供叛将牌位的事,被德宗他爹代宗知道了。知道了也没得法子,你让他承认错误,他是不肯的,你想动手打他,又是打不过的。所以代宗只能是对老田提出委婉的批评,并提拔老田为同平章事,以免老田挨了批评,心里一时不平衡发作起来。
尽管升了官,但老田还是老大不乐意,于是老田吩咐三军出动,杀到相州闹了一场,又赶到卫州,把刺史薛雄给杀了。当时代宗勃然大怒,不顾一切要跟老田拼命,于是老田急忙自我检讨,这才了事。
此后老田就掌握了这个技巧,再次到汴宋闹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承认错误,让当时的代宗无可奈何。
眨眼工夫,代宗死了,德宗李适说了算。正好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也死翘翘了,于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与山东东道节度使梁崇义等兄弟们召开了一次重大的会议,会议上大家一致通过:为了加强军队建设,稳定政局有必要在藩镇中建立起世袭制。李宝臣死了,就让他的儿子李维岳出任节度使吧……
人在江湖上混,混的就是面子,你给我面子,我给你面子,大家才会都有面子。如今老田给了李宝臣面子,李宝臣非常感激,等过几天老田死后,就由李宝臣出面——不对呀,李宝臣不是死了吗——这个这个……有的书上说李宝臣死了,有的书上没说他死,说是老田死了后李宝臣又出来主持局面。那么李宝臣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呢?
姑且算作李宝臣没死好了,但他马上就会死。因为接下来的历史属于田承嗣的儿子田悦和李宝臣的儿子李维岳,这小哥俩雄赳赳气昂昂,组成了爱国统一战线跟德宗李适叫板,一定要实行世袭制,不世袭就跟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德宗火大了,就命令卢龙节度使朱滔,外加一个悍将李希烈,去攻打李田联军。唐军大举进攻,导致了李田联军内部矛盾激化,结果李维岳被手下一个叫王武俊的兄弟给砍了。
再接下来,唐军李希烈、朱滔、王武俊与叛军田悦进行了会谈。会谈之中,田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喂,你们几个,都是我的爷叔辈,以前跟我爹都是铁哥们儿,现在我们被人欺负,你们这些爷叔不说出来帮我们的忙,却反过来打我们,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再者说了,我田悦举兵反唐,为的是谁呀?不就是为了你们这些爷叔吗?我要求建立世袭制,不也是为了你们家里的孩子们吗?不世袭,你们家的孩子将来就要去街头打工,你们忍心吗?
李希烈、朱滔及王武俊听得动情,连声说: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我们仨爷叔加起来,竟然不如你个小兔崽子脑子清醒。你说得对呀,今天打掉了你们,明儿个就轮到我们这些爷叔们了,不行,我们不能上皇帝的这个当。
于是朱滔就给自己的大哥凤翔节度使朱泚写密信,商量大家行动起来,推翻大唐罪恶的统治。不料想,送信的特使走到半路上,被唐兵截获,德宗闻报大惊,急忙将朱泚叫到长安,软禁了起来。
而此时在朔方,叛镇节度使们再次召开重要军事会议,一致通过了每人晋升一级,统统升王的决议。于是朱滔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还有个李纳称齐王。大家都称王了,而势力最大的李希烈还没个王号,这可不妥当,于是大家再次开会,会议一致通过了让李希烈称帝的决议。
公元783年,李希烈在诸叛镇的苦苦哀求之下,称天下都元帅,率了手下兄弟去砍襄阳的哥舒曜。哥舒曜力不能支,就向朝廷发急电:皇帝,看在朝廷的分上,拉兄弟一把……于是德宗就征调泾原各道兵马救援襄阳。于是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率了五千兵赶到长安,德宗吩咐京兆尹王翔犒军,可是王翔只弄到些粗饭素菜,结果引起了士兵们的不满。士兵们强烈要求赶近不赶远,就近攻打长安城算球了。姚令言苦劝无效,只听轰地一声,众家兄弟各自持了刀枪,不由分说杀入长安城。当此之时,德宗皇帝急率了王氏并诸皇子们,慌忙跑路。
德宗逃了,原本被软禁在长安里的军方人物朱泚出面,稳定了长安城中的局势。然后老朱宣布登基,自任大秦帝国皇帝,并写信给德宗伪政权,警告德宗认清形势,放弃与人民为敌的反动立场,及早悬崖勒马,未为晚也,诸如此类。让老朱这么一恶搞,德宗只好带着妻子王氏到处流浪,演义了一幕流亡政府的悲惨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