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青年却并不在乎,反而神情悠然,依旧懒洋洋的窝在自己的厚厚的狐裘之中,非常肯定的让他收下这封书信,露出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道:
“交给你,是因为你一定会回秦去,徐福。”
“若我不能顺利回秦,就由你来将此信让天下人知晓……如此,政儿不会薄待你的。”
“……姬大人,那么此信为何要叫出师表?”他们明明早已出兵两个月有余了!
“因为这样听起来比较帅啊,还有流传后世的可能性哦。”
“……”
……
徐福唇边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弧度,心中酸涩无奈,三年前还在他身边说着这样的话的人,三年之后竟如此冰冷着身体,眼眸再也不会睁开,必须要以千年寒冰冻结了流逝的时间,才能存在于他们的眼前。
伐魏之战结束,自己带着姬昊交予的书信回秦宣告天下,果然,嬴政重重的赏了他,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将他提拔为了自己的御用药师,官居正三品,凌驾于御医院之上,任何珍贵药材补品任由徐福随便使用。
在嬴政得知他曾跟着鬼谷子修道闭关多年,懂得一些仙家之术后,这位年轻的帝王竟要他潜心钻研回天之术,一意孤行的逆天行走,以寒冰暂且封住姬昊每时每刻都在流逝的时间,让他的身体不会遭到毁坏。
现今,距离姬昊离世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三年……寒冰之力似乎在一点点的减少效果,使徐福不得不寻求其他仙家方法来封住时间的流走。
而太岁,就是徐福在多次深入深山得来的圣药之一。
太岁者,又被民间称为肉灵芝,无毒,聚肉形,如牛肝,有两目。食之无尽,寻复更生如故,肉芝状如肉。
其赤者如珊瑚,白者如截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具有以治百病,延年益寿之效果。
更有人说太岁是天上之物,为天空中一天体,太岁移到了哪个区域,这区域一种就会出现一枚肉团,便是太岁的化身,为仙家之物。
且若久食太岁者,则轻身不老,延年神仙。其生长环境多为深山之中,依附悬崖巨石而生,珍稀可贵,故又被民间称为长生不老药。
至于长生不老效果现下还无从证实,至少徐福每一周都以太岁切片浸水,将芝片一点点覆盖在姬昊的皮肤之上,又捣碎以肉末入药,少量喂食,辅佐以寒冰的功效,当真完好无损的保存着青年的身体。
……
“回王上,姬大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变化,臣已经为大人换好了药。现在只要将这芝末喂入大人口中便可。”
在经过每周一次的换药之后,徐福恭敬的开口对嬴政道,拿出早已捣碎的药末盛放在一个精致的陶碗中,请嬴政过目。
他当然知道接下来对方要说什么,这件事的整个流程徐福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把药拿过来,寡人来喂。”
嬴政放下随手拿过来的几本奏折,起身走过去接过了徐福手中棕红色的一碗药末,轻轻的坐在了冰床的旁边,示意对方后退。
徐福心领神会,赶忙在交予药之后急匆匆的后退到屋中的角落里,并不打扰这位年轻的帝王每周一次的温馨时光。
这座冰室并不大,所以以至于徐福即使站在了离嬴政最远的地方,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得到少年对姬昊不耐烦的回报着这一周经历的事情。
“如今吕不韦那老贼已经按捺不住,每每在朝堂之上露出破绽……而这蒙骜,先生是也知道的,我要保下他,绝不会让老贼得逞。”
少年轻声开口,小心翼翼的将姬昊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中,一点点的把陶碗之中的太岁药末喂入青年的口中:“蒙骜一片赤诚,对我也算的上一片忠心,这次之后……他定会视吕不韦为眼中钉,认我为主。”
“……先生,我有些等不及了。”嬴政烦躁,手中的动作却依旧温柔小心。
“徐福那个没用的家伙,让先生受委屈了……”
“……”一旁的徐福无语,欲哭无泪的窝在角落里努力的想忽略嬴政与季昊之间诡异的对话方式,更不想听着对方这么大大方方的数落自己,只得努力的以一只手按住耳朵,装作什么都听不到。
这样每周一次的折磨……他真的要受够了。
男人叹息,悔恨自己曾经跟着师父学习的时候偷懒走神,又对仙家之术兴趣缺乏,反而更希望来到官场之中一展宏图。
然就是因为这样的欲望和想法,徐福遇到姬昊,遇到了嬴政……又成为了唯一一名目睹秦王政不同一面的人。
面对姬昊的嬴政,收敛起来了浑身的戾气,显得和自己的年龄相符合了太多,语气轻柔,又有时候会有小小的撒娇抱怨,完全不是那个金殿之中暴戾冷漠的少年帝王。
……
徐福远远的看着,看着两人在寒冰之气中苍白的相依偎在一起的模样。留住以死之人,那是老天都不允许的行为,即使逆天而行,嬴政也将姬昊紧紧的攥在身边……
在姬昊面前,嬴政露出的完全是不同以往的一面……同时,对于嬴政,姬昊更是卸下了自己所有的懒惰与坏毛病,一心一意的为这名少年做着打算,不管是那封书信,还是马镫的战争使用,无一不是在为自家学生的处境努力。
男人哑然,望着两人一黑一白的身影,心中突然升腾起一个可怕的猜想与念头,吓得他瞬间生出了一身冷汗。
该死,他到底在乱想什么?诽谤王上可是诛九族之罪……怎么可能,那两个人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
*
时光荏苒,匆匆流逝,秋去冬来,二月的大雪漫天而落,飒飒的白色悄然淹没了整个萧索偌大的咸阳城。
如今已经是秦王政五年,又两个年头安然流淌而过。
在这两年之中,嬴政隐忍好学,虽不能处处牵制吕不韦的只手遮天,但也在自己的成长之中一点点的保留下了一些属于自己的力量。
在三年之前,经过了整整将近一个月的僵局之后,嬴政成功的保下了老将军蒙骜继续任职秦国大将之位,吕不韦虽气极,可现在国家正是战争之时,在这样一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伤及臣心,则是不理智的。
所以,吕不韦默许了嬴政的断绝,大开国库振军用之具,尤其是秦兵工厂监工曲蕺更是在这几年之中将姬昊留下的马镫图经过了无数次的改造,不仅让材料更加坚毅,就连成本也下降了不少。
秦军如同他们年轻的帝王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步一步的壮大强大。在六国之中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最强的国家,这不仅为秦带来了无限的生机,更使六国中的有才贤能之士纷纷投靠在了嬴政的门下,一时之间,秦国门客众多繁盛,欢若闹市。
……
而在嬴政看不到的地方,后宫之中的女人们又开始了一次蠢蠢欲动——如今秦王已经年满十八岁,后宫之中竟只有区区两位夫人,清冷至极,嬴政更是每天忙于国家政事与战争之中,无心享乐,以导致现下还无一名子嗣的尴尬局面。
第一个对此按捺不住的便是华阳太王太后,王上没有子嗣,这不仅是王室的大事,更是涉及到了孩子母族势力的朝政大事。
于是,华阳太王太后与赵太后详细的合计了一番之后,决定将官员年满十五的女娃都请来宫中参加晚宴,同时为了不让嬴政过于尴尬,两位后宫之主还顺便宴请了百官,为这个变相的相亲大会套上了理所当然的帽子。
为公,嬴政没有理由拒绝宴请百官,为私,子嗣之时虽不急一时,但也的确应该要提一提了。
所以,在接到华阳太王太后步寿宫传来的公宴邀请之后,少年只是略微皱眉,心中虽不高兴,却最终还是默许了自家母亲与祖母的决定。
子嗣……
嬴政垂首,略微顿住了自己握着笔的动作,唇角划过一抹冷笑,继续匆匆的以笔尖在奏章之中游走批改。
与自己不爱的女子欢好,产下子嗣,不过是王室外交与政治必须要有的产物罢了,若自家母亲与祖母当真这么喜欢,他就给她们一个便是!
*
一夜笙歌,灯火漫天。
嬴政自然是对那些来应宴的女娃儿们任何心思,现下五国势力弱小,正是大秦一展雄伟的时候,他可以允许自家母亲这样胡闹,可自己心底的界限则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踏过。
情爱之事,不过是政事之余的享乐而已,有也好,无也罢,他并不在乎。
然即便如此,秦官们也依旧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攀上王族,只要是有那么一丁点心思的官员便会在晚宴之中带着女儿想尽办法为嬴政敬酒,一夜下来,少年酒量不错,也已经被灌的大醉,只好由宫娥们搀扶着回去。
直到一路小心翼翼的送回了正阳殿,少年遣走所有的宫人,脑袋发胀,脸色通红,一袭精致的漆黑鎏金龙袍也变得凌乱不堪,墨发散乱,嬴政随手摘下自己的束冠,将其丢在一旁,晃晃悠悠的提了一壶酒,闯进了姬昊所在的冰室之中。
……
“一觉数十载,梦里乾坤大,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少年的声音嘶哑,被浸过酒精的声线更显低沉性感,在寂静的冰室中格外的明亮。
嬴政醉的彻底,竟有些掌控不住自己的身子,歪歪扭扭的扑到姬昊的窗边,一声声唤着床上青年的名字,忽的落下泪来,染湿了那套华贵的鎏金勾边龙袍。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先生何时……入我梦来?何时,何时?!”
酸涩的泪水一点点的由那张年轻的面庞涌出,少年唇瓣微抿,漆黑暗沉的眸子里是少有的脆弱悲楚。借由着大量的酒精,这位久居高位之上的年轻帝王终于开始宣泄着已经埋藏了整整五年的情绪。
思念,疯狂的思念统统化作泪水,一滴滴的落在冰面之上,又倏地冻结。嬴政丝毫不在乎自己已经冻得通红的脸颊与刺骨的寒气,只是安静的倚在姬昊的面前,提起酒壶为自己斟一杯酒,一饮而尽,黑眸迷离。
先生啊先生……你明明在这里,为何不醒来,为何不能同我说话?为何不能陪着我!
少年酩酊大醉,眸子中的世界已经模糊眩晕,只顾着死死的盯着姬昊苍白的面容,丝毫没有注意到——冰床之上的青年,掩藏在太岁肉芝切片之下的手指,微微的颤了颤。
“我敬先生。”
嬴政还在拼命的饮酒,晃晃悠悠的举起自己的手臂,少年咬了咬牙,胡乱的像某种受伤的小兽般恶狠狠的抹掉了脸颊上的湿润,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悠然坦荡,回荡在狭小的冰室之中——
“寡人予一樽,遇先生;二樽,谢先生;三樽……”
“愿先生……常伴身侧。”
……
chapter 32
在西安的时间意外过的非常的漫长。
姬昊承受着大量的精神压力与对自己的谴责;每天都蔫蔫的窝在酒店中不肯出门。却又忍不住翻看了大量的秦国历史与嬴政的生平资料。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视这份史实,第一次望着屏幕中一个个熟悉的人名胸腔中充满复杂的感触;对于青年来说;这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记录文字。
历史已经与他曾经记忆中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仅马镫提早的发明了出来;就连在邯郸为质子时的嬴政回国时间都提早了几年;时间开始重新拼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