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沐兰将在隧道中想好的措辞对君洛曦慢慢说道:“女儿坐在马车之上,眼看着离善缘寺并不远了,路边却忽然涌出的几名蒙面匪徒,女儿深知绝非敌手,便佯装害怕,放弃抵抗,想要伺机逃走,谁知这些匪徒丝毫没有因此放松戒心,还把我蒙面带至善缘寺后院废弃的小院中,困得结结实实的扔在厢房的床上,后来这几人便出去了,女儿不知道他们是去了哪里,好在穆公子及时赶到救了女儿……”
君沐兰说完还不忘给穆逸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配合一下自己的说辞。
穆逸却并没有出声,只是一双眼落在远远的山顶,目光渺远空茫,整个人都失了往日那般神采飞扬的气度。
感受到君沐兰父女俩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他回过头强笑一声,却并没有说话。
君洛曦不疑有他,对着穆逸拱手:“大恩不言谢,若不是穆公子,小女只怕还要受不少罪,以后但凡有什么用得着君某的地方,君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闻言,穆逸不置可否,只是随意的拱拱手,对君洛曦道:“既然君大小姐已经安然无恙,在下还有事,便先行一步,再会!”
说完深深的看了一眼君沐兰露在风帽外瘦削的瓜子脸,以及那双如同水晶一般透亮的瞳仁,转身跃下山坡,眨眼间就消失在苍茫的雪地之中。
君沐兰有些奇怪的看着穆逸离去的背影,心里涌出一股不痛快的感觉——这厮无端端的生的什么气?
虽然穆逸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君沐兰就是肯定的知道,他在生气,而且这气还生的不小,不然又怎么会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还这样扔下自己一个人走了?他不是不记路吗,这样乱走能回到上京城内吗?
虽然心里满是担忧与不解,但是君沐兰并没有在君洛曦面前表现出来。她低头看了看一直拖到地上的大氅。想到他将衣服披在自己身上时,从衣服内传过来的温度,君沐兰的脸有些泛红。
君洛曦倒巴不得穆逸快点走。他本就不喜这些纨绔子弟,不想与他们多做牵连,离开才好,他对君沐兰道:“受惊了吧?咱们快些回去吧!”
君沐兰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往坡下走去。
君洛曦却忽然回过头,脸上露出哀伤的神色。低声道:“可苦你了,你娘她……走的可还安详?”
“娘她……”听闻君洛曦问及吴氏,君沐兰迟疑着要不要同他说实话,可是又想起那老道人的话。心里颇有些担心,那道人的意思很明显,吴氏从此病逝于将军府。那么天下再无吴雅柔此人。
她若告诉君洛曦实情,又该怎么解释呢?
以为君沐兰是想起吴氏而伤怀。君洛曦忍不住心疼的看着她,脸上更显愧疚和悲伤之意。
君沐兰见着一贯严肃刚强的爹爹,此时好似老了十岁一般,憔悴不堪,面容凄惶,心撕裂一般的疼,可是她又不敢完完全全的道出实情,这样一个人苦守着秘密却无法与人倾诉的感觉,让她十分痛苦,她真的很想告诉君洛曦,娘没死,她只是病了,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见君沐兰一直沉默不语,君洛曦以为她沉浸在丧母之痛中,无法自拔,于是强忍着心头的悲意,僵硬的笑道:“傻孩子,人各有命,你娘在另一个世界,也只希望咱们能开开心心的生活,你就不要伤怀了!”
“爹爹也一样,咱们一定要好好的,等到以后与娘亲团聚了,娘亲才会高兴!”
君洛曦不知君沐兰话中真意,还以为她说的是百年之后的团聚,于是点点头,对着君沐兰哈哈一笑:“是啊,柔儿肯定希望咱们都好好的!”
“爹……”君沐兰欲言又止的看着君洛曦:“爹爹在曲水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君洛曦摸了摸络腮胡,哈哈一笑:“说起来也是奇怪,那些个曲水国的人对爹爹不知道多客气,根本不像对待俘虏的样子……”
君沐兰闻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为何曲水国会如此厚待爹爹?想起边境遇到金天俊以及杜凌云的事情,她有一种感觉,这一切都与太子有关!
但这些事情都只是她的猜测,她无法告诉父亲,只得将怀疑都掩藏在心中。
只得试探着问他:“爹爹可曾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奇怪的人?”
君洛曦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摇摇头:“曲水国的太子将我抓去之后,对我不知道多客气,还经常同我喝酒聊天,不得不说,这景太子的性子我还是很欣赏的!”
一听到这里,君沐兰心里一个咯噔,看来的确和上一世一样,君洛曦被抓走不过是为了陷害他通敌铺设陷阱而已。
君沐兰凤眸微厉,这一次,她倾尽所有,也要护住爹爹,不再让历史重演!
“爹爹交友女儿本不该置喙,但是爹爹一定要谨记,他是曲水国的人,而非我连云国之人,而爹爹同他身份皆不同寻常,可一定不要留下什么令人误会的把柄……”
君洛曦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对于君洛曦这般直白的警告,他也没什么感觉。他是一个直爽的人,虽然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厉害关系,但是他不屑去计较,这也成为了他日后最为后悔的一件事!
此时,君洛曦刚刚寻回女儿,心思皆不在此上,所以听了君沐兰的劝诫,并没有反驳,而是随意的点点头,一心只想赶快将她安全带回家。
君洛曦的样子,君沐兰自然看在眼中,她也明白爹爹是个固执的人,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改了性子的,而且他只要认为是对的,即便是要他的命,也很难让他改变。即便自己现在明确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太子的陷阱,他肯定也只会认为自己在胡说。
君沐兰忍不住长叹一声,看来命运的齿轮还是顺着上一世的轨碾压过去,想要改变这一切,就好似螳臂当车一般……L
☆、八十二 主持圆寂
穆逸并没有回上京,而是去了善缘寺。
他一定要弄清楚,那被遗弃的院落与善缘寺的关联,因为他隐约感觉到这件事里面透出的蹊跷。
可是穆逸不过将将到了善缘寺,就见里面的僧人乱成一团,包括一些年长的老和尚也都露出悲怆的神色。穆逸抓过身旁一个小沙弥的衣领,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善缘寺如此喧哗?”
那小沙弥满脸是泪,望着穆逸双手合十,哭着道:“主持圆寂了……”
什么?穆逸惊讶的扬眉,这主持怎么好端端的会圆寂?还是说,因为他知道些什么,所以被人灭了口?
他放开那个兀自哭泣的小沙弥,对他道:“你们主持在哪里圆寂的,能否带我去看看?”
“这怎么可以?主持圆寂有长老诵经超度,是不得有外人在场的!”小沙弥一听穆逸的话,立即将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穆逸瞧了一眼善缘寺中以为身着黄色袈裟的眉须皆白的老和尚,指着他问小沙弥:“那位可是寺中长老?”
小沙弥点点头:“那是道言师叔祖。”
穆逸瞧着那老和尚沿着铺着青石板的山路朝着善缘寺的正殿走去,穆逸丢下小沙弥跟了上去。
小沙弥还来不及叫住穆逸就被其他大和尚喊去做事,一时也顾不得去管穆逸的去向了。
穆逸跟在道言师傅身后到了大雄宝殿,这里的香客都被劝离,只余一众僧侣一字排开站在大雄宝殿两侧。那些僧众各个脸露哀色,一见到道言纷纷双手合十,齐呼佛号。
道言抿唇不语。缓步走进大雄宝殿左侧的门,延着回廊往后面的院子走去。
穆逸怕在场僧众察觉,混在尚未完全离去的香客中,眼角却瞥向道言,等到确定他的去向之后,趁着人群混乱,躲到一旁的僻静处。飞身进了院子。
眼见着道言进了一间厢房。过了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些年长的和尚,每个人都满脸哀色……
穆逸飞上那间厢房的屋顶,估测了一下位置。揭开脚底的红瓦从缝隙间往下看去,恰好看见道言站在下方,而他旁边一人,盘膝危坐。双手摊开放在膝上做莲花状,双目紧阖。应该就是善缘寺圆寂的主持。
道言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忽然张嘴低声道:“我佛慈悲,师兄虽是为了院中这许多无辜的弟子选择自裁,可是因师兄所致的罪孽却也无法洗净。只愿师兄能如愿去往西方极乐……”
一番话使得屋顶的穆逸听得云里雾里,他拧眉望着道言,这老和尚定知道内情!
就在这时。道言却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瓶子,嘴里说道:“知道此事之人如今只剩下师弟一人。想必师弟我也无法独善其身,既然如此,便让师弟陪着主持师兄一同去罢……”
不好,这老和尚也要自尽!
道言正要喝下瓶子当中的药水,却听到一人忽然道:“据在下所知,自裁之人是无法去往极乐的!”
道言止住动作,看向从屋顶跃下的穆逸,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只是淡然的看着他,缓缓道:“佛在心,在身,在世界。无所不在,处处为极乐。”
穆逸冷冷一笑:“心中有佛又怎可手染杀戮?”
道言听了他的话,面色微变,抿唇不语。
穆逸继续道:“你们出家人不是号称以己度人,长老又为何要替恶人掩藏罪行?”
道言脸色复杂,望着穆逸掀唇淡淡道:“施主何必揽祸上身?”
穆逸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我不入地狱谁人入地狱?既然此事被在下遇见了,就表示在下与此事有缘,长老何故如此执着?”
道言对着穆逸深深一揖,略带深意的看了一眼穆逸,淡淡道:“既然如此,贫僧便回答施主三个问题。”
穆逸指了指已然圆寂的主持:“他为何而死?”
道言摇头不语,只是指了指正东方,又指了指天。
穆逸不解,想要继续问,道言却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用掉了一个问题,于是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另外一个问题:“善缘寺后面被遗弃的院落可与主持圆寂有关?”
道言依然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穆逸皱眉凝神想了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道言却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最后苍老的脸孔上闪过一丝惧色,可是在穆逸的眼神逼视下,他无奈的点了点头。
穆逸这下心里的疑问也渐渐有了答案,他没有继续为难道言,只是看了一眼满脸沟壑苍老枯槁的道言,轻声道:“放下心中念,立地既成佛。”
道言被穆逸这句话所感,满目震惊的瞧着穆逸,许久才嘴唇哆嗦的说道:“多谢施主。”
穆逸走出善缘寺,回头看了一眼这庄严肃穆的古刹,心里涌起一丝悲凉,即便如此圣洁的地方,也抵不过人心的黑暗,那人的肆意任为还真是令人发指!
他当时问道言的第三个问题是,是不是东宫?道言的反应证实了穆逸的猜测,这世上权利能够大到让两位得道高僧引颈自裁的只有宫中之人,而他问第一个问题时,道言的回答是先指了指正东,又指了指天,不就是明确的告诉他就是东宫么?
穆逸本就是皇亲国戚,虽然年幼时在外公家长大,但是少年时也曾多次进出皇宫,对于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大几岁的侄子,他一直都没什么好感,之前他多次被人袭击抢夺钥匙,不就是太子搞得鬼么?
他可不会搞错,那日中秋宫宴上,若不是太子给他倒的那杯加料的酒水,他怎么会因为浑身乏力而身受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