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瑾兰能感觉到君沐兰因为急切而不停喷洒在自己脸颊上的热气,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没有被打的那边此时也是瓮瓮的,听不清声音。
她一把推开君沐兰,大哭道:“滚,谁要你假惺惺,我现在聋了,你高兴了?”
君瑾兰的哭叫声回荡在整个瑾兰阁,在场众人纷纷露出了惊诧的神情。君洛曦自然想不到自己会一怒之下将她的耳朵打聋。他沉眸低头,满是胡须的脸上露出哀伤的神色,仿佛瞬间便老了十岁。
君沐兰被君瑾兰推开。险些摔倒,她稳住步子,拧眉瞧了瞧兀自痛哭失声的君瑾兰和一味自责的君洛曦,长叹一声。对着君洛曦劝慰道:“爹爹莫慌,我先去给妹妹请郎中来瞧瞧!”
见君洛曦点头。她这才提起裙角飞快的的小跑着出了瑾兰阁,唤了管家安排几个腿脚伶俐的小厮立即将上京的名医通通请到府里来。
半个时辰之后,瑾兰阁陆陆续续的聚集了不下十位名医。可惜这些郎中在替君瑾兰检查完状况后,皆是摇头。表示能痊愈的几率不大。
君瑾兰之前一直都在哭泣,此时却好似木偶一般坐在凳子上,任这些郎中将她的头翻来覆去的瞧。她也毫无所觉,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尤显凄恻。
越是这样。君洛曦就越自责,他恨自己下手太重,虽然君瑾兰有错在先,但是她毕竟年幼,还可以好生的教导,如今被自己一气打残,从今往后就是残疾,这一生,怕是毁了!
君沐兰一直忙里忙外的招呼着郎中,但是这么多位郎中看下来,却都是一样的话——左耳膜破裂受损严重,自我修复可能性极小,只能先慢慢疗养,看几个月之后的恢复情况了。
眼见着最后一名郎中也摇了摇头,君沐兰忍不住出言问道:“大夫,难道舍妹的耳朵真的治不好了吗?”
那郎中摇了摇头,摸了摸花白的山羊胡子,对君瑾兰叹气道:“小姐请了这么多大夫来,自然知道令妹的情况,一侧耳膜受损严重,若是极小的耳膜穿孔,一般都可自行痊愈,但令妹的情况不容乐观,先将养一些时日吧,这些日子耳道切忌进水!”
“多谢您了!”君沐兰闻言,恭敬的行了一礼,将这最后一名郎中也送了出去,由管家领着去开药。
她返回已然冷清下来的瑾兰阁,见君洛曦满脸自责的坐在院中,连天空开始飘雪了都不曾发现,心内一疼,若不是因为自己,爹爹也不至于错手打伤了瑾兰,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她走至君洛曦身侧,替他拂去肩头的落雪,缓声道:“爹爹,您先回去休息吧!”
君洛曦似乎这才发现君沐兰,哀叹一声:“都怪爹爹鲁莽,如今酿成大祸,瑾兰她……怕是恨死爹爹了……”
“爹爹莫再自责,你也是因为责女心切,若非瑾兰做错事在先,你也不会出手教训她的,此事既然已经发生,咱们也只好期望她的耳朵能养好,郎中说了,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
“但愿如此吧……”君洛曦又叹了一口气,望着君沐兰的目光更添了许多歉疚和疼爱:“明明她作出这样对不住你的事情,你却还一味的替她求情?反倒是我这个做爹的,既护不得妻女平安,又保不了家宅安宁,实在失职……”
望着满目凄然之色的君洛曦,君沐兰心如刀绞,一时也不知如何宽慰他,只是将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
正在此时,二人却忽然听到君瑾兰的房中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君沐兰暗道不好——张大娘和春湘早就被她命人看管了起来,所以君瑾兰的闺房内此时只有她一人,那这声音会是谁发出的?
她与君洛曦面面相觑,立刻反应过来,一同奔进了房内,却见君瑾兰双脚悬空挂在梁下,浑身不停抽搐摆动,眼珠翻白——她悬梁了!
君洛曦立刻上前将她抱了下来,放到床上,君瑾兰剧烈的呛咳了几声,眼皮一阖,看都不愿看二人一眼。
君洛曦老眼含泪,急切的唤道:“瑾兰?瑾兰?”
可是唤了半天她理都不理,只得无奈叹气,这下该如何是好啊!
君沐兰瞧了一眼君瑾兰颈部的青紫瘀痕,以及残存着干涸血迹的耳廓,心里也是一阵酸疼,虽然她们二人彼此不待见,但是她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若是没有卢姨娘从中作梗,想必她们之间也不会闹到如今这般田地……
“爹爹,你先出去吧,我陪妹妹坐会儿。”
等到君洛曦离开了瑾兰阁,君沐兰才轻轻的坐到君瑾兰的床边,将她冰凉如铁的手握在掌心,小心的呵暖着,嘴里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二人小时候的趣事,说到高兴的地方,君沐兰还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君瑾兰一侧耳朵受损,但是另外一边已经没事了,所以也不算全聋,此时君沐兰说的话,字字清晰,她一字不落的听得一清二楚,心底也不免被君沐兰勾出了儿时的回忆,她的手忍不住抽了抽,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完全睁开。
君沐兰心底一喜,知道君瑾兰是听进去了,于是说的更加起劲,绘声绘色的,即便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情,都被她说的非常的精彩,让君瑾兰一时竟忘了自己的伤处,思绪跟着君沐兰的讲述不停的旋转着。
许是君沐兰说的这些回忆让君瑾兰的心墙开始瓦解,她缓缓的睁开眼,眼角滑落两颗冰凉咸涩的泪珠,望着君沐兰轻声唤道:“姐……”
“嗳……”这是这么多年来,君沐兰听到最欢喜的一句姐姐,因为这声姐姐,代表了君瑾兰终于放下成见接受她了——只是她并没有发觉,就在君瑾兰唤出这一声姐的时候,眼底一闪而逝的恨意和怨气…L
☆、一百零二 过年
连着下了几日大雪,整个上京城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崭露出一派银装素裹的纯净。大雪初霁,沐兰阁的院中,君沐兰一袭碧霞云纹洒花襦袄,亭亭立于白雪之上,手上团着一个拳头大的雪球,望着碧涛嘻嘻一笑:“快来快来,咱们来打雪仗!”
碧涛手中端着放了许多福字和窗花的托盘,无奈的撇嘴:“小姐,过完年你就该及笄了,怎么还这么顽皮啊?”
“碧涛,好不容易雪停了,若是不打雪仗,岂不可惜?”君沐兰丝毫没有因为碧涛的话而影响心情,反倒笑的更加灿烂,将手中的雪球顺势抛了出去,将来不及反应的碧涛砸了个正着。
碧涛惊叫一声,手中的托盘也险些脱手掉到地上,她赶紧将头上的碎雪拍落,嘴角一撇:“小姐,这可是你说要打雪仗的哦,待会儿奴婢可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就不客气,谁怕谁?”还不等碧涛放下手中的东西,君沐兰又是一个雪团扔了过去。
碧涛赶紧将托盘往旁边的栏杆上一搁,顺手抓过一大把雪,团了团就扔了过去,却被君沐兰旋身躲过,二人就在院中追逐嬉戏起来。
站在门口笑望着二人的许婆,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一直担心君沐兰因为夫人的事情而心生怨怼,如今看到她如此开怀的生活着,想必夫人知道了也会非常的高兴。
君沐兰和碧涛闹了好一阵,浑身香汗淋漓,这才喘着粗气,将有些凌乱的鬓发拨了拨,望着天空中那一抹耀眼的暖阳。好似那人的眸光一般。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君沐兰瞥了一眼碧涛,一张因为奔跑而染上绯红的脸有些发热,嘴中低声呢喃:“没想什么……”
碧涛一瞧自家小姐这副模样,立刻露出捉狭的笑意,跑到她身侧,低声问道:“莫非是在想穆公子?”
“胡说什么呢!”君沐兰羞恼的捂着发烫的脸。一扭脸跑到了檐下。将碧涛扔在院中。
碧涛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乐得哈哈大笑。
“再笑就不要你吃年夜饭了!”
碧涛双手叉腰,娃娃脸上满是得意:“哈哈。不让吃奴婢也要笑……”
君沐兰脸色羞窘,拉住门口含笑不语的许婆撒娇道:“许婆,您管管碧涛,她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许婆轻咳几声。拿了帕子替她擦拭着头发上沾染的残雪,温和的笑道:“小姐大了。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改明个儿老奴同将军说叨说叨……”
“许婆您……”
真的是要羞死人家吗?君沐兰只觉着自己的脸烫的吓人,她干脆钻进屋内,做起了缩头乌龟。
想起小年那日。穆逸忽而跑到她的院中,君沐兰几乎快认不得他了,满脸胡茬。醉意朦胧,还说了一大番胡话。若不是如此久的时间二人不曾见面。君沐兰恐怕还不会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竟是如此之深,所以在甫一见到他的时候,心底涌出的思念和喜悦,让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也罢,爱了就爱了。
她君沐兰从不是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不然也不会在上一世爱上金天俊之后宁死都不愿意他娶平妻纳偏房,若是穆逸以后负了她,此生此世,她绝不会原谅。
一扇琉璃窗下画,一绺青青丝绕花。
夜光洒在窗前,穆逸曲腿坐在窗台之上,手指勾着一绺发丝在指尖不停缠绕,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第一斋看了他嘴角眉梢掩藏不住的幸福感,面无表情的泼冷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抽风了……”
屋顶默默充当化石的小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们少爷本来就经常抽风好伐?
穆逸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支兰花钗,这支钗子还是他那次醉酒误入沐兰阁时一时兴起从她头上偷来的,一直收着竟忘了还,今日除夕夜,不便去看她,但是一见到这钗子,就好似见到她一般。
“能不能把你那欠抽的笑容收起来,看着眼疼。”
“你是羡慕嫉妒恨吧?”穆逸又是哈哈一笑,将这钗子翻来覆去的把玩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钗子第一斋不止一次见过,自然知道是君沐兰的东西,想起上次这小子偷了自己的宝贝算盘还弄坏了,他就气不打一出来,忽而伸出手将钗子夺了过来,捏在手中,气呼呼的说道:“我是来找你喝酒的,不是来看你炫耀的!”
“知道了知道,小爷好好陪你喝酒,你能还给小爷了吧?”
因为喝了酒,第一斋白净的脸颊上稍稍染了一丝绯红,难得傲娇的说道:“不还,你先把我哄高兴了再说……”
“喂,你是不是想打架?”穆逸挑眉,这小子就忒么欠揍。
“打就打,谁怕谁!”
说打二人就真的交上手了,你一拳我一脚,有来有往,直将院中的积雪凝冰搅的漫天飘洒,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穆逸一身名贵的织金缎面绣如意纹交领薄袄就破了不少的细口,而第一斋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腰带都被穆逸故意扯散,此刻他涨红着一张脸,一边系着腰带一边瞪着穆逸:“你这个小人,尽出损招!”
穆逸拎起衣摆,露出裤子大腿处的极细的裂口,苦笑道:“你这厮还有脸说小爷,若不是小爷躲得及时,岂不是走光了?”
第一斋虽然不懂走光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得意的诡笑一声,他故意的!
“现在你爽了,赶紧把东西还给我!”
第一斋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却忽然袖子一挥,一个物什飞快的像穆逸激射过去。
黑夜之中看的并不清楚,穆逸以为又是第一斋的暗器,下意识的避过攻击,却见对面的第一斋脸色稍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