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上尘用手将额前散落的碎发捋去,露出英俊的面庞,只淡淡一笑,周身散发出的脱尘与金贵之气,连同着那眸中自然而然的光华便让人心中猛地一跳。“自小便是吴叔你陪在子卿身侧,我早已将你视作家人。有何箴言,倒不如直接告诉子卿。”
“你觉得,我待众人如何?”
吴叔笑笑,道:“庄主宅心仁厚,待大家皆是一视同仁。庄主你此番这般问,是否需要老奴细细替你分析你待大家的情义到底为何种情义呢?”
楚上尘敛了眉目,淡淡的道:“吴叔请讲。”
“这庄主待我们这些下人,是主仆之爱,体贴温和,并不因我等身份不如庄主尊贵而呵斥指责;庄主待莲见姑娘,是知音之爱,况且莲见姑娘身子孱弱又是夕照山庄的邻居,一年朝夕相处,庄主你将莲见姑娘奉为知音,虽她有倾城之貌,但庄主并未有逾越私情;这裴公子嘛……暂时我还不晓得庄主你存的是何心,但依老奴愚见,这裴公子身上似乎背负血海深仇,眉目冷冽,庄主一向心善,自是要多加照顾。这小庄主嘛……”
吴叔下意识的瞥了楚上尘一眼。他只正襟危坐,专心地听吴叔的分析,眉目之中不见异色。吴叔心下恶作剧的念头忽而冒上来,笑眯眯地道:“庄主呀”,吴叔上前一步绕过桌案到了楚上尘身旁,语重心长,“这全庄上下,不知晓你心仪小庄主的,恐怕,就只有你与小庄主二人了。”
楚上尘心中一凛,连忙用《往生咒》盖住那红枫笺子,脸上竟微微发烫。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奴自小便陪伴在庄主身侧,多少大风大浪都与庄主你一起度过,怎能连这点心思,也猜不透呢?庄主你虽混迹风月场多时,却不曾真正看清自己的本心。当年……赵小公子的事是如此,现在又是如此。我本以为当年之事庄主你既痛彻心扉,必然也当有所觉悟。可惜……庄主你奈何空有聪慧过人的头脑,却不肯好好想想,探究你自己的真心。”
楚上尘的杏眼微微向下一扫,淡淡风华随着睫毛颤动一丝一缕的透出来:“只怕,缘浅情深,我终究要负了……况且……开颜他……还什么都不懂……我,也不知晓自己到底……是不是……倾心了……”
吴叔此刻竟脱去了为老不尊,显出老态龙钟的慈祥来:“小庄主这么多年是你看着长大的,他不懂,你教他就是了。况且,这世人道的‘多情’、‘无情’,‘负心’本就是做不得准的。当年庄主你‘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万丈豪情去哪里了?相信老奴,这六年,长大的,不只是小庄主。庄主你,亦开始懂得了如何珍惜,呵护。”
“吴叔,你先下去吧。我……再好好想想……”楚上尘仍觉自己心中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虽是有些清明,但总觉得,又想逃避,又分不清……
“噗哧”吴叔笑出声来,心想:有什么好害羞的~而后清了清嗓子,道:“禀告庄主,其实……老奴此次前来,是要告诉庄主,门口花厅来了一茅山道士,胡吃海喝,已将山庄搞的一团糟了。现下裴公子在那儿劝着呢,庄主你是打算再好好想想,还是去花厅瞧瞧,咱们山庄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呢?”
楚上尘立即站起身来,长身而立的他更显英姿。焦急道:“你说什么?!怎的不早些告诉我!”
吴叔得逞的坏笑道:“庄主你这儿伤情万分,老奴……不好破坏了这难得的景致呀……自是当劝导一番,让庄主你心襟得以舒展才好。”
楚上尘叹道:“吴叔!你怎的还是顽童般,喜欢戏耍子卿呢!”说着,已出门去。
吴叔耸耸肩,心想道:也不看看楚杉楚小庄主是谁陪着一起带大的~~~
☆、第四十三话、占经卜卦风雪中(上)
“你……”楚上尘一时竟无法称呼眼前的道人。
道人甲子左右年纪,衣衫破旧,长髯及胸,隆冬腊月只穿了薄薄的道服,此刻更是已经碎成条条破布,身上皱皱黑黑的皮肤裸露出来。他正用破旧的衣衫随意的擦擦嘴,费力咽下满嘴的鸡肉,一只脚还跨在另一方圆凳上。
看见楚上尘忽然一愣,满嘴的鸡肉卡在了喉咙里,抓起起旁边的一只杯子,“咕咚咕咚”连茶叶也喝了下去,然后继续用看上去像乌骨鸡爪的手抓食餐桌上的东西。
油花,连带着方才喝的茶叶一并粘着厚厚的紫黑色的唇上……
一盘空了,两盘空了,三盘空了……空盘子垒成了小山……
半个时辰之后,这位道士终于酒足饭饱,他摸摸撑的圆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大师你……”楚上尘的笑容有些僵硬。
那茅山道士整整破旧的衣衫随意的瞥了楚上尘一眼,拿大拇指轻轻点了点唇上两撇山羊胡,道:“贫道这几日被困在这鸟不生蛋的楚峰饿狠了,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言辞之间却分明没有半分的悔过之意。
裴戎昱是全程看着这道貌岸然的道士理所当然的骗吃骗喝,心中自是气不过,那如漆的剑眉已紧锁,紫裘一凛,一掌拍在桌上,餐桌上空盘空碗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他冷冷道:“鱼肉满桌,你怎的还可自称出家人?”他身上本就有摄人的威严,此番动起怒来更加是骇人了,眼中已有不同于常的威严,十分冷静淡然,面无表情却已生威。只觉那冷峻的面孔更是让人不敢逼视。
那道士却是不在意的笑笑,拿牙签剔着牙,而后慢慢悠悠的道:“正所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玄学所衷不过是由相而知本心,心中有道,方乃从玄,本心所向于鱼肉,又怎忤逆呢?”
裴戎昱正欲说什么,楚上尘却上前将裴戎昱挡在身后,拱手道:“在下夕照山庄庄主楚上尘,不知大师来楚峰意欲何为?”
道士抖了抖如柴火般的小腿;道:“贫道来找一个人。”
“何人?”
“释道心。”
楚上尘听到这道士居然是来找道心大师的,心下奇怪道:“道心大师?”
道士吸了吸鼻子,搓搓手,道:“怎么,你认识他啊!?”
楚上尘皱眉道:“道心大师的名讳岂能直言……”
那道士冷冷一笑:“贫道与释道心四十年师兄弟,怎不晓得他何时连名讳也唤不得了……”
“笑话!道士和和尚也成了师兄弟!?那这天下的猫和鼠也可以结拜了吧!”不知是哪个小厮在背后喊道。
“勿怪在下无礼,道家佛家本就不是同宗,您与道心大师怎会是师兄弟呢?”楚上尘遣人将餐盘收下,淡淡的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道心他现在何处?”
“道心大师现于莲花寺,为主持。”
“那神庙不好找啊!一别都二十年没见了……明日,你带贫道去寻他可好?”
“现下山中不比山下,山下正是初秋,而山中已是隆冬,这大雪天气,莲花寺也是隐于悬崖峭壁之中,大师你连日劳顿,恐怕……”
“无妨无妨,见到他就好。以慰贫道多年的相思之情啊!”
此话一出,连吴叔的胡子都抖了抖。裴戎昱更是嘴角抽搐,连话都说不出了。
道士见场上气氛有些冷,“嘿嘿”的笑了几声,合掌起身道:“玩笑玩笑!贫道法号宣宗,乃云壑观不成气的道长。”
云……云壑观!?此乃天下修道好玄学之人梦寐以求之地!那个传说之中长髯仙风的宣宗道人,神算天机,传有通灵,神龙见首不见尾……想不到……居然是……他吗?!
无数人的小心脏碎成一片片……
楚上尘也是难掩惊讶之色:“原是宣宗道长,在下有眼无珠,怠慢了道长。来人,为宣宗道长洗尘吧。”
宣宗道人“噗哧”一笑,只抚抚长髯,笑道:“无妨无妨~今日萍水相逢,与二位也算是有缘,贫道略通手相与岐黄之术,就与二位算上一卦,如何?””
宣宗痞痞的一笑,抚抚颌下长髯,道:“这位凶煞的小兄弟,怎么称呼?”
三道黑线从裴戎昱头上滑下来,怎奈何宣宗是长辈,只好不情愿道:“在下裴戎昱,表字舒扬。”
宣宗眨了眨眼,色眯眯的道:“贫道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瞧到如此……闷骚之人。”
“噗”楚上尘肩膀抖了一抖,笑出声来。
“施主你眉宇之间雷厉风行,霸气凛然,却在眼尾透出柔和,想必比谁……都有一颗柔软细腻之心。嗯……挛挛少女心?”
楚上尘从未看过脸上如此缤纷的裴戎昱,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一会儿红一会儿绿……
“还请大师言辞间自重!”裴戎昱脸色沉下来,冷冷道。
“哎呀,小兄弟,你看看,一说不过人就摆出副架子,唬人呢?”宣宗心下觉得裴戎昱这个小孩当真好玩,忍不住就调戏了一下。
楚上尘强忍着笑,“好了,宣宗道长,勿要打趣舒扬了,他面皮子薄。”
“哎呀!”宣宗做惊吓状看着楚上尘。
楚上尘被这一声惊呼闹得心中纳闷,怎么了?不多时,宣宗的乌骨鸡爪已伸到楚上尘的脸上:“啧啧,好软好嫩好白的皮肤!好俊俏的小脸儿啊!”
楚上尘有些尴尬,伸手将宣宗道长的手拿下来。
宣宗道长反扣住楚上尘的手,眼里放光道:“哇塞!这手生的真是好看啊!怎么这么长!这么纤细!一看就弹琴作画的~贫道真是爱不释手啊!!”
“啪”的一声脆响,宣宗道长的爪子被某人拍落,裴戎昱铁青着脸,眼中欲喷火的看着宣宗道长。
宣宗道长有些不开心,意犹未尽,怅怅然。而后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并肩站立的两个人,一个白衣如雪,飒然英姿,一个紫衣轻裘,威严肃立,道:“二位施主道士瞧着登对~”
然后又分别握了裴戎昱和楚上尘的手,将他们的手叠在一起,惊讶地说,“怪不得……你们是命中互有红鸾,天生一对啊!”
☆、第四十四话、占经卜卦风雪中(下)
此言一出,两人都惊讶的“啊”了一声。
然后翻开楚上尘的左手,看了看手中绵延的脉络,又皱眉道:“哎!这……”抬头奇怪的看着楚上尘,又紧忙仔细看了看裴戎昱的手,手指捋了捋他的手纹,这下才彻底惊讶明白了,无比纳闷的看了看裴戎昱。
裴戎昱的脸色已经涨红到变成了紫色,吼道:“你……你是道人!又……又不是月老!怎的这般为老不尊!况且……我……我和……子卿,都是……都是男子!”
宣宗被这一吼吓了一跳:这小孩子果然不能随便惹,脾气这么暴!看他方才甩自己的手的那一下,力道不轻,还是个练家子!
“呵呵……玩笑,玩笑……”宣宗有些下不来台,干笑着说道。
裴戎昱终于忍不住炸毛:“此等姻缘大事是可儿戏的吗!?”
宣宗看着眼前这个本是冷冽逼人的俊俏男子,此刻面红耳赤,气的连声音都颤抖起来,觉得分外可爱,又忍不住起了调戏之心,想在老虎屁股上摸一把:“贫道只道上尘施主俊俏,想不到你比他要可爱嘛~不过一句玩笑,竟羞成这样~”
于是不要命的要伸手捏裴戎昱的脸,裴戎昱看着那双爪子,咬牙拂袖离去,宽宽的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