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终究在目光触碰到那食盒和糕点的时候,心中略有酸涩。
微微合了那眼波流转的丹凤眼,莲见捂着心口喘气。一颗脑袋也似不再是自己的了,摇摇晃晃总站不住。
这续命还魂丹都续哪里的命还哪里的魂去了……莲见心中暗骂。
好不容易移步到了铜镜面前,已经十分疲软的莲见趴在桌案上微微眯了眯眼,休息了稍许。而后努力打起精神,握起牛角梳,找出许久不戴的簪子,为自己束发。
万千青丝垂顺而下,因在病中已不复当初的光滑黑亮,因无力导致手指有些许颤抖,缓缓地从发端梳到发梢,却凭着直觉在牛角梳上抹下了大把的落发,那略带枯燥的失去活力的头发,毫无温度的握在那一只略带苍白的手上。心里陡然一凉,他终于知晓为何近日光均不再为他束发的原因。嘴角染上一丝苦笑。
莲见对着那椭圆的铜镜,这才定神去看镜中的自己。努力了一会儿,却发现徒劳无功,现今眼前只有模糊的重影,再看不清自己的面目了……铜镜在晃,自己在铜镜中的倒影在晃。
油尽灯枯,现今连耳聪目明都再不能,生命进行倒计时的感觉这般强烈,内心莫名酸涩不甘,最终心如死灰。就这么一日日的睡过去,看着自己的生命犹如慢慢的从指缝中不断流淌的鲜血一般缓缓溜走,生不如死……
缓缓束发,臂膀的力气也少了许多,一个发髻也松松散散,却比方才要精神了些许。莲见将梳妆台上的落发用手轻轻拂去,千根青丝就这么交缠纠葛的落下,引得人心一阵抽痛。
束好发,莲见又觉得疲软至极,趴在那桌案上又歇息稍许。莲见闭着眼眸偏过头去,好让脸颊贴在冰冰凉凉的桌案上,慢慢的,他感受到原本冰凉的桌案被慢慢的焐热,散发出与自己的体温相近的温度。
晕晕乎乎之间又想起光均来,他也不是木头人,光均将他捧在心尖儿上这么多年,事事为他周全,他又怎能不知?可是再怎么温暖,就像方才卧在桌案上,自己一旦离开了那桌案片刻,没有温度的木材又会恢复曾经的冰冷。这世间有很多东西,任凭再如何努力,终究都是徒劳无功。
但仍然有很多人前仆后继,甚至奉为信仰。
譬如光均,譬如他。
估摸着自己休息好了,莲见又慢吞吞的支起身子,现今他半分气力也无,一丝一毫都要节省着用。又转身离了桌子,将自己珍藏的暗漆雕花箱箧拿出来,精致的小锁簌簌抖动,发出脆生生的响声,里面那件宝蓝色的衣衫与玉骨描金的折扇又显露了出来。象牙扇坠虽是年代已久但仍旧玉色细腻圆润,恍惚之间仿佛触到了前尘往事,心头不由有些酸。
像曾经重复过无数次的那样,穿戴好那衣衫,拿好那扇子。
这样简单的动作,休整一番又停下来,莲见整整花了一个时辰才做完。最后,他推开那窗棂,扑面的寒风袭来,夹杂着冬天的雨雪,让人不由一颤。脸上被雨雪润湿,冰冰凉凉的一片。
这扇子,是当年的子卿所赠,这衣衫,亦是。怕是他早已记不周全了吧……
莲见已看不清窗外的场景,只觉风霜之间,天寒地冻,连睫毛都湿润,震颤下几滴露珠。他的嘴角漾开一抹极淡却妖娆美艳的微笑,将苍白的脸色都点亮,许久,他支着最后一分力气,坐在了窗旁,闭上那美眸,缓缓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只愿三生三世与你携手,这一世错过,下一世我再寻来就是。”
呵气如兰,犹见媚骨,风韵。
纷扬大雪,落下之时便破碎成晶莹的雨点,天气极寒,路上并未有过多的行人。云来客栈的东厢房却支开了一扇窗,一个带着病色的美人坐在窗旁,慵懒却优雅的,将身体一步步向外伸展开来,脸上,却是极其灿烂欣慰的容颜。
☆、第七十七话、蓦然相见,一眼万年
不知不觉之中,天色渐暗,武清淮也要回府处理今日抄家之事,他虽为武官,但刑部却仍旧隶属于他掌管,亦有奏章需他阅目再呈以圣上。
武清淮起身要走,楚上尘看着那白衣飘飘的身影,不见六年,只觉更加纤细了,全不像是习武的人。
“清淮。”
武清淮顿住脚步,回过头来,道:“嗯?”
他回头的那一刻,背后是飘扬的雨雪卷带着雨中清新的冲刷的味道,一双清清冷冷的桃花眼衬着那俊美的五官,只觉一瞬之间被那无限冰冷的双眸扫过浑身一震。他好听的嗓音亦是半出声响的与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之声交融在一起,忽然楚上尘觉得,这么多年来,武清淮确实是难得的美人。
与其他人都不同,是清冷傲然的美丽,不逼人不诱人,只在不经意一瞥之中让人情不自禁的神魂颠倒。
“我陪你走一段吧。”
武清淮袖手而立,宽大的袍子随风飘动,静静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楚上尘料他是担心他的身份,只笑道:“你放心,今日这般的天气,天色也不好,街上大抵行人稀少。我只是想陪着你走一段,六年不见,我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想我?现今你入仕为官,想必鲜有时间再来这如意居瞧瞧我了。”
武清淮顿了顿,眉头轻轻蹙了蹙,然后在不经意间舒展开来,随后伸出纤长的手指将随风四散的墨发收拢,淡淡说了一声:“好。”
楚上尘笑着点头,便转身回屋又拿了把伞,与武清淮一起步入雨中。
“清淮,这不是回你府上的路。”楚上尘疑惑道。虽离开望京多年,但武清淮的府邸他毕竟是从小到大的跑的。
武清淮在他身侧冷冷瞥了他一眼,轻启薄唇,道:“雅春阁。”
楚上尘这才恍然大悟,也发觉腹中空空如也:二人到现今傍晚时分还都未用膳。便随着武清淮一起往雅春阁走。
雅春阁虽地处偏僻,却是有心人可知的望京少有的美食聚集地,那一带还汇集了些许食宿客栈。最有名的,大抵是云来。他们亦是无话,只静静地走,四处的景物极慢的变换但都一如往昔,让人产生无比的熟悉之感,亭台楼阁,一花一草都并无过大的变动,二人恍惚之间都惊觉回到了那些少不更事的年岁。
倜傥风流的翩翩公子,道路两旁人满为患却又都小心翼翼的瞧着他们的百姓,互相低喃论议,宰辅公子,将军大人,连带着身后的官家子弟,四处花天酒地,真真将那“纨绔”二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风有些冷,夹杂着雨水自然刺骨。楚上尘裹紧了身上的衣衫,与武清淮并肩而行。却忽然在不经意扫到前头有一蓝色身影从窗棂轻飘飘的坠下。
借着那飘飘的冬雨,那身影似是一只翩翩的蓝色蝴蝶,震颤着轻灵的蝉翼单薄羸弱,看得人一阵心疼。
那身影极纤细单薄,明明是隆冬,只穿了春夏的薄衫,因距离稍远看不清面目,楚上尘心中一急,未曾料想这年后不过几日竟有人轻生,扔了那油纸伞便轻功飞行将那人极速下坠的身体揽在怀中。
莲见闭了双眸,下坠的身体以他无法阻止的速度飘落而下,发丝带着雨水狠狠地刮在他的脸上,钻进他的领口,死生之间,他什么都想不到,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闭上眼,落了地,一切就都好了。
却猝不及防的落进一个怀抱中,那身子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风霜雨雪一瞬之间都不再凌n。u。e莲见的身体,只剩下满满的温热之感。那一瞬间,他的心头有一丝欣喜:是光均回来了吗?他果然是知道的?
手却不听使唤,下意识的要去推开那身影,却惊觉在翩翩落地之后,那人颤抖着手指拨开他脸上的碎发,而后用略带心痛的口吻唤道:“你……”
那淡淡的梅花香气扑鼻而来,莲见心头一震,却有一丝失望的情绪,而后铺天盖地的激动又覆盖了那本就弱不可见的失望。窝在那柔软的怀抱之中,莲见有些不敢睁开眼睛,脑海之中觉得一片空白,又觉得是梦,极端不真实。
一定,一定是自己已经死去,才会想象着现在抱着自己的,会是他……
那人将他抱在怀中,轻声安慰,拍拍他的背,道:“竟真是雅心……没事了,没事了……”
莲见又觉那雨水落在脸上的刺痛与冰冷之感,发觉原来……不是梦,一瞬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努力震颤着睫毛,要睁开双眼。眼前一个白衣身影晃晃闪闪出现在了他眼前,他已病重,看物并不真切,但那淡淡的梅花香,那让人心头无比温暖的笑容,分明……分明就是他!
莲见张了张嘴巴,心头一股股热流涌出,忽而觉得心酸不已,软软地靠在楚上尘怀里,颤着声音喊道:“萧尧……”
而后那泪水,终于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混杂着冰冷的雨水,一滴滴落在楚上尘的臂膀。
又是一阵疾风之声,忽而劈头盖脸的雨水消失,一把油纸伞靠了过来,遮住二人在雨中的身子。头顶有一股让人压抑的冰冷之气,一个无比清冷却好听的嗓音响起:“赵……衡?”
那声音便是任谁听过一遍都不会忘记,就似是一条轻轻柔柔的绸缎包裹着身体,缓缓滑开。莲见靠在楚上尘怀中,轻声说道:“子墨,我……是小彦啊。”
子墨乃是武清淮的表字,武清淮听闻一愣,言语之中透出惊讶来:“你……太子?”
莲见疲惫的点点头,这么多天来心头惦念的人忽而出现,近在咫尺,仿佛所有的相思都终究得偿所愿,心头那一块空落落的地方又被填满,心脏仿佛又恢复了跳动,扑通扑通,满心满眼都热络起来,再不及多想,昏了过去。
楚上尘看着莲见昏了过去,心里一急,今日生死见得太多,让他心里没来由的害怕起来,伸手去探莲见的鼻息,而后又舒了口气,将怀中之人打横抱起,道:“虽是微弱,幸而还有。”
武清淮却仍是不动,又凝视了一眼赵彦,才道:“他……”
楚上尘道:“他确是小灯笼。”
“……嗯。”武清淮将手中的伞稍稍递过将楚上尘与周莲见遮住,而后呢喃了下,仍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怀中虚弱又湿漉漉的人,眉似远山,丹凤眼轻轻挑起,五官极其精致,便是睡眠之中亦透着股诱人妖媚之气,但胸部平坦让人不得不确定,这比女子更柔媚的容颜,竟是生在了男儿身上。虽是全然脱去曾经那圆润的身体,但……乍一看,他生的,确是与赵衡一模一样,眉宇之间妖娆邪魅的气息,无二的惑人媚意。
楚上尘点头道:“是,那时我第一眼见到他真正的模样便觉十分熟悉,虽是与小灯笼再不一样,但总觉举手投足之间似是故人,却总是想不真切,近日才发觉。”
武清淮抬头看了看那打开的窗棂,还在随风飘摇,道:“现下?”
“拜托清淮先将云来客栈中雅心的行李收拾妥当,我先将雅心带回如意居。”楚上尘见周莲见已昏睡过去,放低了声音。
武清淮点头:“到时我再去雅春阁带些吃食来。”
楚上尘又觉太劳烦武清淮,开口抱歉道:“实在对不住清淮。”
武清淮对他的道歉有些惊讶,毕竟曾经的楚上尘,不会道歉也不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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