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时候多说无用,便是再不甘愿,周莲见不可能舍弃这个用自己性命换得一口气的人。
周莲见并不买账,轻轻推开他,道:“你已受了伤,带着……带着我走不了的,你先带着子卿,随后再来找我。”
光均并不听劝,强行点了周莲见的道,将他打横抱起。
光均有些吃力的走着,道:“我不会放弃。死……就一起死……”
周莲见看着光均,目光终于变得柔软,闪动了盈盈泪光,他道:“光均,活着……替我……活着,看三生苑的桃花……喝桃花酿,寻个贤惠的姑娘……”
“我明白。阿珂,我会陪着他。”光均略微仰头,不让周莲见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而牢门外,早是响动声一片,想必是赵衡的人追来了。天气阴沉,乌云如墨,光均知道,踏出这门之后,他们要面对的,将是一场鲜血垒砌的战歌,生,是不能了,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也要求个无悔无怨。
☆、第一百零六话、悲兮莫兮,生别离(三)
光均背着楚上尘抱着周莲见,大步出门去。一推开门,便感受到冬日里的寒风阵阵,今日天气不好,乌云蔽日,寒凉彻骨。如此倒也适合那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大气与决然。
背水一战,光均只举剑杀红了眼,众人本是仗着人多势众,却不想眼前这银发男子周身凛冽的杀意与举剑时的果决让人心生颤栗,那一方庭院一片又一片的人群涌上来,又一个又一个的倒下。一时之间竟斗得难舍难分。
乌云满天,终究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势愈来愈猛,“噼里啪啦”落在身上,带着冬雨的冰寒让人有疼痛之感,顷刻之间众人的衣衫皆是湿透,地上的鲜血也顺着慢慢积蓄起来的大雨在地上凝聚成细细的溪流,混着血水流淌在众人的脚下。
“啊……”光均的身躯已经极度疲累。
莲见闭着眼,鼻子有些发酸,道:“对不起……”
只是雨声太大,将那微不可闻的歉疚冲刷地一干二净。
“住手!”厉声一喊,随着那急促的勒马马嘶声,大家骤然都停了手,这一场浴血奋战就这么堪堪停了手。
清清冷冷的声音,干净清澈,一听便知是武清淮。平日里不带任何情感语调的声音,此刻却是带着威严与震怒的,让人不敢逾越半分。
武清淮翻身下马,一身衣衫都被大雨浸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他疾步推开门,道:“斗什么!太子口谕,释放死囚萧尧,周莲见,光均三人!”
这一回,大家都愣了神,连光均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武清淮的面目并不见更多的表情,他是赵衡的亲信,说一不二,但依之前的状况来看,并未见太子有任何要松口放他们三人离开的迹象,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一时天地之间只可听得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之声。
此刻的武清淮浸透了衣衫,发丝粘在了脸庞,却半分狼狈也无,仍是那般清冷俊秀的面庞,他冷着声音,挥着衣袖往屋外一指,道:“全部兵马前往十里坡,太子受伤!护驾!”
想必是刚刚得到的消息,竟连轿子都没坐,纵马而来。赵衡多心,兵权都握在自己手中,有兵权的,也就只有从前的裴戎昱。武清淮虽是武将,但手中却无实际的兵权,只能来锦扬楼调动兵马。
太子负伤可是大事!一干人等一时之间又乱作一团,不知是将楚上尘一行人活捉还是先去护驾。
武清淮的脸色阴沉下来:“我以性命担保方才所传消息为真!现今太子负伤,若是闪失了半分,是你们这些奴才当得起的吗!”
武清淮清冷干净的声音混合着潇潇冬雨响彻在一方小小的庭院之中。
片刻后,所有人将武器收入鞘中,整了整队伍,与武清淮同行离开。
临别之时,武清淮回头看了光均一行人一眼,目光有些复杂,却也并未再说什么。恰逢此时,光均也正注视着武清淮,只见他轻手轻脚放下周莲见,一抱拳,道:“多谢!”
大雨之中,那一声谢意并不是特别真切,却是掷地有声,那是一份真心的感谢。
周莲见的脸色也和缓过来,他亦是直了身子,作了一个揖。周莲见一生高傲,这一轻轻一揖的分量显然而知。
武清淮眉目似是略微黯了黯,自带着众人离去。
光均忽而缓过神来,道:“你的道……”
“刚才你放我下来的时候,我自己冲开了。你带了伤,把子卿给我吧,好歹我一甲子的内力回来了大半。”
光均摇摇头,只道:“不碍事,走吧。”
周莲见也不再纠缠,轻声应了便与光均一道去了。
百里家……这是多年来周莲见心中的伤疤。当年他因一己私欲害了百里阙,虽说不至于愧疚一生,但多少心中总有疙瘩,毕竟百里阙一生都为他付出,更是将自己爷爷父亲所授的统共一甲子功力全数给了他。
那个一袭落拓青衫的男子,整日在院子里侍弄草药,身上都带了淡淡的草药香气,眉目如画,一笑便有倾城的味道。他活的潇洒,恣意随性,本应是要云游四方,悬壶济世的人,只为了周莲见,生生折了自己的羽翼,这么多年潜于皇宫,倾囊相授。
百里阙死后,百里夫妇更是见周莲见为心头之恨……
“到时我便不进去了,你带着子卿求医。”周莲见此时已恢复了常态,面色也不似方才这么苍白,倒似是很有精神似得。
光均担心道:“你的身体……”
周莲见笑道:“我觉得好的很,只是方才给了子卿一些血有些头晕罢了,现今已好了不少。我在屋外等你和子卿的好消息……”
二人边说着边御轻功来了百里夫妇所居住的屋外。大雨倾盆,周莲见被冻得有些瑟瑟发抖,他窝在屋檐下,勉强遮住身体,道:“我不放心子卿,便在屋外守着,有什么消息你出来告诉我……勿要挂心我,只管着子卿就好。”
光均心下不忍又焦急,皱了皱眉,一个翻身竟就这么带着楚上尘越过了土墙,进了门去。
到了厅堂百里夫妇见光均满身是伤背后还背着个人都是被吓了一跳,光均咬着牙解开身上的衣带将楚上尘放到椅子上做好。
那赤色狐裘将楚上尘包裹的很好,竟是未有过多的打湿他的身体,只是浸了水的貂子,自是再不能穿了,染了水又厚重了多倍。百里夫妇见到楚上尘,登时吸了一口气,只见他浑身上下都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本是一张绝世无双的脸,此刻也算是毁了。颤着手去探楚上尘的鼻息,一愣,又连忙将楚上尘的手翻过来探了一探,随后竟是连将楚上尘抱进屋内都忘了,只颤声道:“没……没救了……”
此话一出,闻者的心都是一揪。
鼻息已经微不可闻,身上脓血便是,已然是得了炎症,如此高烧了不知几日,又流血不止……
光均沉了沉脸色,道:“还请百里夫人务必再尽最后的一臂之力。”
说完,弯身深深鞠了一揖。
周莲见想要救得人,便是光均再不喜欢,也要替他达成心愿。
百里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先扶他进屋歇息吧……光均,若非阙儿的续命还魂丹,萧公子现今再无人能救。上次你的一颗已经用来救了……”百里夫人顿了顿,并未再说,只继续道,“现今按理还有一颗,不知……”
光均道:“那一颗已被服用了……”
百里夫人眼中有泪光闪动,道:“如此……便是回天乏……”
“不知含着续命还魂丹的鲜血可否有用?”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周莲见自己揽着双肩,浑身发着颤道。
“你……”百里夫人一脸错愕,指着周莲见,脸上的怒容与痛心之色尽显。
周莲见本是躲在屋外,他如今内力深厚,耳力自然也是不浅,只听到续命还魂丹处便站起了身来。
此时楚上尘已被带入屋内,正值千钧一发之时,周莲见秉了一口气,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他颤着身子低下头道:“我就是赵彦……但现今还请伯母已萧尧的性命为重,若是能救了他,我便是死,也甘愿!”
光均不忍看周莲见现今低声下气的模样,只觉心中心如刀绞。
百里夫人虽是心中对这个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恨之入骨,但现今是非常时期,多浪费一息时间,楚上尘便向鬼门关又走了一大步,怠慢不得。
只努力敛了怒容,别过头去,道:“起来吧……等会儿还要问你从何处取那含着续命还魂丹的血呢。”
周莲见喜上眉梢,不想他误打误撞竟真的可行!连忙站起了身来,道:“续命还魂丹的血便在我身体里,我方才强灌了子卿喝了一些去,又趁药效发挥的半个时辰运真气护得他最后的一口气,现今……啊,不再多说,我们速速去吧。”
百里夫人确实与周莲见不亲近,也便直言道:“萧公子现今危在旦夕,本是需一整颗续命还魂丹,而现今这还魂丹散入你血液四处,须得更多的鲜血才行,你可愿意?虽是无性命之忧,但采血的过程应是极痛的,也不能太急一次输完,须得分了多次,如此……你可愿意?”
周莲见却是坦然,道:“无妨,我本就是一副破烂的身子,如今拿来救了子卿,正是做了好用处。”
百里夫人伸手给周莲见号了号脉,瞳孔一缩,道:“你……”
周莲见嘴角一弯,露出一个笑容道:“百里夫人是杏林之中的神医妙手,自然知小彦现在的状况,如此……也可不留后顾之忧全力救治。”
百里夫人之所以惊异,是因他探到的脉象,竟是周莲见心脉俱断,生生凭着续命还魂丹拖得半刻的性命,而今,他若将自己体内的续命还魂丹强行供出,只怕……再不能活。百里夫人心中一直便觉这前太子是无血无泪,郎心如铁,现今他竟愿意舍身救人,不禁心头有一丝疑惑,眼中透出悲悯的神色来。
光均见此事竟有了眉目,心下又痛又急,拦着周莲见,道:“难道不可再研制一枚丹药了吗!我主上身子弱,经不起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输血救急!”
百里夫人叹气与光均一行人一道进屋道:“续命还魂丹是阙儿独创,便是连我也并不知那齐全的药房,更何况这里头的还魂草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仙草,阙儿也只自己留了几枚,全给了他那没心没肝的白眼狼,我现今又去哪里弄这些个宝贝来!”
周莲见微微低了头,叹了一口气道:“是我有愧于阙。”
他虽知这续命还魂丹难得,却不知这其中的艰辛,如此对百里阙的愧怍又多了几分。
只等百里夫人将楚上尘身上的外伤稍作包扎,又自行取了指血与楚上尘的鲜血用百里夫人所说的药水混了混,发觉竟是不做排斥的,由此可知周莲见确可以输血给楚上尘。
他微微笑了笑,又转身主动握了光均的手,轻声道,“光均,这并不是一定是性命之忧,方才伯母也说了,你放宽了心吧。”
周莲见撒了谎,他心道: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了,再不会。
光均的手被周莲见攥在掌中,心里却是痛得难受,他道:“你何时又想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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