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的是白玉,似是羊脂一般的细腻白皙,看着便让人再也转不开眼睛。
“这水晶杯,唤作石窟,那青螺盘里,唤作石海。玉似人,是要养着,宠着的。”楚上尘看着那金光点点的池水,坐在一旁随手拨弄了下池水,荡漾开圈圈涟漪。
“想不到,这水里也有乾坤。”
“玉有通灵,水可养玉,亦可养心。与其车尘马足,倒不如像这玉石一般,拥有一颗豁然而耐得住寂寞的心,待需尝尽生命个中苦味,乃谓洞明。”楚上尘淡淡的说,风吹的他衣袂翩飞,他迎风坐着,面目极其平静,那一双眸子,似是洗净铅华后的一汪秋水,淡然沉静,看上去这般超然洒脱。
裴戎昱看着丝帕中的翠玉,又看看眼前淡然的楚上尘,深深的眸子里有过一丝让人看不透的黯然:“或许,也该学着做个素心之人。”
楚上尘笑笑,站起身来,随手扫过身上的尘土,从裴戎昱手中接过那一枚翠玉,缓慢小心的放入水中,“你喜欢,我隔日便让小厮胡勇送到你房里,摆在案上,看着也清心。平日照看你的齐进我今早看着似是病了,就打发他休息一日,让胡勇代他的班。又顺路去药房捉了几贴草药给他。这病都是不好拖的。你也是,胃寒就别空腹饮酒,这也伤脾伤肝。初冬已是凉了,明日要穿厚些的靴子,我那里有一双里头带些羊绒的厚实绒靴,你与我尺码子相似,大抵是能穿,等会儿我也差人给你送去……”
裴戎昱看着楚上尘,微微皱眉打断道:“子卿……”
“嗯?”楚上尘将那枚翠玉放入冰冷的冬日池水里,随口回头应了裴戎昱。
裴戎昱一双利眼锁着楚上尘,缓缓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了。”
楚上尘一怔,看着裴戎昱笑出声来:“是啊,我这人,就是凡事无度,哪里都想关心下,老觉得不放心。这样,其实也是挺让人烦心的吧?”
裴戎昱深深的看了一眼楚上尘:“不会。”
楚上尘低着头淡淡的笑了笑,也不接话。只转头又看那一汪被分割成两半的池水,看了看那养在澄澈水中的玉石,“好了,不再说玉石,总勾起很多隔世经年的回忆。与其过后伤怀,不如现在打住。去看看我的养心阁吧,平日里我常常在那里打坐念经文。”
裴戎昱原本稍稍柔软的心又因那一句“隔世经年的回忆”猛然又变得僵硬。眼前的人,或许现今真的淡然脱俗,但他从前,竟是如此污秽不堪吗?二皇子。
☆、第十四话、移情换影
陪着裴戎昱逛完了养心阁和养心池,已是申时。楚上尘平日素有午间阅书的习惯,转身就去了书房,顺便点算一下本月的账目。山中已是天色青苍,北风枯桑。过不了几日,怕是要落雪,到时给开颜添一件狐裘吧。楚上尘沿着蜿蜒的走廊,心里兀自盘算。
到了书房发现门不是虚掩,而是洞开。他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道:“开颜,你怎么又……”他的笑容凝结在看到书房与书房里的少年的那一刻。
整个书房的所有书册被扫落在地,古朴的书架东倒西歪,一片狼藉,他多年来苦心收集的佛文,诗经,史书……纸张全部散乱,因年代而泛黄的宣纸如同浩瀚的海洋将整个书房铺满,随着吹过来的冬风四散飘荡。苦苦找寻了一会儿,总算在散乱的纸海里找到了昏昏睡去的楚杉,他红扑扑的脸上还有泪痕,发簪也不知何时丢了,乌发散落盖住了他的身体和半个面庞,小小的身躯蜷缩在一起,单薄的让人心惊。
楚上尘看着垂着眼睛睡去的楚杉,心中一疼,抱着他说:“开颜,你没事吧?你怎么了?不要吓哥哥。”
楚杉被突如其来的席卷的温暖和紧紧的拥抱弄醒,他条件反射的回抱住这个身体,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把推开。楚上尘毫无防备的被推倒在地,手摁着地上的纸屑,将它又碾了一碾。
“你不是去找裴戎昱了吗?和他一起看水,看玉,看经文了吗!你还来这儿干什么?!”楚杉扁着嘴巴,大大的眼睛一片氤氲水汽。
楚上尘叹了一口气,从地上挣扎的爬起来,伸出手作势要将楚杉抱起来,楚杉沉着脸,不给他碰。楚上尘没有办法,又半跪在地上,又去握住他捂着脸的手,“你别这样,你是不是因为哥哥有时候和裴大哥在一起不开心了?”
楚杉气气呼呼的甩开他的手,看着楚上尘,大声的说:“是!我是你的弟弟,他又不是,你怎么老疼他!我不理你了!”
楚上尘见他还有力气骂人,心里暗暗舒一口气,拉着楚杉的衣袖轻声说道:“哥哥错了,开颜不要不理哥哥,好不好?”
楚杉的嘴角已经微微上扬,但仍旧双手抱胸,坐在地上不理他,鼻子“哼哼”了一声。
楚上尘又放软口气:“开颜,哥哥错了,你先站起来好不好?地上凉。”然后要将楚杉抱起来,楚杉本想再拗一会儿,可是看着哥哥满脸歉意的脸,就顺从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让他把自己横抱起来。
楚上尘一步步踏在散乱的纸张上,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走到书桌前,他空出一只手,几乎不假思索,一把扫掉了桌子上残存的书籍和砚台,将楚杉抱到书桌上。
“开颜,我希望你能理解哥哥。”楚上尘握着楚杉的手说道。
“理解什么理解!我不理解!”楚杉又拧了拧眉毛。
楚上尘伸出纤长的手指抚平他的眉心,动作十分轻柔,淡淡的说道:“你是我的至亲,我自然永远待你最好。”
“那你为什么这段日子老是和裴戎昱在一起?”
楚上尘扯了扯嘴角,道:“他是客。”
楚杉沉默了,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完完全全挡住了他的眼,看不清他现在的视线。
楚上尘又捋捋楚杉散乱的乌发:“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小如何教你的待客之道?”
“当然啦……我又不是小傻瓜,移情换影嘛……”
楚上尘点点头,轻轻地说:“解释一下给我听。”
“‘移情’乃想客之所想,‘换影’乃顾人之所疏忽,如影随形,体贴温和。”
“既然你谨记了待客之道,又为何生气呢?裴戎昱是我们山庄的客人,那日在泰安,他对你也有半日的收留之恩,我定是要待他好的。况且他云游天下,见识广博,也可以讲很多有趣的故事给开颜你听啊。若是不然,不是有愧于他对我们的真心?”
“他何时待我们有真心了!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没事摆着一张脸,喜怒哀乐半分都没有!这样就算了,这些日子,他就只和哥哥交好啊!”
楚上尘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动作里有些宠溺:“你啊……要不是你处处针对于他,他会疏远你吗?你总是冲他发脾气,他也鲜有微词。开颜,他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虽然他看上去深不可测,又多数是冷颜,但我晓得,他的心,定是柔软的,善良的。”
“说来说去,就是他比我好嘛!”楚杉又不开心了。
楚上尘笑了:“不是,我是说,他值得开颜你敞开心扉。”
楚杉撇撇嘴,无赖道:“那我明日就拿把刀来。”
眼前的人愕然了一下:“你拿刀做什么?”
“我要剖开胸膛,敞开心扉啊!”说着,楚杉又比划了下开刀的动作。
本来是句玩笑话,哪晓得楚上尘皱了皱眉,一把把楚杉抱住,那个力道,紧的楚杉都喘不过气,“不行!”
“你不是让我敞开心扉吗?为什么不行?”楚杉被松开,咳嗽了几声,道。
楚上尘看了看楚杉,叹了口气:“不是这个意思……”
话未说完,唇就被一只手轻轻覆上,楚杉认真的道:“我知道。我不生气了,以后我也会待裴戎昱好的。哥哥你喜欢他,那我也喜欢他。”
楚上尘笑了笑,揉揉楚杉的脑袋,又捏捏他水水灵灵的脸蛋:“好,那我送你回房。”
“好。”楚杉自然的伸出手来勾住楚上尘的脖子,楚上尘抱着他,回了卧房。
原来今日早膳过后,楚杉就到了书房等楚上尘来,哪晓得一直到午时也没个人影,就去了躲在养心池后头的假山上偷窥,看到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谈天说地,心里十分不快。回到书房一通乱砸,把所有书籍都搅和了个天翻地覆,又哭闹了一会儿,楚上尘迟迟未归,他闹累了,也就睡了。
楚上尘送了楚杉回了他的卧房,又转身来到书房,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大致的描眉了下那个小魔王在这里折腾他的宝贝的场景,不由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些书都是楚上尘多年来的心头至宝,其珍贵程度不亚于价值连城的美玉。他又凝目看了看,心疼了一会儿,弯身在这纸海里找了一阵,拿起已经有些破碎的《大悲咒》,将里面的红枫书笺拿了出来。
眼前似乎又看到那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从怀中掏出这枚书笺的样子,雄赳赳气昂昂,得意的像是一只小公鸡。想到这里,楚上尘浅浅的笑了,然后将那书笺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像是放入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第十五话、眉眼盈盈陌上桑
残云收楚峰,夕雾朦胧。带岫凝全碧,障霞隐半红。雾霭蒙蒙萦绕在夕照山庄,似是山中仙境,亭台楼阁,在大雾中都被蒙上了一层浅色烟纱,白日也可知伸手不见五指,每踏一步,身后便愈加朦胧,前方又明晰一步。
一夜动荡,楚上尘与家丁小厮们才刚刚在五更天歇下。楚上尘看着总算恢复了些许旧貌的书房,挥手让家丁小厮四散离去,以手作枕,趴在案上休息了。楚上尘睡颜若他的人一般安静美好,只是熬夜让他眼睑下有淡淡青色。白色狐裘加身更有脱尘气质,怀里抱了一个青铜的暖炉。楚杉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外看了会儿,猫着腰走进书房。他昨日一时生气,毁了这么多好书,知道是“难逃一劫”,今日是来领罚的。
哥哥看起来真的是累了,在合眼休息。楚杉就安静的趴在对面等他醒过来。一边看心里方才的惊慌害怕变成一阵乐颠颠的傻笑:我的哥哥长得真是好看,越来越好看。比狐妖好看,比那个冷面裴戎昱也要好看,哎呀~我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了!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又是我一个人的,嘿嘿……楚杉想到这里忍不住乐颠颠的笑出声来。
楚上尘睡眠一向浅的很,楚杉这几声乐呵呵的笑声让他稍许动了动眉毛就睁开了双眼。他扶了扶额头,觉得疲倦不已。又发觉面前有灼热的呼吸喷薄到他的脸上,定睛一看,是楚杉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他。目光明亮澄澈,尽是笑意。吓了一跳:“开颜,你怎么来了?”
楚杉连忙从案上直起身来,敛了笑意,老老实实的低下头,小声道:“哥哥,我认错来了。”
楚上尘往后仰坐在楠木镂空雕花的藤椅上,柔声笑着说:“错在哪里?”
楚杉深呼吸一口气:“错在昨日毁了哥哥的藏书……还……乱发脾气又毁了一方青石案。”然后他的右手攥成一个拳头,伸出手放到楚上尘眼前,“给哥哥。”
楚上尘点点头:“还知道老规矩啊。”
楚杉认真的点点头,豪气冲天的说:“男子汉,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