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记忆尚未恢复,却强烈地感受到镜芒眼中升腾的那种情感,除了憎恨,还有无法磨灭的伤痛。
此时此刻,离镜芒夺回霸权,尚有一个月。
而这一个月,成为了被我毕生珍藏的岁月。
(
……》
沉浮
第一章 逃离
西都。
正午的日头晒得正高,繁华街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
长街拐角处,新开张的酒楼前,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略显发福的中年老板身着红服,笑容满面,拱手寒暄。四方宾客络绎不绝。
“李老板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居然将南国风给收了,改为酒楼。这次手笔可真是不小啊!”
“郑老板过奖了!这还不是当今圣上的恩泽。谁会想到那邪教的一派余党居然会窝藏在这妓院里!幸亏圣上英明!福泽天下!才让我这做小生意的拾了便宜。”
“话倒不错,自从五年前圣上夺回霸业,与匈奴国签订和平战约,又哪得如今四海平定的空前盛世!”
我站在街角处,只望见一匹骏马从长街尽头疾驰而来,扬起一片灰尘。
领头者身着铠甲,四处巡视了一番,犀利的眼神扫过我手中的长剑,喝道:“喂!你,就是你,干什么的?”
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小的随父亲来西都,这才来了一日不到。不知官爷有何吩咐?”
“为何带剑?”
我弯腰将剑递上,苦着脸道:“小的预备是拿这剑去当铺当了,冲作路费……不知道西都有不能佩剑的规矩,还请官爷放小的一马。”
马骑上的人笑着接过剑,呲——地一声拉开,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他微眯双眼赞道:“好剑!”说完入鞘抛还给我。
我伸手接住,侍卫策马掉头而去。
直到此刻,我才松开藏在衣袖中手中的铁片。
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鼻翼流下。
西都的戒备,从镜芒登位后,就没有那么严了。平定邪教,安抚匈奴,连武林人士也弃戎的弃戎,投商的投商。
此时此刻,正是一片大好盛世。
只是六个月前,西都的巡逻又密集了起来。一批批马,一个个兵,挨家挨户搜过去。
进城可以,出城却必须经过道道关卡,甚至查阅祖籍,确认无误才准放行。
如此的万无一失。
可只要是纸,总有被捅破的一日。
搜查令刚发下来时,有人如此问镜芒。
要搜谁?
一个逃犯。
为什么逃?
为了一线生机。
犯了什么罪?
叛君之罪。
何时何地叛的君?
十余年前的郊外。
为何不斩?
……
问这些话的侍卫首领,被镜芒拖出去打了三十大板。自那以后,对于这个逃犯的一切信息,所有人都学会缄默。
这是一个禁区。当今皇帝的禁区。
通缉令贴满了西都的围墙。据说逃犯与朝中宰相清术的面容极像,于是通缉令上隐去了画像。
清术的容颜,在开国第一日,便震惊了所有西都人的双目。
他们以为,这种美是惊艳的。
愚蠢的百姓。
迎客楼的酒宴已经开始。
我握紧手中的剑,转身走了几步。又隔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迎着阳光眯起眼遥遥望去。
却自嘲地笑了一声,兀自摇了摇头,离开。
南国风虽然改为了酒店,芯子换了,骨架犹在。
如果……如果我回过头……还能再见到他……哪怕一眼……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在西都躲躲藏藏了近半年,今晚,终于能离开这个地方。
心中,却分不清是释怀还是怅然。
那个人死了五年。
六个月前逃出皇宫,由火带我去看他的冢。
在老宅的湖旁。
杂草丛生,紧紧地依在另一块无名无姓的碑文旁。
那旧碑上,写着两行字——
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唯闻玄鸟低鸣,但见离朱悲泣。
而原雪姮的碑上,却一个碑文也没有。
由火在街头等我。为了掩人耳目,他没有穿平时的红衣,连面容也大不相同。若非他在书信中描述过自己所戴面具的模样,就算给我十双眼睛,也绝对认不出来。
不过就算他摘下面具,我又如何能知道他是谁?哦,对了,只要看看哪个人的脸上血肉狰狞,便是由火了。
他见我走来,笑着打了个招呼,可冰冷的双眼却找不到一丝笑意。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笑如朝阳,奔放不羁的少年开始学会了收敛与伪装?
或许很早以前,他便学会了。只是我看不出来,原雪姮看不出来。
那么,凌霄呢?
我提起步跟在由火的身后。始终与他保持一个肩膀的距离。
他的功夫没有我好,我知道。
只是经历了那么多以后,我无法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何况,眼前这位,我昔日的挚交,曾那样决裂地背叛过我。
他带我走进一家偏僻的茶馆。我盯着那陌生的容颜下依旧熟知的双眸。
我们无声地对视。
良久,由火扔来一张面具,轻声道:“你脸上的这张不能再用了,换了吧。”
我将面具藏入怀中。握起茶杯一口一口喝。
从五年前皇宫的那场火灾到现在,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即使他答应将我救出皇宫,并承诺今晚带我离开西都,也是通过书信。
我,柳洛城,绝对不会对一个叛徒开口。
绝不。
由火不在意我的沉默,望着窗外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我不怪你……镜芒准备立亘儿做太子了。亘儿说他很想你……”
听到亘儿这两个字,我的身体轻轻一颤。
“清术病得很厉害。我必须陪着他……”由火摸了摸自己的脸,淡然道:“是报应,总会来的。”
我平静地望向他,想要在他的眼中找到一丝嘲弄,却没有。
他将茶倒在地上,“那人活着时最讨厌喝这酒馆里的茶水,说味道太淡,茶叶太差。他从来只用新茶的嫩芽泡水,连水也是外头运来的甘泉。”
我倏地起身,恨不得一拳打上去,可终于忍住,一语不发往外走。
由火默然地跟上。
目光在空中留恋了一会儿,叹道:“不只不觉,又是一个秋天。”
……》 作者有话要说:以回忆来写。
不会太长,此文将在1月上旬完结~
再强调一次~~一定是HE哦!
现在的一起是浮云!
浮云!
第一章 逃离
粲黄的夕阳下,这个历史悠久的古镇散发着一种浓浓的沧桑与使命感。
斑驳的城墙亘古而立,证明着西都的坚不可摧。
一代代帝王的兴起与衰落,一场场阴谋的得逞与破灭。
这个地方,是用血得来的,也终有一天会再一次被血洗。
黄昏。
城门就快闭合。侍卫却依旧昂首立在门旁,背脊挺直,尚且年轻的脸上带着一种森然的味道。
我和由火慢慢地走上前,领头的侍卫见状立刻迎上来,喝道:“要出城明天再来!带好衙役证明!”
由火从袖管中摸出一块莹白剔透的琼琚,笑道:“不知有皇帝的指令,官爷你是否还要我们明日再来?”
侍卫仅瞥了一眼那块玉佩,倏地一惊,下一秒已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说话间声音居然有些颤抖。身后的另外几名侍卫见状手忙脚乱地迎上来,齐齐拜倒。
这块玉我认识。
我还记得镜芒拿着它在我面前晃动的样子。
玉佩上没有一丝瑕疵,拿在手上甚至是温热的。中央刻着一个芒字。
有皇帝的名讳,便是代表皇帝了。
“有了这个你想去哪里都行。你不是想走么,你想逃对不对?可这世上只有这么一块,你说我会给你么?嗯?你猜猜?你怎么不说话?这可是难得的和田玉啊……你不想要么?哈哈……”
面对他近乎疯癫的举止,我始终缄默着。
却突然间,镜芒目光一沉,抓着我的手恶狠狠道:“我怎么会把这种名贵的东西给你这个……
贱人!”
我清楚地记得他说话时的神态。
每一个表情都令我反胃。
由火是怎么得到这块玉的,我不知道。
我关心的,只是快点离开。
永远,永远离开这个令人心寒的地方。
这里,有太多的回忆,好的坏的,痛苦的喜悦的。
可所有的快乐加起来也不及我现在对这个都城的厌恶。
他死在这里。
死在这片土地上。死在这个都城的统治者手中。
死在,那令所有人膜拜的殿堂。
我最终离开了。
离开时,由火在我手里塞了一瓶药。
“这是解药。”他说,“可以恢复你所有的记忆。”
我将药放入怀里,转身迎着夕阳而去。
顺着那蜿蜒的道走,一步一步。
离开的时候,我想着,终于自由了。可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解脱。
或许我辈子都注定活在仇恨里了。对镜芒的,对清术的,以及,对由火的。
因此我没有回头,既然无法报仇,那就永远不要回来。
我不可能忘记,不可能释怀,却可以选择逃避。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离开时买了很多干粮,此时却已食尽。
远处的天空中炊烟袅袅,有火的地方就有人家。
是个很小的村子,总共加起来不过十几户人家。
找了个地方投宿,主人是个热情憨厚的男人。他收了我给他的银子后,一个劲地笑,连连说着不好意思。又从箱子底下翻出两床干净的被褥,利索地帮我铺上。
晚上的时候,还杀了只鸡,切了一大半送到我的房里,我推辞了很久直到坚称自己不食荤,他才很不情愿地将菜拿了出去,过了不久又端来一盘热腾腾的青菜香菇。
我只能含笑收下。
突然觉得,在这个地方过一辈子也不错。
有了这个想法,便真的安顿了下来。
那个憨厚的男人名叫吴食。他听说我想常住,第二日便去林中砍木草,花了一个月便在自己旁的空地上为我打了个小木屋。
茅草的顶,怎么看都有漏雨的危险,不过据吴食说这个地方一年下不了一次雨。
没有雨的地方,是不是便会忘却烦恼与痛苦?
这样想的时候吴食正往我碗里一个劲地夹菜,“公子你多吃点,看你瘦成这样,以后要是想常住就得学会耕田种菜养活自己,你看你现在这模样哪来的力气!”
我笑道:“不碍事。”
“倒是公子你那么金贵,怎么会突然来到这个小地方?你的家人呢?”
我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淡淡道:“家人都被人害死了,剩下我一个。”
吴食一愣,“被害死了?仇人找到了没有?”
我叹了口气:“找到了,却永远报不了仇。”
“有仇怎么回报不了呢!这我可不信!”吴食将碗一放,愤然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我们这块小地方,出了事情也能到前面的镇子里去找师爷告状,公子家人被害,岂有不报官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