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没敢跑远,琅邪阁势力下,她清楚跑不了。
老实往那茅厕里头解决生理问题之后,慢悠悠荡回来。
大凡茅厕都是向着北边无人处,低矮的房梁后正对着一溜排高高的巷坊墙,鹅卵石道两旁栽种着一排排茂竹,显然是为了消味和点缀。
隔着夹道外,是一片莺歌笑语,这一头,却是寂静无声。
唐桃儿百无聊赖的踢了踢脚底下一颗小石子,磨叽着往后门走。
穿过厅堂,便再一次看到满楼喧嚣。
侑酒的歌姬正斜倚廊台,倩笑呼客。
弯入朝南,却渐渐安静。
冷不丁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欢快畅然的音乐婉转传来,时而跃动,时而欢畅,时而跳脱,时而灵动。
不禁止了步伐张望。
靠边有一排冰棱纹窗户镶嵌在月洞窗台之上,隔着镂刻的窗户外,就是那片修茂的竹林。
那处竹林地面有不少刚冒出头来的笋尖,旁边破壳而出的新竹亦葱繁枝青。
一阵风吹过,飒飒作响,伴随着清音入耳,越发清亮。
悠扬的音乐中仿佛伴随着一缕清溪,涓涓溪流粹击山石,发出淙淙悦耳的声音,欢腾奔流而去。
不由自主随着那音色游荡至音乐附近。
音色突然一声昂然激越,破空横划,裂血透肤,如同那一晚卫藿凌空一剑,气势磅礴,却又戛然而止。
“谁!”话音刚落,人已经立在了面前。
一阵风激过,唐桃儿不由得眯了下眼。
“桃儿?”竹林凉风袭来,触及指尖的,亦是一片微凉。
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就被人一把揽进怀里箍得死死的:“桃儿,是你!真的是你!”
下意识挣扎,却被箍得更紧:“桃儿,是你,是你么?”
颈脖里一凉,顺着肌肤滑下。
眼见挣扎不得,终于憋着气道:“壮,壮士,放,放开俺!”
“不放,桃儿,我可算是找到你了,这一回再不能让你跑了!”
唐桃儿吐气探舌:“壮士,有话,有话好好说,要,要死也给,个明白,话行不?快被你掐死了!”
对方一愣,终于放开手:“对不起,伤着没?我看看!”
唐桃儿捂着脖子一阵狂喘,猛地摆手,隔了半晌才喘匀了气息,抬眼瞧去。
由于琅邪公子珠玉在前,这世上论长相能拼得过的,绝无仅有,然则面前这位相貌堂堂,却也自有一分疏朗旷达的韵味,乃是少有的一位气韵雅致的俊美公子。
瞧着仔细了,就纳闷,分明是位贵公子,刚才那么孟浪往死了掐,真是这位?
正犯迷糊,对方却神情激动,眼瞧就又要抱住她:“桃儿,我访遍名山大川寻了你大半年,总算是找着你了,你可好?”
比起这位激动,唐桃儿可是又摸不着头脑了:“敢问,您哪位?”
身影一凝,瞧过来的眼神深邃幽冷,泛着细碎的光芒凝视着她:“桃儿?”
唐桃儿点头:“俺叫唐桃儿是没错,不过您哪位?”桃花师太捡到她时身上挂着个平安符,里头写着她的名字,所以这名字,应该确实是她的。
疏朗的眉眼中多了一份氤氲:“桃儿可是还在生气?”
唐桃儿摸摸下巴,貌似这话,最近几天听得比较多,从诚恳的角度来说,她一点这方面意思都木有,比较多的是莫名其妙。
昨晚上的经历血淋淋的告诉她,遇上这种没头脑的话,聪明的,尽早闪,保不定一会又出什么怪事。
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丫的她就不该一时好奇过来。
黄历黄历,唐桃儿发誓,从明天起,她一定要好好研究黄历的学问。
“哈哈,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刚才不知什么好听的紧,便擅自打搅,对不起俺这就走,这就走,您当什么也没看见好了!”拔脚要走。
然而理智是敏捷的,事实却是残酷的,那一只脚还没抬起来,身子已经被对方一把抱住:“娘子!”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倒霉催的?就是某年某月某日一个月黑风高夜,平白砸了个妖孽做夫君。
世上有什么事,是比倒霉催更倒霉催的?就是平白捡了个夫君一没基础二没感觉她还得声情并茂做出一副款款深情的模样死气白里的玩命吃醋。
世上还有啥事,比倒霉催更倒霉催的往死了催?就是玩命吃醋拼命干活到头想全身而退奈何就是不如意,遥想未来委实黯淡的令人惆怅。
然则这还不是最倒霉催的事,比这更荣升极乐阿弥陀佛的是,她又被人喊娘子了。
她觉得,老天爷要她早登极乐也不是这么个折腾法,她一不想成圣人二不想成伟人,这么捣腾她太亏了。
这一声,比起昨晚那抑扬顿挫澎湃激扬的语调,其实要平稳凝重的多,不温不火,不燥不热,平白听着就让人舒坦。
奈何她不舒坦。
丫的听着这俩字,她就浑身打颤,一身的鸡皮疙瘩根根直立。
紧跟着的是激情澎湃喷涌到眼眶又生生忍住了噎在咽喉处痛苦的死憋:“壮士,求你了,喊娘都行,就是别喊那俩个字!”
一个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还没消停呢,再一个,还不如来个雷劈死自己呢。
如今这神马世道,是个人都乱认老婆,饭可以乱吃,水可以乱喝,这老婆也能乱认得?
相对于她的激动,对方此刻却平静了许多,渊渟岳峙的身形屹然不动,定定瞧着她,终于淡淡道:“夫人有气,不肯相认,为夫不介意,可是你连糯糯都不肯认了么?”
侧身朝身后屋内招招手,“糯糯,是娘亲,爹爹找到娘亲了!”
就听到哗啦啦一声细碎的脚步,紧接着炮弹似的一团白影弹射了过来,嗖一声从唐桃儿身边刮过。
就那么一错身间,那位公子却长臂一探,将那白影一拦,柔声道:“糯糯,这边。”
那小炮弹倏忽转了方向,咚一下撞进唐桃儿的怀抱,奶声奶气的一声唤:“娘亲!”
唐桃儿瞠目结舌瞧着弹射过来八爪章鱼一样薅在她腰上的一团生物,差点被他一下子撞飞了腰。
那位公子脚下一转,已经在她身后稳稳扶住她的腰:“小心。”
沉稳厚重的声音,依然淡定雍容。
“谢谢。”下意识回了一声,奈何胸前这个团子沉甸甸下坠力道极重,扯得她站立不稳,只听对方喝道:“糯糯,下来!”
小东西委委屈屈的应了声,拿脑袋在唐桃儿身上蹭蹭,万般不愿意的滑下身子,却依旧用一只肉呼呼的手揪紧了她的裙摆,扬起头颅讷讷的道:“娘亲,糯糯每天都很乖的哦,娘亲抱抱糯糯好不好?”
唐桃儿神情呆滞的低头看着身下望着自己的这个小东西。
洁白一团,跟个肉团似的圆咕隆冬,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两个滴流滚圆的眼珠,一颗小圆鼻梁,一张小圆嘴,五官圆到这般可爱,平生也是头一回见。
此刻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巴巴瞧着她,那眼珠,却是雾气腾腾如同两颗蒙了尘的雪珠,毫无生机的咕噜噜转。
面对此情此景,唐桃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扭头看了眼那默不作声公子。
对方淡淡道:“你若不愿理睬为夫也就罢了,糯糯无错,他这几日醒了就喊着要找你,也不知哭了几回,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眼睛哭不得,这么闹腾几回,怕是大罗神仙也治不好的。”
唐桃儿心下一揪,看向糯糯,小圆子颓着一张小脸蛋,扑哧落了两行晶莹的珠子来:“娘亲,糯糯不闹你,你别不要糯糯好不好?”
此情此景,没来由心下黯然,不由得蹲下身道:“你叫糯糯?”
与之平视,更加觉得眼前的孩子玲珑剔透的可爱,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一双毫无光泽的眼珠,如同宝玉上的两颗瑕疵。
“糯糯那么可爱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姐姐不是你娘亲,要不姐姐帮你去找好不好?”虽说是可爱和同情,但是私心里实在无法接受为人娘亲的感觉,大闺女成了人老婆已经够打击的了,再升级成黄脸婆,她情何以堪。
最要紧的是这些都是没印象的事,两日之内如此升格,让她委实惆怅。
虽然这个孩子,挺可爱的。
糯糯抽了下鼻子,突然哇一声哭开:“娘亲,爹爹说你是,你就是娘亲,你不要糯糯了,哇!”
唐桃儿顿时手足无措,忙不迭哄:“啊啊啊,不要哭啊,哎呀你别哭小祖宗求你了,唉,俺忘了以前的事,真的不记得了。”
仰头,身后扶着她的人立在高处俯视,面容被模糊在一片阴暗中:“我知你不喜我纠缠,何必找这个理由?”
……唐桃儿干脆低头望着小肉团:“糯糯?你能肯定我就是你娘亲么,爹爹说不定哄你呢。”
糯糯用他小肉团子脑袋蹭蹭裙摆埋进去闷声道:“糯糯记得这个香气,娘亲的香气,不会错,是娘亲。娘亲别走。”
唐桃儿略觉不忍:“这位公子,不是骗你,一年前的一切,真不记得了,非我不信,只是不希望你们搞错。”一个夫君够麻烦,两个,太惊悚了。
她头回对自己那消失的记忆些许好奇,究竟怎样的强悍?
头顶浓黑的眼仁中有莫名的光芒闪过,脚底被人拽了下,糯糯仰着小脑袋细细道:“娘亲忘了糯糯了?”
潸然欲泣的脸蛋令人不忍,唐桃儿讷讷道:“也,不是这么说的……”
“娘亲是不是考糯糯?糯糯说得出娘亲的特征来,娘亲是不是就肯认爹爹和糯糯了?”
唐桃儿:“……那个,算是吧。”
糯糯小脸蛋突然一亮,脆生道:“糯糯屁股上有一个红胎记,爹爹说和娘亲是一摸一样的,糯糯这就给娘亲看,娘亲也给糯糯,哦,爹爹看嘛,爹爹看过的,一定知道糯糯没骗人,对吧,爹爹?”
半晌,那位沉默寡言的公子轻轻嗯了一声。
小家伙得了准信,开怀一笑,立刻就要扒裤子,一边急不可耐道:“娘亲,你快也脱了裤子让爹爹作证,糯糯没撒谎,你脱呀。”伸手就要来拉她的裙裾。
眼见得这位小肉团就要光腚,顺带连累自个,唐桃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也拽住自个的裤腰带:“我信,我信,别脱了,我信。”
简单的故事
“娘亲!”小肉团顺势往唐桃儿怀里头一扑,奶声奶气道:“娘亲肯认糯糯了么?娘亲不会再丢下糯糯了?”
这个……为难的拍了拍他的手站起身,看着眼前的公子:“公子啊,小女子骗谁也不会骗一个孩子,你确定没认错老婆?”
“玉郎。”对方闻言没有说话,沉默良久后,却道。
“你以前喜欢叫我玉郎,桃儿,既然你说记不得,我信,既然记不得,便是天意,天意让你我错失又重聚,往事如烟,何妨从头再来?”
他走近了些,身形高大,与虞王孙不相上下,一身青衫落落随风,衬得他端俊的面容如画淡雅,青丝以烟绸丝带松松挽起,更显俊逸。
低头俯视,面容依旧隐在阴翳中,只有一双星眸璀璨:“桃儿一向心善,你舍得我,能舍得这你肚子里十月落下来的血肉么?”
小肉团抱着她的腿揪着她的裙角巴巴瞧着,那小可怜的眼神,令人不忍。
耳边是风淡云轻的无形重压:“忘了便忘了,可忍心丢了他去?”
“夜深微澜,糯糯哭着要你,某可代父职,奈何不能代母,桃儿,我不强求你,只望你肯陪着糯糯也好,他的眼睛,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