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就看到已经换回平常衣服的叶绎正冲着门坐在桌前,显然是在等他。见他面无表情,肖眠阁竟然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想要跟以前一样微笑,却怕再惹怒他;但若他也冷着脸,又怕叶绎以为他故意和他针锋相对。正在踌躇间,却见叶绎把反扣的杯子正过来,然后倒了一杯茶往前一推道:“站在门口做什么?”
叶绎给他倒茶。。。肖眠阁不知他这个举动是好是坏,老老实实在他对面坐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问出口:“你不生气了?”
瞅他一眼,叶绎淡淡道“在下岂敢生世子的气?”,淡淡的语气却带着尖锐的讽刺,肖眠阁脸色一僵,未待开口却听叶绎又道:“在下有一事实在不懂,不知世子可否赐教?”
“叶绎你不要这样”受不了他疏离的语气,肖眠阁皱起了眉头:“欺骗你是我不对,你要我怎么向你道歉都行,只求你不要刻意疏远我。”
“在下巴结世子还来不及呢,怎敢刻意疏远?”
“叶绎!”
肖眠阁的眉揪着,眼中带着怒意和祈求。叶绎心中一痛,不忍心再苛责他,虽然他行为可恶,但是他毕竟也是为了自己的臣民。叶绎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也懂得的。叹口气,他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的疑问,这也是他请他来的目的:“眠阁,虽然最终还是嫁入了泰齐,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么执着于拉拢叶家。你说定远君说爹是天下第一聪明人,难道是跟爹赢的你们的那座城池有关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要谈论这个话题,但是既然叶绎问了,他顺从他、回答他的问题或许会让他更快得原谅自己吧。肖眠阁点点头:“其实父王第一次对叶大人刮目相看是源于一场辩论,后来卢郡城一事便使得父王想拉拢叶大人,当然父王没有成功,而再后来又发生的一件事让父王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他的力量。”
“事情经过具体是怎样?”掩饰般撇开有些热切的眸子,叶绎看着窗外道:“如果不是什么机密的话。。。。。。”
知道叶绎一直都很在意这个将他卷入其中的赌局,肖眠阁微微一笑道:“其实除了那场辩论,父王和叶大人之间一共有三个赌局,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叶大人力量的第三个赌局你已经知道了,第一个便是父王输给叶大人卢郡城的那次。”
不敢卖关子惹叶绎生气,肖眠阁继续道:“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二十四年前,你我还都没有出生的时候,地势崎岖险要,百姓一直暴()乱的西安国终于在两个农民首领的带领下建立了新的国家,也就是现在的夜郎国。大当家秦自耕傲骨铮然受人爱戴,二当家吴材爱钱财妒人才,一心想将秦自耕从大当家的位子上拉下来,各国知悉内()幕后自是引起了骚动,天子甚至特意召各国使臣前去商议。那天还是世子的父王和叶大人在大齐宫殿走廊上不期而遇,叶大人突然问起父王的看法来,父王不置可否,叶大人便道:‘我用大齐玉丰城赌大当家秦自耕最终会获胜’,父王早就听说过叶大人的聪慧之名,之前又见识过叶大人精彩的辩论,他自然不认为叶大人说的是真心话。思来想去父王就明白了,秦自耕若是做大当家对夜郎国自是有益无害,但是不管是父王还是南平或霁国国君都不想看到夜郎国强大起来,叶大人自然也是这样想的。既然叶大人不想让秦自耕胜,那么他为什么还要用一座城赌他胜出呢?父王转念一想又明白了,若是不想让受人爱戴的秦自耕胜,那么只有别国派兵支援吴材,可是天子之国大齐孱弱,和夜郎国接壤的新月国国土小兵不足,剩下的自然是东侧和夜郎接壤的南平国了。可惜的是,之前夜郎百姓暴()乱的时候想趁机捞好处的南平国因为夜郎险要的地势吃尽了苦头,偷鸡不成蚀把米从此对夜郎战事再不敢随便插手。叶大人说不动南平国出兵,所以只好把目光投向泰齐侯国。叶大人想要泰齐侯国出手帮吴材,自然得拿出点好处来交换,而交换的条件很显然就是玉丰城了。父王知道天子之国大齐极爱面子,不能明着说送给泰齐玉丰城,所以只好输给泰齐玉丰城,而初出茅庐的叶大人敢擅自拿大齐玉丰城做赌注,也证明这个赌也是出于天子的授意。想明白了这些,父王自是不会放着眼前的好处不要的,因此他便顺水推舟说‘那我就用卢郡城赌二当家吴材赢。’两人会心一笑,父王以为两人算是达成了协议,后来又在天子面前重述了赌约,父王只等着坐收玉丰城。泰齐自然不会越过别国的领土去攻打夜郎国,但是叶大人说不动南平国,身为泰齐世子的父王却能做到。南平出兵了,当然,二当家吴材达成所愿独揽大权成了大当家。一切都很顺利,叶大人也按照赌约内容准备交割玉丰城。只是没想到,半个月的时间内一切突然倒过来了。对扶植自己的南平心怀恐惧的吴材早早答应南平的条件将南平军撵出了夜郎国。可是南平撤兵后,吴材却很快被痛恨援引南平外敌入夜郎国的性格刚烈的百姓们杀死了,而本来以为死亡了的原大当家秦自耕却活了过来重新登上了大当家之位,并感谢大齐天子的相救之恩。父王输了卢郡城,自此才明白,对国土少孱弱的大齐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哪个郡国强大起来,而是自己城池的多少。让南平打击秦自耕,又派大齐人保护他,叶大人此举不仅收买了夜郎国,而且顺便为大齐赢得了一座城池。没有考虑到吴材对南平的忌讳防备之心,也没考虑到由百姓自发建立的夜郎国中至关重要的百姓力量的父王,输得心服口服,也对叶大人刮目相看,有了想拉拢结交的心意。”
一番话听下来,自己老爹一直讳莫如深不肯明言的真相在眼前显现,叶绎顿时惊讶无比。这个赌局中,饶是泰齐侯心思百转自认聪明,终是栽在了父亲手里。父亲不仅对各国局势了如指掌,就连泰齐侯转动的心思怕也是一清二楚。叶绎真真正正佩服起自家老爹来。难道,自己一直没发现父亲的聪慧,只是因为他将才智隐藏了起来,而诱因,难道就是这件事吗?
“那么,第二个赌局呢?”艰难地开口,叶绎发现自己竟然会激动到连指尖都在颤抖。他也曾经想运筹帷幄、指挥方遒,他也曾经踌躇满志想为大齐效力,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这种机会。
看着叶绎的眼神仍然带着小心翼翼,肖眠阁不急着回答他,他伸手轻轻触了触叶绎的指尖问:“你还在生气吗?”
他这样一问,叶绎脸上顿时恢复了冷淡,他收回被碰到的手道:“我生不生气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胸中的某个一直温暖跳动的地方猛地抽痛了一下。他生不生气对自己来说有什么关系?一时找不到回答,肖眠阁愣在那里,良久才在脑中找到了“朋友”这个词想反驳他。可是他还未及说出口,便听到叶绎接着说:“第二个赌局的内容呢?”
在心里微微叹口气,习惯顺从他的肖眠阁开始讲第二个赌局:“事情的起因是新月国向大齐纳贡的时候纳了三匹汗血宝马,你也知道因为只有西北的新月国和盛产汗血宝马的若羌国土相接,所以所有的汗血宝马都要从新月国处得到,新月国虽然为了和各国交好也常常以此马做礼物,但是作为礼物的马大多却是阉马,而这次新月进贡的却是两匹母马和一匹最重要的种马。按惯例各国进贡后,大齐会有回礼,但是这次很显然大家想要的回礼都是汗血宝马。明白大家的意思,大齐最后只好忍痛将宝马分给实力强的泰齐、南平和霁国。但是种马给谁呢?却都没有定论。父王为了得到种马,故意和南平争吵,最后以有三千人口的仙羽郡赌泰齐会得到种马,南平自是不甘示弱,以同样三千人的易西郡赌种马会归南平。这样一来正中了父王的下怀,因为父王又去找叶大人麻烦,说是大齐偏向南平要将种马给南平,叶大人自是反驳说大齐不会故意偏向任何一方,父王不依不挠说要是大齐将种马给了南平,就要把三千人的七虎郡给泰齐,但若大齐将种马给了泰齐,泰齐可以将三千人的仙羽给大齐。对于想要城池的大齐来说,自是不会不同意这个条件,果然叶大人上了钩同意劝天子将种马给泰齐。这样一来,泰齐虽然将仙羽郡给了大齐,但是因为得到了种马,却会从南平处得到价值和仙羽郡同等的易西郡,而且会白得一匹种马。虽然知道南平也不会没有动作,但是谁知当南平去找叶大人要求要种马的时候,叶大人却说泰齐要用五千人的温郡换种马,南平毫不怀疑此事,因为他们知道假使泰齐给大齐五千人的温郡换得种马,那么泰齐还会从南平这里得到三千人的易西郡,而种马的价值绝对不止两千人,所以还是对泰齐有益的。既然泰齐这么做,南平自然也可以如法炮制,所以他们提出用六千人的户北郡换种马,叶大人自是一口答应。结果,南平失去了六千人的户北郡,得到了种马和泰齐三千人的仙羽郡;泰齐失去了三千人的仙羽郡,得到了大齐三千人的七虎郡,同时得到了大齐送的母马;而大齐失去了三千人的七虎郡,却得到了六千人的户北郡。若是如此倒也罢了,父王只是生生气就算了。但是南平后来却反悔了,因为整个过程中看似胜利的南平,其实是最吃亏的。南平觉得与其用三千人换一匹种马,不如白得一匹母马,因为母汗血宝马也是极为珍贵的。南平后悔,拒绝履行赌约,时间一拖再拖,马的发情期将至,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叶大人将种马给了不敢和两国争抢的霁国。各自都没有失去城池,泰齐和南平只得了母马。看似事情到此为止,但是事实上,叶大人早就跟霁国许诺要将种马送与他们,条件只是霁国多进贡一万担粮食并在宝马发情期借大齐几天而已。对于拥有广袤黑土地盛产粮食的霁国来说一万担并不算大数目,而且将种马借给势力弱又是天子之国的大齐对霁国威胁也不大,所以霁国自是欣然接受。自此父王才明白,原来包括南平会反悔在内,一切都在叶大人的计划之中。如此人才,却在他国,父王怎能不想方设法得到?”
静静听完肖眠阁的叙述,叶绎平静的外表下心潮澎湃。难怪在自己眼中普普通通的父亲会成为大齐的顶梁柱,原来在自己尚未出世的时候,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仅凭一人之力周旋在五国之间,为大齐争取到实质性的利益——叶绎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父亲,也第一次对他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作者有话要说:
☆、07
这么聪明的父亲,会成为被拉拢的对象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可惜。。。“可惜,你们白费了这么多心神。”叶绎轻轻一笑,似是嘲弄:“爹一心为大齐着想,你们再怎么拉拢都不会有用,即使你们刻意接近他,即使和他结为亲家,即使你们善待他的儿子!”
“叶绎”再次在心中叹口气,肖眠阁实在不想把一切都和功利联系到一起,他对叶绎好,绝不是只是因为想拉拢他:“我接近你们,并不是只是想拉拢你们,其实我去大齐,最主要的就是要呆在叶大人身边学习他的智谋。”
脸上带着嘲弄的微笑不变,叶绎的心中却升起一股酸涩。这么说,肖眠阁接近他,也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得接近父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