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公子看了他一眼,道:“皇宫这种地方,别的没有,替死鬼多的是。”
是了,世间何处不黑暗。皇宫最甚罢了。
“一晃,就过了六年。六年之后,有人忽然带着一个孩子到了皇上面前,称他就是六皇子。朝野上下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皇后和贵妃强烈反对将这个孩子接进宫里,因为这个孩子身份可疑。皇帝也不愿与他相认,因为这个六皇子不仅幼稚无知,并且还什么都不会。不懂礼节,不懂四书五经,没有城府,不会看人脸色。与其他皇子比起来,简直像个白痴一样。”
颜夕风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楚炎小小的身影埋没在大人们的品头论足之中。那个时候,他一定很无助吧!在他眼中那样一个单纯而美好的孩子,在别人的眼中竟被批评的一无是处。光是想着那样的场景,他就心痛不已。她们凭什么这么嫌弃楚炎?!
“即便如此,在一部分大臣的坚持下,皇上还是将他接进宫里。让他住在他母亲生活过的那个寝宫里。楚炎的确不缺吃,不少穿,只是……”冷面公子扭头平静的看着颜夕风,语调平板的说道,“只是,在那个偌大的寝宫里,他永远都是一个人……”
颜夕风一晃神,身体立刻向下滑去。他慌忙稳住身体,却感觉体内的气力正在一点一点逐渐消失。他比所有人都清楚,楚炎有多么的害怕寂寞。在死亡之林里他总是与自己寸步不离,睡觉时都抓着自己的袖子,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他们曾朝夕相处六年,颜夕风没办法去想象那样的场景。一十岁的孩子,独自一人守着一座空旷的宫殿,无论白天黑夜,睁开眼睛却永远都是一个人。那样的场景,他想象不来,也不敢想象。
就仿佛,他最宝贝的一颗明珠,却被别人无情的埋在土里。他却没办法去恨那个人,因为那颗珍珠,是他自己舍弃不要的。
冷面公子看着颜夕风苍白的脸色,不削的嗤笑道:“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你干什么去了!楚炎他,整整在那座宫殿里等了你三年。等着他的哥哥去接他回家。三年里,没人跟他说话,他就整日抱着一张画像,不停的自言自语,甚至在梦里都叫着哥哥。可是那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紫云山庄,跟李向晚把酒言欢,每日过得悠哉快活。你可曾想过,有一个孩子在苦苦的等着你去救他?”
冷面公子的话就像矬子一样一下重过一下的矬在颜夕风心尖上。他有想过楚炎吗?他没有。他早已经给自己下了蛊,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了。
“所以,他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了是吗?”知道过去的种种之后,现在光是想到楚炎那冷硬的面容他就心痛不已。
“他又不是傻子。等了那么久,他的哥哥都不出现,他怎么会不明白呢?所以从某一天开始,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他收起所有的脆弱,开始伏低做小的讨好身边一切的人。渐渐的,他学到了很多本事,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四年之后,他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他只用了四年的时间,就与楚沧并驾齐驱。皇上因此对他另眼相看,对他的关注也就渐渐多起来。”
后面的及时不说,颜夕风也能接上了。楚炎一直隐忍,蓄势待发。终于在楚沧身上找到时机。他先是借着‘三十三重天’的空子接近颜夕风,然后渐渐刺激他恢复记忆。另一边他又派手下头狼杀死赤芍,不断挑拨武林盟与百毒门之间的关系。时机成熟之后,先是借颜夕风的手除掉杨九毒,而后又除掉楚沧,并以一个合理的理由将已经恢复记忆的颜夕风送入死牢。如此一来,可谓一举多得。一来从杨九毒那里取得了冰蟾子,作为寿礼送给了皇帝。二来除掉了楚沧,少了一个争储君的对手。这三来,就是除掉了颜夕风,报了当初被遗弃的仇。新仇旧恨几乎被他一网打尽。计划不可谓不高明。
与最初明白真相时的震惊心寒相比,此时已经知晓来龙去脉的颜夕风,心里只余下淡淡的无奈和浓烈的愧疚。自从两人再次相见之后,他一直都不肯接受楚炎冰冷无情的性格。在楚炎用手段杀死三皇子之后,更是对楚炎心生排斥。他一直都很想知道,是什么让楚炎可以变得这么翻天覆地。他甚至一度想将楚炎变回小阳。可是现在想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呢?
“你们在干什么?”熟悉的声音透过正午的阳光传进耳朵里,将颜夕风一下子从恍惚的心绪中拉了出来。他抬头,冷面公子眉眼弯弯的笑容猝不及防的撞进他的眼睛里。
“炎哥哥。”一声温柔而甜美的呼唤过后,冷面公子一个转身扑进楚炎的怀里。
楚炎并未推开他,而是有些迟疑的问道:“青芸?你怎么会在这里?”
“人家想你了啦。”见到楚炎之后,何青芸便卸下了冷面公子的面具,变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
一个久远之前被忽略的重要信息此时涌上脑海,颜夕风忽然想起,小遥曾经跟他说过,楚炎为了巩固自己在朝廷的地位,很早之前就与兵部尚书定下了姻亲。楚炎对人一向不亲,此时却能任由这位大小姐对自己又搂又抱,这情形不用问也能猜到是为什么。
颜夕风满身泥土,狼狈的趴在土壁上。他猛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头顶光芒四射的太阳。眼球仿佛被灼伤一般,刺痛的流下泪来。
那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却像印在眼睛里一样,无论怎么冲刷,始终占据着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三人行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行驶在通往秦海关的路上。车辕上沉默的坐着两名男子,车厢里不时传出一男一女谈话声。
“炎哥哥,父亲的五十大寿快到了。”
“嗯。”
“那你到底来不来给父亲祝寿啊?”
“兵部尚书的寿辰,自然是要去的。”
“什么嘛!父亲说了,他可是将你当做亲儿子看待的。”其中的暗示,自然是不言而喻。
车厢里一阵沉默。颜夕风忍不住回头看去,只可惜,他只能看见一飘一飘的车帘。
自从何青芸出现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除了晚上休息之外,何青芸一直与楚炎形影不离,何青芸完全暴露出女儿家的本态,从早到晚的拉着楚炎说笑个不停。而楚炎,虽然大半时间都在沉默,却没有显露出半分的不耐烦,耐性出乎意料的好。
不知不觉,颜夕风被边缘化了。他渐渐的没了和楚炎单独相处的机会,只能默默的跟在两人的身后,看着他们般配而和谐的背影。
他曾经对李向晚说过,总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永远的陪伴在楚炎的身边。如今一语成谶。那个人已经出现了,而他,却并不感到安慰和开心。仿佛无形中早有一丝线拉着楚炎,另一头连着自己的心。只要楚炎一走远,那根线就开始紧绷,然后扯得他的心尖都是疼的。
“炎哥哥,你说话嘛。”撒娇的声音传了出来,颜夕风烦躁的皱起来眉头。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何青芸搂着楚炎的场景。
“我在想,如果你爹将我当成儿子,那我爹该把我当成什么?”楚炎一番话说得有点绕口,何青芸捋了好几遍才明白过来。当她意识到楚炎口中的‘我爹’就是当今皇上时,脸色不由得苍白起来。
颜夕风心情忽然好了一点。虽然他一向对女人怜香惜玉,但是对何青芸,却是没有半点悲悯。
楚炎钻出了车厢。勉强能放两个人的车辕立刻显得有点拥挤,而车厢里,却空出了大片地方。
侍卫正在驾车,楚炎一出来,差点把他挤到车轱辘底下去。
“呃……要不,我进去吧。”看着侍卫苦逼兮兮的脸色,颜夕风小心的提议。虽然他极不情愿跟何青芸单独相处,但也总好过楚炎跟她单独相处。
楚炎瞪了颜夕风一眼,转首命令侍卫:“你进去。”
侍卫吃惊的看了楚炎一眼,一激动差点撞上马屁、股。
“我、我进去?我还要驾车……”
楚炎:“本将军也会驾车。”
“可我、我……”楚炎又扫过来一眼,小侍卫立刻咬紧嘴唇,把那一连串的我吞了回去。
于是,楚炎和颜夕风留在车辕上驾车。负责驾车的侍卫哆哆嗦嗦的钻进马车里。
于是车厢里传出如下一段对话:
“你进来干什么?”
“坐、坐车。”
“炎哥哥呢?”
“教训马。它太不听话了,随地大小便。”
颜夕风忍不住看了楚炎一眼,后者正专心致志的目视前方。
“那我也要出去。”
“不、不行。”
“为什么?”
“没、没地方。”
“我占地小。”
“马、马太臭。”
“……”
“他拉、拉屎。”
“……”
“还、还尿尿。”
“……我要茶,给我沏茶。”
侍卫:“没、没热水。”
何青芸:“去烧啊。”
侍卫:“没、没柴。”
何青芸:“我不管,你看着办。喝不到茶,我唯你试问。”
侍卫沉默半天,忽然扯着脖子向车外嚷道:“将军,马尿能把茶沏开不?”
楚炎忍笑道:“可以。”
侍卫:“先别让马方便,等我出去。”
何青芸厌恶的捂着鼻子:“你给我坐着,敢动我就杀了你。”
这回无论车里车外,都安静下来。
仅仅是坐在楚炎的身边,颜夕风的抑郁便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跟着轻飘飘的。
一只拳头伸到他的面前,摊开拳头,掌心里是一朵纯蓝的野花。花心浅黄色,异常漂亮。
颜夕风看着楚炎,后者正专心驾车。他拿起花朵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嘴角偷偷的扬起。
“不知道这花掉不掉色,能不能用来当染料。”颜夕风道。
楚炎眼睛都不眨一下,道:“听闻京城五花纺里有一件名为晴空的宝衣,配的上世间最美的男子。”
此事颜夕风也有耳闻。据说那件名为晴空的衣服为天蓝色,质地精良,布料薄如蝉翼,穿在身上却潇洒飘逸。此衣世间只此一件,很多皇亲贵胄前去求买,却都被拒之门外。在他生日那天,李向晚也曾特意去五花纺购买此衣,最后却无功而返。
“只可惜,我并不是。”颜夕风不免失落的叹了一句。
楚炎别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情人眼里出西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颜夕风却仿佛听懂了。整个人都开心起来。
马车行驶三日,然后便看见了秦海关紧闭的城门。
得知楚炎回营的消息,鲁阳第一个冲了出来,后面紧跟着林睿。
“将军,你可回来了。”鲁阳跟只大鸭子一样一甩一甩的跑到楚炎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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