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硕还是站在祥凤殿外黑暗的角落里，衣衫单薄，身影孤寂。殿内，妩夕独自一人喝著午後从集市上带回来的酒，这酒很烈，喝进嘴里像刀子，流进喉咙像火燎，而妩夕像是迷上了这种刺痛的感觉，一杯一杯，喝不够，喝不停。
“公子，奴才来点暖炉了。”门外转来尖细的声音，是宫人来为祥凤殿添暖了。
被打扰了安宁，妩夕微皱了眉头，还陶醉在那种呛人心肺的享受中，懒绵绵的吩咐道：“不必。”
“这。。。”门外的宫人愣了，这一到冬日，那个殿的主子不是命令著要添火保暖，在宫里做了好些年头，还是第一次遇到背道而驰的。“公子，这天冷，若不点炉，玉体受寒了，奴才们可是担当不起的。”若是这换成别的殿院，不点便不点了，偏偏这殿里住的是未来皇後，尽管这外头传言这殿中住的是男宠，是妖孽，是祸害，可若是有什麽闪失，他们的命可就没了！
看著殿门上照映著的人影，一声声，一句句，公子上，奴才下，传进妩夕的耳中，烦扰的让他没了心情，只得叹道：“进来吧。”
得了命令，宫人们便推开了门，陆陆续续进了殿，一个个忙忙碌碌的围著殿里四周的三角青铜鼎炉转悠，过了好一会才办好了事，又一起走到妩夕面前，低著头，领头的宫人道：“公子，暖炉已燃，奴才们告退了。”
妩夕点点头，宫人们朝著殿门走去，看著那些人一身的蓝色布袄，似乎想起了什麽，唤道：“等等。”
宫人们听了命令，又停了步，转了身，恭恭敬敬的站在哪里，领头的问：“公子还有什麽吩咐？”
“宫里的每个宫殿都会点上吗？”妩夕问。
“是的。公子。”宫人答。
“凌月殿呢？”妩夕拿起了桌上的酒杯，痴迷的看著，脸上带著笑意。
“这。。。”宫人抬眼望了妩夕一下，转了转眼道：“这冷宫历来是没有暖炉的。”
妩夕回头看向那宫人，嫣然一笑，道：“那就搬几个过去好了！”
凌月殿。
冰寒的雪覆盖满地，让本就凄寒的冷宫显得更加阴森，点点的灯火摇曳成星，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一般。蓝妃咬著懂的发紫的唇瓣，全身卷缩在床上，寒风刺骨，想是等等便能出得了冷宫，却是怕过不了这枫祁的寒冬了。
门猛的被打开，一阵凉风袭来，蓝妃觉得自己就像要被冻僵一般，却又看到人影晃动，仔细一看尽是宫人。
宫人们利落的放下了暖炉，点燃起来，便转身离开。
“是皇上吗？”蓝妃从床上冲了下来，拉住了一个宫人，凄凄哀哀的问道。
那宫人一脸的厌恶，甩开了他的手，冷声道：“算你命大，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了！”话完，抬脚便走。
“告诉我！”没有得到答案，蓝妃再次叫道，要追上去，但那宫人却走得太快，冷宫灯火昏暗，外面又是一片冰天雪地，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只得眼看著人影消失，站起了身，跌撞著又回了屋子，裹了床上的棉被，坐到了暖炉旁边。
或许就因这一个暖炉，这冷宫又会少一堆白骨，少一缕冤魂了吧。
第八十三章
当早已料到的答案，从那人口中说出来时，还是让妩夕的心狠狠抽搐了下，可他的脸上的笑容却在扩大，他上前一步贴近傲皓，双手捂上傲皓的脸，温声道：“以前我总觉得，皓哥哥救了我，我这命便是皓哥哥的了。”
傲皓望著面前的人，竟觉得那麽陌生，在他记忆中的孩子，并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啊，明明在笑，看在眼里却让人觉得那麽哀伤。他多想把他的曦儿抱进怀中好好安慰，但现在，他却连回答的话都找不出来了。
妩夕用手指从傲皓的眉头轻轻划到眉尾，“皓哥哥，一个人的命其实只是从这头到那头，而我只是按著皓哥哥指给我的这头，走去那头。从来不愿去想，那头等著我的会是什麽。”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下移，轻轻的放到了傲皓的脖间，妩夕可以感觉到傲皓脉动，现在只要他使力一按，就可以杀死这个毁了他一身的人，然後把过去当做黄粱一梦，明天日出的时候，梦便醒了，他也可以忘记了。
最重要的脉门被妩夕捏在手中，傲皓却没有一点危险感，倒是心痛妩夕如今的模样，心中的全是自责。而妩夕像是失了神一样死死的盯著傲皓的颈子，手指也在不知不觉中微微使力，指尖传来的是血液有规律的涌动，妩夕像是被什麽烫了一下，猛然收了手。
“曦儿。。”傲皓可以看到妩夕眼里翻涌起的漩涡，担忧的唤著他的名字！
记忆如潮般翻滚，前尘往事一幕幕显现，这人明明毁了他，他应该报仇，就当是为了亡去的双亲，他也该狠狠的掐住这人的脖子！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手上可能会沾上这人的血，他就觉得全身被针扎一般！妩夕低著头急促的喘息著，然後清清淡淡的问：“你把我送给太子的时候，有没有不舍得？”
“没有。”傲皓淡淡的说，他看到妩夕的身子颤动了一下，他却不愿再欺骗什麽，“那个时候，朕眼里只看到皇位，儿女情长早已抛诸脑後。”
妩夕抬头，带著嘲笑看著傲皓：“除了皇位，什麽都不重要。对吧，我的皓哥哥！”妩夕笑著摇了摇头，偏头看到了傲皓身後桌台上帝王的冕旒，那冕旒上的珠帘在烛火下闪烁著淡黄色的光，的确漂亮，的确耀眼！
“曦儿，我不想骗你，那个时候，我的确舍得！”傲皓将妩夕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在眼里，久久的沈默，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可现在，我後悔了。”
最後那句话，让妩夕的眼又有了焦距，顷刻的沈默後，他浅笑著道：“若是後悔了，告诉我真相吧。”妩夕看了看面前人龙袍上的龙飞九天，一针一线都那麽精细，人中之龙，真命天子，的确是值得。“我总好奇，这天下间美人无数，为什麽偏偏选中了我。”
“先帝得美人为妃，後宫佳丽三千，帝专宠一人，此人是谁，你应已清楚。”傲皓双手背在身後，转过了身，背对著妩夕闭上了眼讲述著後宫中那些腐烂的秘密。“有宠便有妒，帝妃难逃劫数。你娘死的时候，父皇一病数月，险些同归。”傲皓紧蹙了眉，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但他还记得当年後宫妃嫔大半都是死在他父皇的严刑拷打之下。
傲皓转身，看著妩夕道：“父皇很爱你娘，你娘死了的心也死了。可数年以後，他却看到那个带著他心死去的女子成了别人的妻，而且还有了一个孩子！”
“呵呵。”妩夕听到这里甚觉好笑，他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著傲皓，说道：“都说帝王无情，今天算是领会到了。你说他爱我娘，那他怎能那麽狠心，下得了手去杀她！”
“他没有杀她。”傲皓看到了妩夕不可置信的眼，继续道：“那时他只杀了你爹，并没有杀你娘，他把她关在宫里，直到你娘病逝。”
“尸骨呢？”
“据我所知，他给太子下了遗旨，皇陵合葬。”
“你是说，这件事，傲天也知道？”妩夕问。
傲皓点头，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却也不少，只是宫里的秘密谁又敢四处乱说，而且当年太子持政时，还想方设法封了众人的口，这事他也是很久後才彻彻底底查了清楚。
妩夕轻笑，他妩夕这一生所认定的事，原来全是假的。想知道的都已经清楚，那就没有必要留下了，妩夕转过身去，那背影显得无奈，这真相很简单，简单到连报仇都可以省去了。
先皇是幕後的设计者，可他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要报仇总不能去掘他的坟吧；傲皓是现世的利用者，可他下不了手去杀死这个人；傲天骗了他，但这命有一半是傲天给的。。。他恨不起来。。。
傲皓抓住了妩夕的手，不让他离开，他很清楚妩夕对他还有情，所以他还有机会：“你要是恨我便杀了我，若是下不去手，就留下来，等到有一天，恨强过爱，你再杀我报仇。”
妩夕回过头，笑道：“刚才我也以为下不了手是因为爱太深，恨太浅。但现在我想清楚了，一切只是过去太久了，久到连爱恨都已经消散了。”朝著四周看了看，妩夕又道：“毕竟我那时候还太小，仇恨那种东西装不下太多。”
“若不恨，那就抹去恩怨我们重新开始！”
就像听到了好玩的事，妩夕笑著转身，说道：“上一次你为天下负我，这一次你会为我负天下吗？”妩夕伸手捂上傲皓的眼角，那里已经爬上了细纹，他温柔的抚过那些纹理，说：“记得我们的赌约吗？现在依旧有效，三日为期！”
“曦儿！”傲皓皱眉，他不懂妩夕为何又突然绕道了那件事上。
“再问你一句赌还是不赌！”妩夕直直的看著傲皓，像是赌桌上的赌徒，若是傲皓说个不字，便立马离去的样子。
傲皓沈默，然後松开了妩夕，以一个帝王的所有的口吻道：“就如你所愿！”
妩夕满意的看著傲皓，然後又是欢愉的声音说著：“皓哥哥，曦儿会祥凤宫去。”
“今夜在这里睡吧。”在妩夕即将转身的时候，傲皓挽留道。
“好。”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妩夕没有混乱过，没有伤心过，那脸上完美的笑颜掩饰了所有的故事。
这一夜，两人躺在那张龙床上，傲皓将妩夕抱在怀中，闭著眼，却无法入眠。
寒冷的夜，那些常青的草木上，厚厚的白霜，像是冻住了深宫里的凄怨，只能不停期盼著春阳的到来，才能让生气重回。
十八日，晨，冬日的暖阳透过门窗的缝隙溜进了龙翔殿，照在了床上两人身上，妩夕缓缓睁开了眼，然後起了身。
“再陪我躺会吧，今日不上朝。”傲皓道。
妩夕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下了床，穿了衣。傲皓见状，皱眉，叫道：“曦儿。”
“皓哥哥，曦儿回祥凤宫了。”妩夕背对著傲皓，仰面迎著阳光，却不觉得温暖。
不用等到傲皓回答，妩夕便朝著殿门走去，出门的时候望见了站在角落的言硕，朝他笑了笑，便向祥凤宫的方向走去了。
妩夕前脚走，言硕後脚就进了龙翔殿，跪在殿中恭敬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你去跟著他吧”傲皓半躺在龙床上，露出了上身，仰头望著帐顶。
“是。”
得了命令，言硕便立刻动身，极快的想要追上妩夕的步子，但是一路回了祥凤宫，那宫里却哪里有妩夕的影子，言硕却没有向傲皓禀报，而是选择站在那殿前院落的一角，等著妩夕回来。
枫祁的冬天即长又冷，那皇城中的大大小小街道上，稀稀疏疏路人们都穿著狐皮裘袄，一个个匆匆忙忙的样子，似不愿在这寒风中多呆一刻。偏偏只有妩夕，著了单薄的一件华袍，还晃晃悠悠在这大冷天里漫无目的的走著。
昨夜里，半梦半醒之间，妩夕像是在往事中走了一遭，本应该遗忘的东西，又变得清晰起来，今早醒来的时候，脑中便是有个念头，他想相见那个人，可却并不知道那人身在何处，但他清楚，那人一定是时时刻刻都在暗处看著自己的，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晃荡，那人见了一定会自动现身吧。
第八十四章……最终章（1）
第八十四章
山寒水冷天凝地闭的时候若是来上一壶热腾腾的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