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柯琅生随身带着上好的金疮药,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上完药,整顿好一切,连瑾春就淡淡开口道:“可以把我的穴道解开了罢?”
柯琅生绕到他面前坐好,盯着他渗着血珠的下唇出神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露齿一笑:“还不行,我怕一解开你就跑了,我们好久没有静静说会儿话了,就这么待一会儿吧。”
他这副眉眼弯弯的样子许久不见,简直灿烂得过分,无赖得惹人心中烦躁。
连瑾春垂下眼眸,说:“你要聊什么?”
46、痛苦悔恨 。。。
这夜的天空其实很美,星坠其上,银河横布,像要缓缓流失于天际。
风有些冷,火光却很温暖,两人就在这样美好的氛围下静坐对视,心里安宁得仿佛能清晰地听到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摆的声音。
“之前我一直躲在屋顶上,你与齐暮川说的话,”柯琅生一面仔细观察连瑾春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地缓声道,“其实……我大部分都听到了。”
连瑾春眼睫微颤,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动。
柯琅生苦笑一下,低声说:“这段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向你道歉。我误会你杀了哑婆婆,误会你接近我是别有所图,给你造成的这些伤害我知道早已无法弥补,现在你的心里可能早就恨死我了……”他挠了挠头,有些急切地说,“但是、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无论做什么都好,我都是愿意的!”
这是……同情和愧疚么?
连瑾春在心里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抬眼静静看了柯琅生好半晌,才慢慢地说道:“你不需要觉得对不起我,也许我也有怨过你,但现下早就不再记得那些事了,过往恩怨就一笔勾销吧。况且这些年为你做的事,每一件我都心甘情愿,更不曾后悔,即便重来多少次,我的选择都会是一样的……”
柯琅生心神一颤,眸光渐渐盛满喜悦。
他像个毛头小子,有一腔爱意想向心上人细细倾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忽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急切地想要抓住连瑾春的手,却听见那人用一贯的清冷声音淡淡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会视你为知己好友,希望你一切安好,也希望……也希望你和你师弟的这段感情终能开花结果。赵老庄主泉下有知,相信他会谅解的……”
伸出去的手脱力一般垂下来,柯琅生怔怔望着他,像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呼吸的频率都乱了,柯琅生呆呆地轻声问:“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跟师弟在一起?”
连瑾春垂下眼眸,专注地看着自己洁白修长的手指:“你们两情相悦,本来就该是一对,当时若不是我误以为他已经死了,为了你让你有活下去的信念,阴差阳错之下给你喝了‘前尘尽’,你也不会失去记忆,对我……动心……”
“纵然神剑山庄没有遭此一劫,我跟他也不可能在一起。”
柯琅生有些苦涩地说,“师父在世之时,我跟师弟虽心意相通,但他终究太在乎世俗的眼光,不愿与我在一起。我知道他肩负重责,心里也从不曾怪他,当时所想,不过是想一直陪在他身旁,看他继承庄主之位,然后娶妻生子,平安喜乐的了此一生。”
他忽然惨淡地低笑起来:“也许你就不该救我,否则我就不会如此不可救药地陷入这场梦里!梦醒了,你以为痛苦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连瑾春猛地抬眼看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柯琅生微微泛红的眼眶。
下一刻,整个身子被柯琅生扑上来牢牢抱住,那人有些迷茫又有些痛苦地低声喃喃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抹平你心里的伤,要怎么做你告诉我呀!我真的很怕,你知道么?”抱着你的时候明明有着温度,摸到你的心却觉得是冷的,“瑾春,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不是一直都站在原地等我的吗?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看清自己的心,可是你已经伤痕累累,不愿意,也没有力气来继续爱我了吗?
颈项处有温热的泪水断断续续滴落,好似烫在心尖上,疼得很,连瑾春茫茫然望着前方,恍然间像是失去说话的能力,就连呼吸也不能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柯琅生哭,这个人就算是在最狼狈的时候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惶然失措,如今却像个孩子,明明抱着最心爱的东西,却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好好珍惜。
连瑾春几乎想要抬手抱一抱他,可是一动,他才想起来现在自己根本就无法动弹。
其实柯琅生说的好多话他都是懂的,可是他真是很累了……
这场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一路望着那人的背影跌跌撞撞往前走,不在乎途中跌得有多伤,不在乎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他只是害怕再一次梦醒后的怅然若失,那种痛比从未得到过还要叫人生不如死……
连瑾春转醒之时,天色还有些灰蒙。
极目所及,缕缕金色的光线破开云层,羞涩的露出点头来。
初晨仍旧带着湿冷的凉意,连瑾春迷迷糊糊地缩了下肩膀,当冰凉的鼻尖蹭到带着暖意的胸膛,他下意识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下一刻,他猛地睁开眼,怔怔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略显憔悴的脸。
……什么时候竟被柯琅生抱着睡了一夜?
皱了皱眉,连瑾春撂开柯琅生的手臂,小心翼翼爬起来,这一连番动作牵扯到背上的伤口,还是有些痛。柯琅生的眼圈青黑,还有些浮肿,是他整夜无法安眠,又伤心流泪过的证明。
连瑾春垂下眼睛,弯腰拿起剑,迈步离开。
忽如起来的一阵风吹起了衣袍,也模糊了身后低哑的声音:“你真的就这么走了?连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连瑾春停下脚步,淡淡弯起唇角,轻声道:“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日后各自珍重吧。”
走得远了,才恍惚听见林中深处传来树木被撞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渐或伴着痛苦的嘶喊。
那之后的几天,连瑾春再也没有见过柯琅生。
他能想通,回去找赵之阳是最好的。如今武林盟主推举之日渐近,齐暮川断不可能再大张旗鼓地搜寻另外半块七星诀,而他唯一还想要牢牢拽在手里的,就只有自己了。
若是柯琅生再跟着他,可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头戴斗笠,连瑾春骑马一路往道风山赶。
这天夜里,他行至一处小镇,随意找了一间客栈投宿。他这般装束,又不爱说话,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倒叫人不敢多看。
江湖侠客总有些神神叨叨的,小二一面在心里嘀咕着,一面笑脸把人迎进了客房。
连瑾春放下剑,径自坐了下来,斗笠却仍未除。
小二扒着房门,笑问:“客官舟车劳顿,这又天寒地冻的,可要备些小酒暖暖身子,解解乏?”
连瑾春淡淡道:“不必了,你送壶热水上来。”
房门大开着,风呼呼灌进来,斗笠上的白纱掀起一角,露出青年男子俊美无双的侧脸。
小二微微愣了愣,在连瑾春冷冷的目光投过来之时,吓得脊背出汗,连忙点头哈腰退出去:“哎哎,小的这就去。”
也许正是这惊鸿一瞥,晚上就出了事。
迷烟窜入鼻端之时,连瑾春正处于半醒半梦间。感觉力气正渐渐流失,他连忙屏住呼吸,伸手摸索到放在身边的剑。再这样下去可就要任人鱼肉了……
他猛地咬住舌尖,疼痛让人瞬间有了片刻清醒。
翻身破窗而出,他仗着轻功还算不错,急行数里。
然而身后的人武功不赖,一直穷追不舍,到了小树林,连瑾春耐不住体内气血翻涌,只能撑着树站着,以至于不会跌倒在地。不过是吸入了一点点,这香怎会侵入的这么快……
白衣男子笑着轻拍手掌:“你中了我的‘噬魂香’还能跑这么远,真是厉害……”
连瑾春拔剑相向,冷冷道:“少废话!把解药给我!”
此人正是千面郎君孟玉林,如今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孟玉林笑:“要解药?可以,乖乖跟我回去见主公,也免得我动手没了分寸。”
连瑾春目光一冷,剑尖往前送,直刺孟玉林要害。
他是惯于杀人的,近身搏斗孟玉林自然不是他的对手,然而如今他每催动一次内力,毒性就渗入的越深,渐渐落于下风。
这时锦岁带人已追了上来,她见孟玉林招招狠辣,连忙呵斥道:“公子有令,要活捉连瑾春,你可不要忘记了!”
孟玉林大笑道:“姑娘放心,我只是让这小子吃吃苦头,让他知道背叛主公的下场!”
说是这样说,手起刀落却更像是要取人性命。
他心里恨齐暮川阻拦他杀柯琅生报仇,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杀掉柯琅生珍惜的人,他岂会轻易放过?今天,他定要叫柯琅生也尝尝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
一手劈开连瑾春软绵绵砍过来的剑,他冷笑一声,回身一脚踢中那人心窝!
连瑾春被震得滑退十步,一口血“哇”地吐出来,单腿跪地。
孟玉林没有丝毫停歇,持扇的手一晃,扇端散出锐利的刀片。
他飞身而起,大喝一声,就要劈向连瑾春,锦心惊得大叫:“不要——”
刀片刺入血肉,发出沉闷的钝响。
连瑾春睁开眼,却见不知何时身前挡了一个人,正用他的左臂为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刀,同时,他的右手掌心凝聚着深厚的内力,猛地出手拍中孟玉林的胸口。
“轰”得一声,浓烟乍起。
连瑾春被人拽起,跃上树端,飞快消失在小树林。
待到白烟散去,孟玉林忿忿抹去嘴边的血迹,折扇一扔,血红着眼睛低吼道:“柯、琅、生!”
话音未落,脖子上随即架了一柄锐利的剑,锦心温柔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冷:“孟玉林,你罔顾公子命令,是要找死吗?”
47、死里逃生
“他手臂上的伤口极深,若是再砍入几寸,只怕是要废了。”
“你给老夫的伤药,老夫看过了,确是千金易买的透骨霜,适才我已给他用上了。”
柯琅生在朦朦胧胧之间睁开眼,视线尚有些模糊不清,有两人正站在房门口轻声细语。
连瑾春拱手道:“多谢大夫。”
老大夫挥挥手:“谢就不必了,我欠萧羽一个人情,放你们进谷暂时躲祸,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如今,你只需依照承诺解除老夫的 疑问,我们就两不相欠。”
老大夫捋捋雪白的胡子,沉吟道:“这透骨霜乃由千种珍贵药材凝炼而成,能活血生肌,断筋续骨,是世上不二良药,传闻中只有历 代天星宫宫主才会有此物。当年十娘子柳凤依背离师门之时,透骨霜就已不翼而飞,老夫一直怀疑这透骨霜是为她所盗。小兄弟,不 知你与柳凤依是何关系?”
连瑾春道:“是家母。”
老大夫愣了愣:“你说你姓连,那你爹是……”
连瑾春皱了皱眉,仍有些苍白的唇紧紧抿住,似乎有些不愿意提起。
正在这时,躺在床上的柯琅生爬了起来,硬撑着要下床:“前辈,多谢……多谢前辈相救……”他这话说得很急,神色之间也有些忧 虑。
连瑾春连忙跑过去扶住他:“快躺下!”
老大夫若有所思看了他们半晌,摇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