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看起来年岁很老的客栈,桌椅显得有些老旧,墙上挂了很多羊皮画,旁边挂着一把雄浑的弩箭。寒绯走走停停,很快就停在了吧台哪里。摆满酒饮的墙壁旁边,挂着一幅很大的羊皮画。不知为何,那画居然与别的有些不一样。
”你喜欢这个画吗?”客栈老板吃晚饭,走到了寒绯身边问道。一股子羊肉膻味尾随而来。
寒绯假装不经意的侧开脑袋,试图远离那种令他的不舒服的味道。”这画好奇怪。”
其实不是画奇怪,而是他的感觉很奇怪而已。画上面的男人坐着的地方,正是白天青月匍匐着的土地。两个人所处的位置,毫厘不差。这不禁让他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里曾经是古战场。”男主人显然来了兴趣,不由分说的拉着青月在吧台前面的桌子边坐下。”我的祖先,曾经是守关的将士。这幅画就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大约有五百多年了吧。”
又是五百年前。寒绯下意识的多看两眼墙上的画,怀中的剑开始蠢蠢欲动,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这幅画上人是你的祖先吗?”他连忙问下去。
”不是。据说是带领我祖先打仗的将军,很厉害的人物。他一直在这里驻守。据传,这位将军很喜欢这里的月亮,每晚睡前都会到那个地方坐一下。后来,他便让这里的画匠把他装进了画里。他说,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很漂亮的男人来到这里,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幅画送给他。并且一定要告诉他,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每天都能看到青月。”
”后来过了不久,他就在战场上战死了。据说他的死状很是凄惨,浑身千疮百孔,一只手还是紧紧的护在胸前呢。”老板长叹一声,”为了完成他的愿望,我的祖先便在这个荒芜之地开起了客栈,日复一日的等待着那个据说很漂亮的男人。就这样,我的家族一直守护着这画,活到了今天。可是,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说起来也很奇怪,明明是在看月亮啊,干嘛要说成青月呢?”老板嘟嘟囔囔的起身离开了。
寒绯知道,这只鬼肯定已经听到了那些话,所以他便将那把剑放在桌子上,独自回房。
那只鬼真的如他所料,一夜都未出现在房间里。相对的,那天夜里,寒绯在客栈里听到了琴声。虽然与青月相处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琴声。那是一种,没办法用确切的语言来形容的,一种绝美的声音。但是,一想到这只鬼的琴声只是为了别人而弹,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淡淡的寂寥。
离开的时候,寒绯再三确认‘真的不需要把这画带走吗?’那只鬼便用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是的。’虽然觉得很可惜,但寒绯仍然遵从了他的决定。
“真不明白,你干嘛不把那画带走啊!战樱明明就是为了送给你才画的啊。”寒绯不住的牢骚。
现在他们身处的地点是火车上。由于回程时坐的人很少,寒绯便带着剑挪到了一节没人的空车厢里。尤其,那只鬼也得以解放,不时从剑里跑出来透气。
对于他的不满,青月只是很轻的笑了一下。“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
“什么意思?”任寒绯怎么追问,青月也执拗的不肯多说什么了。
“啊……对了,明天春天,我再带你来骑马吧。”下车之前,寒绯这样许诺着。本以为那只鬼听了肯定会很高兴的答应,岂料他只是可有可无的点了一下头而已。
回到寿县之后,那只鬼果然如事先许诺的一般,协助寒绯取得了县长家的白玉观音。由于寒绯才华出众,他很受县长的赏识,很快就被推荐到了县里就职。
于此同时,舅父也在程松程梅和舅母的不断反对下,最终打消了与张二少订婚事宜。
正月十五那天,寒绯正式与程梅订婚。
虽然千般不愿,但在舅父的强行命令下,他不得不搬出樱园。
离开的前一晚,他站在那棵巨大的樱树下与青月话别。纵使已经如老朋友一般相处,但他仍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青月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他来或者离开,都没什么两样。
“我昨晚好像做梦了。”寒绯苦笑不已,“梦见你被大火焚身,一边哭着一边喊着战樱的名字。说起来,明明白天都能看见你,为什么晚上却还是会梦见呢?”搞得他心痛不已,仿佛被火烧的那个人是自己一样。
“喂,青月,我真的是战樱吗?”从第一次见面,青月就说他是战樱。当时他无比坚决的否定了这个说法。可是,随着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觉得自己与青月之间有一种很微妙的关系。有的时候,他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已经认识了青月很久似得。尤其是与程梅订婚以后,他心中越来越不安,仿佛正在失去着什么。而那只鬼,却越来越沉默。
青月从树上落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是寒绯。不是战樱。他已经死很久了。”
“是吗……”虽然得到是否认,却仍旧没有抵消心中的疑虑。
离别
婚期订在三月,暖花开的季节。在此期间,寒绯决定带着程梅回老家探望母亲。之前,他在此来到樱园里。自从他住过之后,樱园便不再封锁。
因为知道那只鬼不喜欢阳光,所以他到达樱园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日落。
那棵被烈火焚过的樱花树孤寂的矗立在土地上,树底下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这只盒子是紫红色,看起来喜庆极了。
“三月份我要到这里的县政府上班,舅父已经答应了,我和程梅完婚后可以住在这里。”寒绯兴高采烈的向青月分享自己的现状。“青月,等樱花开放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草原上骑马吧!”
无论他说些什么,那只鬼却始终不肯出声说些什么。在程梅的不断催促下,寒绯只得匆匆拾起青月的礼物回了老家。
自从成为县长的门生之后,舅父对寒绯的态度便大反转。所以和程梅一起回老家的时候,他便给两个人带了很大一部分银钱。寒绯很快便偿还了父亲欠下的所有债务。
见到程梅以后,母亲一下子心情大好,连带着病情也渐渐好转。在程梅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到了二月的时候,母亲的气色整个红润起来。
二月里风和日丽的某一天,三个人围在一起包饺子。自打从舅父家回来之后,寒绯便再也没有梦见过青月的前世。正因为如此,他的心中越来越不安。心不在焉之下,不幸将好不容易包完的饺子仍在了地上,尤其引来母亲和程梅的一阵嘲笑。
“说说你,都快结婚的人了,还这么不靠谱。”母亲疼爱的拍了寒绯一下。
“就是啊。这么粗心,都不知道怎么长大的。”
程梅一句话引起了母亲的兴趣,开始一件一件的数落起了他小时候的事。
说来说去,程梅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虽然表哥的名字是很好听啦,不过为什么要叫寒绯呢?感觉有些太过文雅啦……”
“这个啊,是他爷爷给他起的名字。寒绯寒绯,就是樱花的意思啊。”
啪的一下,寒绯手中的饺子再次掉到了地上。
寒绯,就是樱花?
这会是巧合吗?寒绯总觉得不太对劲。似乎从遇见青月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变得很奇怪了。他慌忙跑回房间里,拿出青月送给他的那个小盒子。因为是青月送给他的结婚贺礼,所以他一直想等到婚礼那天再打开的。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寒绯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紧赶慢赶回到樱园的时候,已经是二月末了。为了举行婚礼,程府上上下下都装点的喜气洋洋。
由于新人要住在樱园里,所以管家带着人将那里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番。移除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之后,樱园整个都变得整洁起来。虽说如此,但在寒绯看来,却是少了一种浓厚的气息。阔别两个多月,这一切都忽然变得那么陌生。
在管家的指挥下,几名家丁拿着斧子和锯子走到那棵樱树下。寒绯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他连忙上前,制止住他们的动作。
“这颗树已经死了。不清除只会让这里变得难看。”管家面无表情的道。
寒绯半信半疑的看向那棵树。一瞬间心跳停止了一般。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棵树,短短两个月里竟然开始腐烂。从根部开始,一点点向上腐蚀。甚至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怎么会这样?!寒绯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青月是寄身在这棵树里面的,如今树死了,那么青月呢?
他忽然想起在内蒙的时候,青月那些奇怪的举动。怪不得他说不需要带走那画。原来他早就知道会有今天。青月……青月……他喃喃的念着。是不是如果一直这样叫他,他就会想往常一样从树上晃悠悠的飘下来呢?
手中的木盒跌落在地上,滚出了好远。随着盒盖的打开,里面两件东西飞了出来,双双落在樱花树下。
那是两个半块的青龙玉璧。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圆,象征着团圆的形状。也是那只鬼送给自己的结婚礼物。
他叫寒绯,也叫战樱。五百年前,他曾经是一位战无不胜的将军。他最爱喝酒,擅长带兵,但他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叫做青月的琴师。他曾许诺,待到平定山河之日,便是携手归隐田园之时。只可惜,他轮回五百年,仍旧是错过了那只等爱的鬼。
长风吹过,八角书阁的大门悠悠打开。一把古琴安静的摆在桌子上,仿佛在等待着他的主人回来。
面对门口的正面墙壁上,端端正正的印着一首笔力虬劲的楷体诗。
寒绯怔怔的看着那八行字,眼泪断了线般的落下。
十日樱花作意开,绕花岂惜日千回?
昨宵风雨偏相厄,谁向人天诉此哀?
忍见胡沙埋艳骨,空将清泪滴深怀。
多情漫作他年忆,一寸春心早已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