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调整了坐姿,将自己埋入暗夜。公交车驶过的时候,道路两旁橘黄的路灯偶尔会照射到她苍白的面容。
“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我是个不折不扣地同性恋。”很多年后翻日记的时候,流水看到那夜的日记这样写道。“我不爱他的吻。”
风华正茂(7)
流水失恋了,这是流水这样告诉单清源的。
那是一个暑假的午后,流水站在清源家14楼的阳台上,往下眺望。
清源有一瞬间怀疑流水会从上面跳下去。因为她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到清源感觉到了一股死绝得气息。
她们是为了讨论背景画的具体内容而聚在清源家的。背后巨大的厅堂里还有其他学生会的干部们,一边看着徐克版的《梁祝》,一边拿纸巾抹眼泪。
“是那个电话?”单清源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流水的神情。有人打了流水的BP机,流水借了个电话打回去之后,便对清源这样说。
流水回头,对着她微微一笑:
“你在担心我会跳下去?”
单清源不语,默默低下头。在这个时刻,保持沉默大概对流水比较好。
流水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傻瓜,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天长地久。四年对于一生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清源听到流水轻轻的叹了口气:
“流水……”她看着流水转向窗外的眼睛。
有微风轻轻撩起流水额前的短发,她看上去平和而安详。
“你们的校庆在10月吧?”她忽然这样问。
见清源点点头,流水说:
“给我点时间。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处理点杂事。”她回头轻松的说,“不过我会在校庆前帮你搞定背景画的。”
流水失恋了。
王晓云终于主动联系她。
“我有了男朋友,你不要来骚扰我了。”她用冷冰冰的语气发号施令。
屋子外草丛里的蛐蛐轻声细语的低唱,流水睁开眼睛,看到了月亮明亮而晶莹。
月光铺满了她的床,四周一片寂静。
四年了。
她向谁去说。
听到楼下喧闹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程亮的嗓门把她弄醒了。
下楼看到家里忙忙碌碌,程亮更是神采奕奕的指挥着:“哎,不要放那里,进去啊进去些!”
流水皱着眉头,看见一架大彩电搬进了老爸老妈的房间。
老妈显然乐得合不拢嘴,拉了流水过来说:“我就说让这孩子不要买不要买,他就还真买了台彩色电视机过来。”
程亮擦着汗:
“爸妈那个电视机用了那么多年了,当然应该换一台啦。”
流水苦笑。
她双手插兜,沉思了下:
“程亮,我想跟你说些事。”她看着小伙子,撇了撇头,示意程亮跟着自己来。
程亮点点头,还不忘叮嘱搬运工人:
“你们小心点啊!”
流水带程亮去了肯德基。
这是城市里最便利的聊天所。你可以在任何一个角落找到老爷爷标准的笑容。
流水觉得挺适合,因为很卫生,又有冷气,还,很明亮。
他们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程亮积极的跑腿买来了饮食。
“程亮……”流水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形形色色的人群。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给爸妈买电视机这件事情呢我是太做主张了。”程亮啃着薯条,嘟囔着,“可是,等我们……”他忽然又不好意思地笑,“那不就一样了么?”
流水看着他,将手里的吸管打了个结,轻声打断他的话:“我喜欢女人。”
程亮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跟了一句:“我也喜欢女人。”
流水微笑:
“所以,我不喜欢你。”
程亮显然愣了愣。他捏着薯条的手举到了空中,却停在了那里。
流水直视他的双眼。
“所以,搬电视机吧。”
“你,开玩笑吧?”程亮有些尴尬的笑,避开了流水咄咄的目光。
流水揉了揉鼻子: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阳光忽然晃了下流水的眼睛。原来是街上开过去的车上的玻璃反射。
程亮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机械性的摇晃着身躯,不可置信的皱着眉:
“流水,其实,其实,对我有不满你可以说的。你用不着,用不着……”
“我大学里有个交往了四年的女朋友。”流水往后坐,单手在桌上轻轻敲打,“我本来打算回家找份工作等她研究生毕业,现在我决定回去待在她身边。”
程亮双手紧握,闭着眼:
“我,我不知道你的用心是什么。为,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
流水叹了口气:
“我想我说的够清楚了。”
她起身,决定不再纠缠。
“别忘了你的电视机。”她叮嘱道。
男人弯着背,坐在那里,身体有些颤抖,他苦笑着对经过她身边的流水道:
“你的名字起得真好,流水无情。真正的流水无情呵!”
流水没有回答。
她知道温暖的阳光现在正照着他的身影。肯德基的店堂很明亮,也许他的心情不会那么差了。
她不会去安慰他,因为她将要承受的会比程亮重一百倍。
流水消失了。单清源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包家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程亮的父母自然不会放过程亮。
那个看上去雍容华贵的程母每日坐到包家门口,负责任的谩骂和中伤,只怕全世界有哪个不知道流水不仅是个不要脸的骚货,还是个心理变态的同性恋。
老爸没办法继续做生意了,老妈整日得以泪洗面。单清源去的时候,流水老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嚎着:“我怎么会生了这么一个女人,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来啊?
!”
在她死命的控诉和说明之中,单清源第一次知道了流水的真相。
邻居们门前背后的指指点点,闲言碎语满天飞。流水父母一夜之间就好像老了10岁。
而那个罪魁祸首,却消失了。
风华正茂(8)
9月的野菊花蓬蓬松松的开了满地,流水消失了一个多月后回来了。
流水回来的时候是凌晨,她撬开自己家的门直接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她被察觉的老爸从床上拖了起来,狠狠地打了一顿。
老妈在老爸打她的时候不停得哭:
“你个小混蛋,不知道遭了什么孽,放着好好的男人不爱去爱女人?
流水不知道老妈哭得这么伤心,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女儿。
流水被关进了阁楼,老爸粗着嗓子在楼下骂:“你还有脸回来?我前世欠了你这个杂种什么了,这世让我丢这么大的脸!不关死你我不是人!”
流水听着楼下的谩骂,透过阁楼的窗口看见树上跳腾着的麻雀。
第一个也是唯一来看望的人,是单清源。
小姑娘很久没见,还是那么美丽。她上楼来的时候格外得踮手踮脚。
流水坐在床边,微笑:
“怕打扰行将就木的我么?这么小心翼翼?”
单清源慢慢蹲下看着她,眼神中有着哀伤:“流水……”她伸手想抚摸流水青肿得脸。
流水别开脸,她不要同情:
“你的画我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反正我现在在这里也没事做,我会帮你画的。”
单清源轻声道:
“流水,你不疼么?”她看着流水苍白而消瘦,心里一恸。
“小孩子。”流水点了根烟,笑。
单清源不语,却轻轻叹了口气,静静坐在她身边。
流水的烟慢悠悠的升腾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流水,这两个月你去哪儿了?”清源看着流水吸烟的侧面。
“去处理了一桩私事。”流水拿了张报纸,将烟灰弹在上面。
残夏有风,吹进屋内,带入一些早凋的黄叶。
“你倒挺有勇气的。”流水拈起叶片。“不怕被其他人说闲言闲语么?”
单清源轻笑:
“那作为勇敢的奖励,你能告诉我你的故事么?”
流水回头故意凶她:
“夸你几句就要奖励!奖你个栗子头!”她果然弯曲了手指,朝清源头上敲去。
清源哇哇的叫着躲开:
“大欺小,大欺小!”
她的乌黑长发散开来,更映衬出肌如雪白,唇如血红。
流水苦笑。
清源见流水笑,上来挽住了她的手臂:“来啊,告诉我么。”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平凡的故事。关于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却背叛了爱她的人。”
流水看向清源漂亮的双眼。“只是这次的男主角是女人,女主角也是女人罢了。”
单清源挽着她的手臂,斜靠上流水。
她仰起头,能看见流水脖子上的淤青。
“流水……”她伸手轻轻抚摸着流水的衬衫里皮肤,柔声道:“很痛?”
流水看着她挽住自己,看着她靠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温柔。
“天气很热哪。我一身的汗。”她忽然抽出手臂,站起来,走到窗口,“你该回去吃晚饭了。”
单清源坐在床边,低下了头,双手绞在一起。
“啊,关于那些画我一定会按期交货的。”流水转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再要一点时间,就可以解脱了。”
那天的夜幕渐渐来临,金色的夕阳下,流水消瘦的身形有些憔悴地站在窗边,恍如天幕下的剪影,空洞着看不清面容。
这之后,单清源常借口去阿姨那里打听流水的消息,她总是装做不经意间提起。但却常常失望而归。
阿姨并不知道流水在干什么。她看上去也不怎么关心,说起那个作孽的女儿总是苦大仇深。
唯一知道的是她还是被她父亲锁在二楼。阿姨每天所作的只是替她送饭。
单清源想去看她,却又不敢,她怕流水的拒绝。她很忙,她这样劝自己。
一个月之后,阿姨替她送来了背景图。那是三块巨大的幕布画,按照舞台尺寸画的,也不知道流水在那个狭小的阁楼里是怎么画出来的。
“我代表校方请流水参加我们的校庆文艺演出。她是我们的幕后英雄。”单清源终于找到了借口,“阿姨你一定要让流水参加!这是我们的票子。”
阿姨被劝说的有些动摇。
“可是流水她爸不会让她出去丢人现眼的。”
“求你了!我们只是请流水去看她自己的作品多么受人欢迎。”
单清源苦苦哀求。
清源在校庆那天特地穿上了件非常漂亮的演出服。白色收腰的长裙,放下长发,束了条粉红的缎带,她要在当天表演小提琴独奏。
她在后台又是总指挥,手里拿了份节目单到处奔跑着解决大大小小的问题。
校庆文艺演出虽然不像春节联欢晚会那样万人瞩目,但起码也算是一台正式的秀,决不能出什么纰漏。清源忙得满头大汗。
在高二(1)表演独幕话剧的时候,她才总算有了些空停一停。她从厚重的红色天鹅绒幕布里向台下张望,看见第三排中间的那个位子在昏暗的舞台灯光照射下,露出了猩红色的椅套。
她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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