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见面,清晨还厮磨着说情话,商量着晚饭吃点什么。转眼却是对立着站在法律与情感的天平两端,隔得遥远。
那大概是薛眉生平唯一一次看见杜元哭。
杜元眼里蓄着泪,像是不相信地盯着她看,反复确认。
是再熟悉不过的眉眼,自己曾用指尖一寸一寸的描摹,像是临摹一副稀世的名画,一笔笔都堪称完美。那修长、指尖磨得齐整的十指沾着无数人的血液,只觉得血腥气浓得清晰可闻。
这就是她的枕边人。
她的爱人。
她曾那么信任的人。
薛眉来不及向杜元解释什么便夺路而逃,她知道公司有一条小道不易被察觉,分布的警力也应当是最小的。风声呼啸在耳边,像是在把以前珍之重之的东西随风声割舍下,每一步都是一次凌迟。
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
良久,她才听见呼啸着的警笛声,她知道杜元刻意放了她一马,为她逃走争取了时间。她那样的为人,竟会为了她做到这一步。
喘息中尝试着呼吸,没想到先等来了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混入泥土中隐匿不见。
初见时觉得她是一张白纸,所以才觉得有意思,所以才会喜欢。现在呢,这张白纸却被她生生抹黑。四肢冰冷,原本的居所当然不能去,一瞬只觉得世界之大竟无一处可以容身。尤其是她爱的人身边,她尤其不能靠近。
缘分是这样玄妙的东西,能把俩个身份悬殊的人这么轻易地牵扯在一块,又硬生生地断开。其实应该最清楚不过,这样身份的两个人,自然没有可能长相厮守。但已经如此熟悉,一举手一投足,一声叹息浅浅呼吸,都再熟稔不过,又如何舍得割舍。
那之后的半月,躲躲藏藏,浑浑噩噩。
终于站在公共电话亭拨通了她的电话,那熟悉的一串号码在指尖被重复摁下,电话那端是熟悉不过的声音,恍若隔世,身子都是蓦然一颤,漫长的沉默,对方好像知道了她是谁,只是默然不语。
薛眉扶着电话亭一壁,尝试着勾起唇笑了一下,声音带着笑腔,像是和杜元说什么再轻松不过的笑话:“下个月初一我们再见一面吧,到时候你来抓我,我让你抓。”
“……为什么?”
“杜元,我爱你。”
那端沉默良久,忽然回答道:“我不信。”
薛眉于是笑得越发厉害,指尖顺着扶着的玻璃上滑下去,带出刺耳的声音。
“那就当是我收手,不想玩下去了,想要认罪。”报了地点和时间,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像是在看倒计时。她也知道杀了这么多人之后死刑在所难免,只是觉得能够和那个人再见一面是值得的。
情到深处人孤独,也甘愿用一死换一回顾。
毕竟曾经洒在自己手上的血液是真实的,曾经触碰过的身体和温存也是真的。
人活一世,总要有个给自己交代的时候。
时间飞快,转瞬便是约定的时间,站在约好的地方,她却意外只看见了杜元一人。的确是出乎意料的,她没想过杜元会因为她放弃自己的原则,放弃当警察的信仰。直至杜元从衣服中取出枪,才一瞬了然。
双手垂下,连反抗的动作都懒得做。
杜元看着她,忽的一笑,依稀是初见时,双眸似打磨过的月牙,蕴着温润月华。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你利用我,是我笨,居然丝毫没有察觉,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信不信啊,我这辈子就喜欢过你一个人,连你骗我,我都不生气。”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只是愧疚而已,但是我还是舍不得你死。”
杜元收敛笑容,举起了枪,薛眉听到这句话蓦然抬起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声枪响,似砰然直直飞入打穿了她的心脏,血液却是从杜元颅后缓缓流出。
事情解决的方式那么多,她却选了最决绝的一种。
她说过她曾在警徽下发下多么庄重的誓言,她还捂着她的心脏说,她有多爱她。若是俩者起了什么冲突,那又当如何处之?
她还是当初的白纸一张。
其实变都没变过。
那年,有人唱过这样一首歌,歌词里有一句是:“我说了所有的谎,你全都相信。简单的我爱你,你却老不信。”
是这样的,她死前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其实不是的,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
薛眉手抚着档案上熟悉的字迹,眼眶微烫,却落不下泪来。所有的眼泪都在多年前流尽,也哭不出来了,只是微微一笑:“她的字就像她的为人,工工整整,方方正正。”
“薛姐……”
“我唯一遗憾的就是,她直到最后没有相信过,我是爱她的。”薛眉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她说她想开一家酒吧,专门给我们这种人容身,没有看异类的目光,只有彼此尊重。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着警察来,倘若是我自己去自首,那她的死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但是我等了太久了,直到这个男生来找我,和我说当年的事情他全都知道了,让我告诉他更多细节。他的母亲曾经是我的顾客……大概是这样才被发现吧。”
“从一开始我就料到他会被抓,我也劝过他,但他还是一意孤行。事情发生之后,他被抓走,我就一直等着你们来,但我没想到他会刻意不供出我。”看向林辰,蓦然一笑:“不过你很聪明,和你师傅一样。”
“我等这天,等了好久,等她来接我,我再和她解释。”
☆、意外
距离莎乐美案告破已经有一段时间;林辰有几次想见薛眉都被拒绝。回忆被薛眉转交给那天聊过天的酒保,换了老板娘后,生意变得不温不火;林辰拉着谢安宁去了一趟;被招待着灌了好几杯酒,险些连家都找不到;离开的时候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叹。
案子从来都是不缺的;一如平常的清晨,小赵和一旁的姑娘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小姑娘眯着眼盯着林辰笑;小赵脸上神色则有些震惊。林辰却浑然不觉,端着一杯茶喝得怡然自得。
正待小赵开口;便听到有人报案说是市内一个高档小区有人死了。
林辰和小赵等人赶赴现场;一路上小赵倒不是平常一般叽叽喳喳,反倒是凝了神色看着林辰不说话,但与其说是不说话,倒不如说是有话却不说。
在现场法医正忙碌着,小赵躬□子仔细查看,并未发现足印之云,看来现场是被仔细清理过了。正蹙眉要说话,冷不丁被林辰拍了拍肩膀。
“你小子有什么话一直憋着不说,也不觉得难受?”
小赵笑着低下头,紧了紧手上的手套,明显是避开了林辰的目光。
“师傅,你说什么呢,我哪儿有什么话说啊。”
林辰目光一敛,只垂首捻起一根头发丝小心装好,不再说话。
法医摘了口罩走过来要说死者的情况,林辰下意识看向受害人,说实在的,她实在没法理解受害人脸上的表情,像是没有感受到疼痛,反倒给人一种……释然的感觉。
“死于胸口一处致命刀伤,也只有这个伤口。”法医抬手将耳边的碎发收了收,抬头看着林辰:“其他地方也没有其他的伤痕,我觉得他是自杀。”
一旁去询问情况调查死者的小刘此时才匆匆赶来,喘了几口气,缓了缓这才开口:“我问了他的邻居了,说是死者本身情绪就一直很不稳定,经常大喊大叫的,好像是得了什么病,具体还要再询问他的亲友。”
“情绪不稳定,只有一处致命伤……”林辰喃喃重复一遍,最后抿唇点点头:“再仔细检查检查现场,看看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先别草率定论。”
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想起曾经的爆炸现场,但已经定案,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草草吃了中午饭,林辰掏出手机给谢安宁发了一条短信,想了想又补了一条过去。
——晚上早点回家。
过了一会儿谢安宁的短信发过来。
——单位今天组织去吃饭,自己在外面吃点好吃的。
林辰有些忧郁地抬起头对着窗外叹了口气,一旁嘴里还塞着饭的小赵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干咳了一声:“师傅你别叹气,你别是什么都知道了吧?”
林辰正要问话,顿了顿想起小赵今天的异常,故作淡淡瞥了小赵一眼,默不作声。
小赵立马就慌了,连忙摆手:“师傅,我真没有歧视同性恋,我……就是没想到你也是。”
林辰眉心一跳,忽然觉得心下发了慌。她的性取向一直被自己刻意瞒着,因为她清楚一旦被人知道自己是同性恋或多或少会对工作有影响,然而被小赵这么一说,惊吓之余莫名觉得有些释然。
……早晚都会被知道,也不能瞒一辈子。
顿了顿,竭力让语调平静下来:“还有多少人知道?”
“就俩人。”小赵手势比了个二出来,想了想又说:“但是我们绝不告诉别人,我知道咱们警局有几个特别闲的,说出去又要被人碎嘴子。”
“怎么知道的?”
“小宋吧……说是有这么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她看着这一片祖国的大好河山,突然就觉得有点饿,出去买蛋糕的时候刚好碰见你们了。估计那会儿你们是觉得附近没人吧,你旁边的姑娘拿蛋糕吃,奶油粘在嘴上让你给舔走了……”
饶是林辰历经风雨的脸皮也忍不住红了,这种事情做起来是很有情趣,被别人从嘴里说出来再回味一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赵心惊胆战地盯了林辰半天,生怕她说出什么你我师徒从此恩断义绝的话来,却看见林辰低着头脸慢慢红了,漫长的沉默之后才听见林辰道:“不许你说出去。”
大概是因为奔三了还要说出这种类似于小学生干了什么对不住父母的事被人当场抓住后才会说的话,音调比之往常低了不少,脸上烧得厉害,只想拿冰块狠狠拍上去。
小赵浑不怕死地眨了眨眼,继续问道:“师傅你说什么?”
“这种事情就不要和别人说起来了,那个奶油……嗯,我当时可能也饿了。这你也知道,人之常情嘛,饿了就可能看见能吃的东西就想上去尝一口……”一边说还一边鼓劲儿似的点点头,端起水杯掩饰地半挡着脸。
小赵听见这句就知道林辰还是害羞不是生气了,平常只见过林辰黑着脸不说话的样子,这下破天荒看见林辰居然还会脸红掩饰,突然有种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的感觉。
“师傅,你家那口子漂亮不漂亮?”
“……还,还好。”
“你喜欢她什么啊?”
“身上的优良美德……”林辰响了半天才干巴巴地答了一句,像是觉得自己没说全,咽了一口空气这才又道:“乖。”
一句话让本想起个哄的小赵愣在原地,这一声乖是说给自己,还是形容她家那口子?
纠结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吐出一句:“说我,好乖?”
“就你还乖呢,还给自己加个好?”林辰瞪了他一眼,转头一杯水一口灌干净,猛一下把杯子撂下,看着小赵还吃着,忍不住道:“见天就知道吃,吃了也没见涨半点肉,养你何用?成了也别吃了,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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