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颜握住邵翰谦的手,咬了咬下唇说:“再忍一下,我必需要把李全逼出来,不然这种日子没完没了。”
刺客不知上哪弄来毯子,原想盖在邵翰谦身上,但又怕弄到伤口,只能让他侧躺在自己怀里,双手撑起毯子,不直接触碰伤口。
方颜则是坐在刺客身边,头轻轻地靠在刺客肩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夜,邵翰谦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方颜极近距离的脸庞,他有些惊讶地往后仰了头,眨了眨眼,才看清楚她是靠在别人的肩上,低着头睡觉,而自己正靠在那人胸前。
“醒了?”刺客低下头,看着脸色还是很苍白的知县大人。
“嗯,你怎在这?”刺客鞭打邵翰谦时,他早就昏过去了,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人是谁。
“原本只是来探探情况,没想到……”方颜身后还有些势力,邵翰谦又是个知县,理当不会被这么对待,却没想到他们竟会对还有官职在身的邵翰谦下如此重手。
“我没事了,回去吧,被人看到你在这不好。”知县大人推了推他,扶着地板想要起身,却又被人拉回去。
“不要每次有事就叫我走。”刺客抓着他不放,痛得知县大人倒抽一口气,但刺客不打算放手,只是像个小孩子似地把脸埋在知县大人的颈窝中:“一个人在外面更难受。”
温热的气息喷在颈侧,在阴冷的牢房中隔外温暖,听着刺客有些难过的低语,知县大人投降了,他勉强举起手,摸摸刺客毛燥但又细软的头发,叹息道:“不要让我和方颜有机会拖累你。”
刺客点点头,这才放松抱人的力道,一脸歉意地看着渗出的血水。
“不碍事,睡觉。”
李全一进来,看到的就是三个人睡成一团的景象,他嘴角抽了抽,没有出声,身后的太监送上椅子,他就这么坐在牢房外沉思。
第一个感觉到有外来视线而清醒的是刺客,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扫了眼牢房外的人,又低头查看两人睡得好不好,还帮他们拉拉毯子,完全无视外头那一票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李全慢条斯理地问道。
刺客想了想,点点头,没有把方颜常常挂在嘴边的『狗皇帝』三个字说出。
“我杀你们易如反掌,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动作吗?”平淡的语气,一脸不在意的表情,却有种让人无法直视的恐惧感,这种反差让刺客觉得好生熟悉。
他想起颜姑娘在发怒时也是这种感觉,是说官宦世家的人都这样吗。
刺客没有回答李全的问题,只是伸手把自家发言人摇醒。
方颜一脸睡眼惺忪地醒来,还揉了揉眼睛:“干么?”
“有人来找妳。”刺客低声说道。
方颜一抬头,脸色微变,但随即又恢复一脸自在,她先是低头查看了一下邵翰谦的状况,然后顺了顺头发,摆摆衣棠,这才站了起来走到牢门前,悠闲得活像是在自己家而不是大牢里。
“民女参见皇上。”方颜优雅地行了个礼。
这下不仅是刺客瞪大了眼,被行礼的那一群人也浑身不自在,一整个毛骨悚然。
“哦,这次不直呼我的名讳了吗?”想必已经有人和皇上打过小报告了。
“要谈事情,自当礼尚往来。”方颜笑了笑,间接地承认她三不五时就李全李全地叫着。
她直视皇上的目光毫不回避,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自觉,幸亏李全在外头带兵多年,已经习惯俘虏们这种目光,这才没有发怒。
“谈事情?”李全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似,低声笑了起来:“妳觉得妳有本钱和我谈事情吗?”
“我知道你想达到的目的,我也能做到,为何没有本钱?”
“可是直接杀了妳更方便啊。”
“想杀我你就不会出现了,何况杀了我才是真正的后患无穷。”一干老臣们对当年的灭门颇有不满,李全还得仰仗他们的能力来管理朝政,除非他有那个闲功夫再培养另一批人,但那又会让好不容易巩固的政权,再度动荡。
“留着妳很碍事。”
方颜眨了眨眼没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李全身边的护卫和太监。
李全挥挥手,示意他们通通退下。
“你想杀我,是怕有人得到玉玺后会打着正统的名号反抗你吧?”方颜笑道:“如果是在登基初期我还能理解,但都过了十五年了,根基稳固,你就这么没自信怕会被人篡位?”
被人明说自己的位子坐不牢,李全倒是没有生气:“利欲薰心之人皆是,不得不防。”
“你可知先皇为何不让你得到玉玺?”方颜盯着李全,一字一句说道:“祖父曾言,先皇颇为看重三皇子,然,厉气过重、手段极端,可为三军统帅之人,但不可为君。”
李全早已知道父皇对自己评论,他示意方颜继续说下去。
“先皇和祖父的心愿是国泰民安,对百姓而言,只要能安居乐业,谁是皇帝都行,手上的玉玺是不是真的都没关系,只要你一辈子都是明君,我可以保证它永不出世。”
“我如何能信妳?况且,我也不想留下任何隐忧。”
“就像我前面说的,行得正,坐得直,不管手上的玉玺是不是真的,没人动得了你,只要你是明君,日后就会有无数个方家效忠你。”
方家,代表的是满门忠烈,尽忠尽孝,是所有皇帝都想要的东西。
但李全并没有被方颜的说辞打动:“方家有用吗?父皇还不是被我拉下来,你们还不是被我满门抄斩。”
方颜低头笑了笑:“你真以为是你把先帝逼下去的?”
“这么多个皇子,先帝大可利用他们来压制你,但他没有,因为你们都是他的儿子,他一个也不想伤,也不觉得其它人有办法阻止你;这么多臣子在朝中参你一本,先帝还是为你留下遗诏,让你可以明正言顺继位,为百姓江山尽心尽力。”
方颜抬起头,眼中波光粼粼:“只可惜你太心急了,在诏令还没公布前就谋反,让先帝的一番心意付诸流水。”
方颜轻叹一声:“玉玺不是为了成为你的隐忧才交给别人的,先帝的本意是为了让你有所警惕,成为明君,一路顺遂。”
“我如何能信妳的话?”
“信也好,不信也罢,唯有一点确定的就是,不论我是生是死,玉玺都不会交给你。”方颜直视李全:“这是我们方家付出性命换来巩固太平的一道锁。”
李全沉默了很久,才道:“有没有人说过妳很会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
李全没再说话,他盯着方颜许久,才起身离开。
等人都走光后,方颜原本站直的身子像是没了骨头似的,整个人软倒在地。
“颜姑娘!”刺客连忙过去扶她。
刚刚两人对峙,旁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句话也不敢吭。
方颜的双手握得死紧,即使人走了,她还是放不开,刺客握着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扳开,轻轻擦去被指甲压出的血痕。
他把方颜拉到墙边,扶她坐下后,才不解道:“听妳刚刚那番话,好像一点也不想报仇。”
明明之前就一直表现出恨不得把他踩在脚下□□的样子。
方颜看了他一眼,之前她的确是一直这么想没错,但她知道仅凭一己之力,对李全造成不了什么影响,所以她一直在寻找时机,看能不能借由手上的玉玺一口气把他拉下皇位。
可是又能得到什么呢?
看着身旁昏迷不醒的邵翰谦,方颜就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每到夜深人静,她就无法停止地想是不是停手的话,身边的人就不会受伤了。
复仇成功,方家一个人也回不来,反而让朝挺再度陷入动荡,这不是祖父乐见的。
复仇失败,她、翰谦哥哥,连同帮她的人,统统死罪难逃。
这种结果她不要。
方颜伸出手指,细数道:“第一,打不赢;第二,没意义;第三,不值得。”
“命还是有轻贱贵重的,只求一百四十条人命,换来一代明君。”方颜低声说道:“希望方家的人不会白死。”
☆、师爷王远
王远是奉天府的师爷,他并没有随着上任知县的调动升官,而是选择了留在他土生土长的奉天县继续当他的小师爷,王远留在此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奉天县虽然名字响亮,实际上是个京城郊外的小县,百姓安和乐业,很少有事端发生。
在邵翰谦到任的这几年,也是一直这么风平浪静。
直到最近他发现有一位眼生的黑衣人常常出现在衙门内厅,王远基本上和这人没什么交集,只是每次进内厅常看到他不发一语坐着发呆,或是埋首写字,大人虽然告知是友人作客,但他看这两人好像也不怎么熟,王远满腹疑问。
一个月后,大人委婉地表达,这位黑衣人想查阅过往的案例,虽然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但王远露出了不太赞同的眼神。
“这位其实是京城小报发行量第二的作者,梁上是个…咳…好地方。”大人有些怨怼地看了刺客一眼,取这什么怪笔名。
“他最近想要写些真实的案例,让百姓们在读话本的同时也能得到警惕,因此才有这个要求。”
刺客瞪大眼看知县大人说谎不打草稿,他原本是因为没有灵感想要参阅些东西,想向知县大人借些书来看,没想到知县大人得知他是专写情杀之类的恩怨情仇后,就出现了以上的对话。
王远不赞同的眼神在听到刺客的笔名时,瞬间一变,他双眼发亮看着慕名已久的『梁上是个好地方』,原本站得直挺挺的身子微弯,一脸讨好地靠近刺客:“这位大人想看哪一类的案例呢?”
知县大人楞了一下,没想到自家师爷这么快就投诚,他有些委屈地想着当初刚来奉天府上任时,王远老是对他摆臭脸。
王远则是把知县大人远远抛在脑后,连请带拖亲切地把刺客领到藏书阁去,完全忽视刺客那频频回望的不安眼神。
相处久了王远才了解到,刺客这个人其实还挺怕生的,没有人的时候,他特别喜欢躲在偏僻的角落,要不是每次大人都会把他抓出来,他还不晓得自家衙门的屏风后方居然可以这么完美地藏着一个人。
对于王远的疑问,刺客表示只有在那些地方他才有办法思考。或许这是写作者独有的习惯?
当王远渐渐习惯神出鬼没的刺客后,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次对方可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进来。
见到大人时还寡不知耻地扑了上去,嘴里一直喊着“翰谦哥哥、翰谦哥哥”,大人到底什么时候去招惹这些风尘女子!
在自家大人满心欢喜地接见青楼女子,并向王远表示她是故人,领着她到后院泡茶聊天时,王远摔杯子了。
他用力地把书房的门甩上,一个人在里头生气地工作,决定在自家大人改过向上之前,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再之后……禁军来了。
从未见过真正军队的王远哆嗦着腿,向坐在内厅的主位的禁军统领表示不知道大人的去向。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向温文儒雅的大人怎么会去招惹到皇城里的人呢?
王远七上八下地在一旁伺候着,快到午夜时,终于有了动静,禁军统领一声下令,所有人都从奉天府彻走,原本人满为患的衙门瞬间寂静无声。
王远松了口气,还好大人没在中途跑回来,不然一定会被逮个正着,至于大人到底做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