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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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边声-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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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缙看着连恒宫那越发陌生的脸庞暗暗攥紧了小指。
  连恒宫一贯深居简出,郑简这也才是第一回见他,竟莫名觉得似曾相识,只是这人满脸温柔的笑意却反被那一身繁华的紫金龙袍衬得妖异古怪,与对方那审视般的目光一接触便猛地低下头去。
  “这个疯子跑出来做什么……”
  连恒宫瞥了一眼那声音冒出来的地方,对方定然不知道这一眼会叫他日后惨死荒野家破人亡。
  然而此刻的连恒宫却是个温柔的人,有些亲热地走到金章殿身旁:“静儿,这是怎么了?”
  孙缙十分明显地后退了一步,却是表面状似恭敬地说道:“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敢劳烦连恒宫。”
  “殿下。”
  那熟悉的带着点儿沙哑的嗓音突然拉回了郑简混乱的思绪,他只感到身边冰冷的气息一变,那人竟然扶着凳几,慢慢屈身,用蜷缩的伤腿单膝跪在郑简身下一般冷硬的青砖上:
  “您刚刚说过,不在乎这锦被之下的人是谁。”
  郑简被冻死过去的心脏因为这句话陡然活了过来,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与自己一齐跪在地上的身边人,尽管依旧是那不假颜色,冷淡严肃的表情,郑简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感受到这人的温情绵软。
  孙缙的脸色一下变得漆黑,他并没料到耿少潜会是这样的反应。
  同样吃惊的显然不止金章殿一人,连恒宫细长的眉梢一挑,像是细细端详了这跪在地上的两人许久,道:“没想到耿大总管竟是这样痴情有义的一个人,我怎么也该成全了这样的有情人……啊,不对,却不知郑家公子的心意又是如何呢?”
  郑简在连恒宫无比认真的眼神下顿住了。
  他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也知道此刻若是应承了,或许就能够立刻拥有自己这两年以来寤寐思服求而不得的东西,然而,它的代价却……太过沉重。
  “郑简?”
  看到郑简的沉默,连恒宫显得十分有耐心,提醒般再一次询问道。
  “一切任凭连恒宫陛下做主。”
  郑简终于俯下身,将额头深深地叩在了面前的青砖地面上。
  而这个整个过程中,耿少潜都没有看他一眼。
  
  
        
第 41 章
  事情定下之后,郑简便由宫人侍奉着带去沐浴换衣。
  他躺在溢满热水的木桶里,忍不住想起两年前在北夷大军的营帐里,自己也是这般沐浴更衣,换过了妆容去见那个人,那时明明是个男孩儿,却非要装作姑娘的样子,如今……
  郑简掬起一捧热水洗过身上星星点点的痕迹,当看到干涸在皮肤上的一块白色污迹时,突然整个人躲进了热水里。
  “我怎么……”郑简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自言自语,又突然起身仰头枕在木桶的边缘叹息了一句,“我真是个自私的人。”
  郑简换洗过了出来,头发还没干透,穿着一件浅色的常服,低头抬眼看着不远处拄杖站在宫门口的耿少潜,间距不过百步。
  不知是披散的头发柔化了郑简原本已经长大的轮廓,还是这一刻的斜阳太过含情脉脉,两年七百多个日夜的光阴像是在这百步之内被化作虚无,重逢只若初见。
  “少将军……”郑简有些怯怯地伸出半藏在袖子里的右手,仿佛仍旧是两年前那个在北夷大营里扑倒在男人脚边哭泣的小姑娘。
  见对方迟迟没有动作,郑简内心忐忑。
  一件沉重带着淡淡血腥气的斗篷落在了郑简的肩膀上——
  “走吧。”
  那人拄杖离开的背影没有一丝迟缓,而这一次却不再是离别。
  郑简忍不住嘴角高高扬起,双手抓着斗篷的系带,拖着有些过于长大的披风小跑跟了上去:
  “少将军,等等我……”
  罗明正远远看着那两个人从宫门离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珪生,今日这件事情,你做的太过了,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去西南避一避。”
  “对不起大哥……”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地面的罗珪生显得十分沮丧,“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好像特别气愤除了要出一口恶气,什么都想不起来……”罗珪生一边说着,一边摸摸有些刺痒的脑后。
  罗明正回过身,有些莫测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罗家几代将帅,绝不是意气用事有勇无谋之人,若我和父亲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去承担相应的后果。”
  “大哥?”
  “好了。”罗明正不再多说,转身离开,“西南各部俯首称臣多年,边境无战事,你就只当是出门游玩两年了。”
  等罗明正离开之后,罗珪生独自看着宫门的方向。
  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哥哥,当他走进那间屋子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件被丢在卧榻角落里的宿卫军军服——而这便是他一切愤怒的起点。
  
  郑简从宫里出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回过郑家,他知道自己这一番所作所为会受到郑族各家怎样的谩骂与唾弃,而他也完全没有准备好去面对那一切,尤其是自己的父亲。
  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要随耿少潜一起离开这诸事纷扰的京城前往北门关,郑简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在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出生之地却并没有多少需要告别的人。
  郑简一边在心里自嘲般的想着,一边从封闭的马车里走下来,步入了踏花阁。
  此刻本不是踏花阁生意最好的时辰,花楼里却挤满了人,喧嚣得像是比任何夜晚的生意还火热。
  “哎那边又要茶水了……”
  “这踏花阁什么时候成茶楼了……”
  “真是不知所谓……”
  “都成看热闹的天桥脚下了……”
  郑家看着周围大多眼生的面孔,却发现今日楼里很多都是年轻人,心里隐隐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鸨儿,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荆娘呢?”郑简拉住熟悉的鸨儿连忙问道。
  “郑……”在红尘了打滚了半生的鸨儿看到郑简几乎是吓了一大跳,却很有眼色地镇定了下来,将人拉到一边,才小声说道,“我的郑大人那,您怎么还敢来这儿,赶紧从后门出去吧……”
  “这是出什么事了,荆娘呢?”
  “难为您还记挂着荆娘,也不枉她……唉……”鸨儿三句一叹息,看着郑简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说道,“您与少将军的事……这几日楼里都是为少将军来的,说是要找您……荆娘已经替你挡了好几拨,却是越闹越凶狠,再这么下去只怕踏花阁的生意也快做不成了……”
  “那荆娘……”
  “您放心,荆娘没事儿……”
  鸨儿话还没说完,花楼上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辱骂:
  “兔儿爷的女人装什么清傲,真让人恶心——”
  紧接着,郑简就从视线的角落里看到一方五彩的裙裾从花楼上飘落下来,像是纷飞的彩蝶,又像是花娘遗落的丝帕。
  下面那英武的儿郎,可否将奴家的丝帕还来?
  郑简还没看清记忆中花娘的笑靥,就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砸在了花楼中央的地面上,那是什么东西从楼上掉落了下来。
  花楼内顿时黑压压的一片死寂。
  郑简有些仓促地拨开人群,走到那彩裙飘落之处,唯看到一方被天顶气窗照亮的地面上那女子温柔恬静的睡颜,只是那恬静之外却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如泉水般不断从女子的口鼻涌出,郑简连忙冲上前去,扶起女子让她仰起头,却又不知如何阻止这些喷流的血水。
  “荆娘……荆娘……”
  满身被血水染得通红的荆娘眼神恍惚地侧头看着郑简,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向了别处,含着满脸的血泪,露出一个欣喜异常的笑容,伸出手只念了一句:“简……”便垂落下去,永远凝固在了这一刻。
  下面那英武的儿郎,可否将奴家的丝帕还来?
  此刻,郑简似乎又看到那一条色泽暧昧的丝巾飘飘荡荡从楼上飞下来,划过他的鼻尖落在摊开的手心里,只要他回过头朝楼上望去,就能看到一个神情妩媚姿态动人的女子斜倚在栏杆上笑着堆自己说道:“下面那英武的儿郎,可否将奴家的丝帕还来?”
  然而楼上那处却什么都没有,只余下他手心里热得发烫的血液真实无比。
  “荆娘……”
  “我们没想闹出人命……”肇事的那几个少年从花楼上下来,脸色苍白地看着地上的两人,“啊……你是那个……”当看到郑简的面容的时候又忍不住惊呼出声,然后咬牙嘴硬道,“哼……这女人死的倒也不冤,不过真正该死的是你才对……”
  剩下的话语被卡在了喉咙口,为首的少年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宿卫军军官,对方白皙的手指正死死地嵌在他的脖颈里,几乎能感觉到指尖插进咽喉的痛楚,只要再往里一分便是横尸花楼。
  “滚……”
  少年被丢在地上,郑简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荆娘身边,双手打横抱起尸身,跨步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第 42 章
  郑简为荆娘处理好后事,犹豫了再三,还是让车夫将马车驾到了郑家的门前。
  郑家自从两年前郑大人辞官之后一直就冷落了下来,只朱漆大门和一对石狮子还保留着原本的威严,在热闹纷扰的世家大巷里,显得有些冷清。
  有家归不得便是他此刻内心最好的写照。
  郑简的眉头皱了又皱,终是跳下马车,从后门绕了进去。
  然而一走进内院,郑简就被吓得动弹不得——
  满堂缟素黑白两立,下人戴孝哭撒纸钱,竟是阴阳送别灵堂布丧的场面!
  “娘——”
  郑简脑中一片空白,猛地冲进灵堂。
  须知自两年前郑夫人大病之后便一直落下了病根,常年卧榻不起,而当时大夫所言,极力吊命的寿芒,也不过就在这几年之间。
  然而当郑简推开厅门迎面却见郑夫人白衣胜雪,面色红润地跪坐在正中,薄施胭脂,头戴金钗,满身的装束细致而不失得体,在看到郑简的时候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简儿,你来的正好,与你爹爹磕一个头,好叫他走得宽心。”
  郑简猛地抬起头,看着灵堂上那一个大大的“奠”字,一口冷气哽在喉口,竟无端觉得那黑色的墨字里流淌出水来——
  “……爹?”
  他犹自不能相信,走到那一方棺木前。
  此时尚未封棺,郑简只稍稍点起几分脚尖就能看到那棺木里的情状,只见得满满一棺的纸叠银锭,撒着八宝陪葬,淹没得只露出一个带着寿帽的干瘦老儿脸面,紧闭着双眼,含着玉蝉的嘴巴合不拢,却完全不是郑大人生前那般威严肃穆的模样。
  郑简忍不住带着哭腔笑道:“娘,你骗我,这哪里是我爹爹?”
  “大公子——”
  双眼泛红的郑窦举着一个托盘从堂外走过来,郑重地将托盘之上的事物举到郑简面前:“大公子,您再看大人两眼吧……”
  郑窦的话让郑简浑身一僵,回过头拨开棺木里满溢的陪葬,将那干瘦的老头儿细细看了又看。
  当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郑简终于认出这个已经变了模样的干瘦老头儿就是自己那不久前还曾与之置气的父亲郑大人。
  “……怎么……怎么会这样……”
  郑简无力地站在灵堂上,看自己的母亲微笑着将纸钱一片一片撒进面前的火盆。
  “大人身子这几年里怎样大公子也知道,那日您在宫中……”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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