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多活一段时间。
还有宿湄……
他到底……护不住宿湄一世,要让她亲手染这血腥……
宿昔远远看着妹妹,心里五味杂陈,就听夙慕接着说道:“请太妃和太贵人回宫休息,把父皇暴毙的消息通传给皇祖母,她若相惜也罢了,若不相信,只好……让她去和父皇作伴。”
夙皇辞世,夙慕登基,宿湄和云熙鸾自然是太妃,夙慕这句话已经说得极明白,何止是对传话太监的提点,也是对在场所有人的威慑,看得出来这宫里上下多得是夙慕安插的人脉,他登基为帝,势在必得。
明显处于劣势下,迟誉也不多话,夙慕看着他笑一笑,又道:“就请皇兄一同去告知皇祖母吧,有皇孙陪伴,她也不会那么悲伤。”
这一声“皇兄”,已经点明了夙慕的立场,他为帝,必不会亏待身为兄弟的迟誉,因此迟誉现在必须走出这座宫中,把即位的机会,留给自己的皇弟。
“走吧。”迟誉点点头,不多言,转身向殿外走去。
“……”宿昔只好跟在他身边,经过宿湄身边时匆匆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安然无恙才稍稍放心,跟着太监走了几步,却是迟誉先停下了脚步:“这似乎不是去往太后宫中的方向。”
怎么回事?
宿昔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一顿,警觉的抬起头,就见夙皇的贴身太监对着迟誉直直跪下去,从怀里抽出一卷明黄帛纸,高举过头顶:“陛下有令,请二皇子夙誉接旨。”
“父皇的圣谕?”
“爵爷,这是圣旨。”宿昔扯一扯他的衣袖,先一步跪下,太监头也不抬,只高高举着圣旨,沉声道:“是陛下亲笔所写,留给二皇子殿下的——是遗诏啊!”
此言一出宿昔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狂喜攥紧了他的心窝,遗诏向来是留给太子的即位旨意,原来他猜测不错,夙皇所封的襄亲王乃是襄助之意,他真正属意的太子人选,正是出继到迟郡王名下的迟誉!
迟誉下跪接旨,展开一看,果然是夙皇亲笔,立他为太子,在自己过世后,由他即位为帝的遗诏,宿昔反复看了两遍,确保每个字都没出差错,他本就是为了这个才千方百计接近迟誉,心里自然喜不自胜,却不曾想迟誉在遗诏上匆匆扫了一眼,快步走到桌边提起笔修改遗诏,把“二”改成了一个醒目的“三”。
“爵爷?”
“殿下?”
宿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恨不得夺过他手里的遗诏细看,他的茫然落入迟誉眼里,迟誉伸手拍拍他的肩,对太监道:“遗诏上写立三皇子即位,三皇子是夙慕,现下正在寝宫待命,既有遗诏这样的东西,还不快为他送去。”
“可是殿下,这遗诏,陛下的意思——”
“遗诏写的明明白白,‘三皇子’指的自然是夙慕,难道还会有假?”
“爵爷!”
“皇弟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迟誉似是安抚的拍着他的肩膀,缓声道:“他才是应该登基为帝的人。”
“可是……”宿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咬紧了唇,一年以来耗费的心机谋术,眼看着只差一步,却被迟誉自毁根基,试问他怎么能不气。
“我无心做这个皇帝。”迟誉皱眉,正色,“我早已与你说过,我无心帝位,也无心与夙慕去争,他为了皇位筹谋颇多,如今得了自然也更珍惜,势必会做出一番成就,帝位不仅是荣耀更是责任,他会很好的承担责任,若我这样无心的人,就算坐了那个位子,也不过家国不幸罢了。”
“那这遗诏……这遗诏……”太监不知该说什么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握着帛脚的手都在抖。
“既是留给襄亲王的遗诏,就立刻为襄亲王送去!”迟誉怒斥一声,太监忙捧着遗诏急急忙忙的去了,宿昔面上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只能愤恨的咬住了牙,一言不发。
国有大丧天下知。
夙皇在位数十载,一遭暴病归天,震惊天下,夙慕有夙皇亲笔所书的遗诏,又是嫡子,主持其葬仪名正言顺,迟誉虽然出继,但毕竟是夙皇次子,夙皇嫡长子已过世多年,也算是名分上的长子了,便和他一起协理葬仪,因二人皆未大婚,不方便之处皆由太后帮衬,朝臣宫妃,皇亲外戚,皆聚在高殿之上叩首,天下百姓也要按着例子服国丧,一时间朝野哀鸿,天下缟素。
国丧是何等大事,民间不得嫁娶,不能闻丝竹声,宫里也是延绵不绝缟素片片,夙皇在位五十余载,由垂髫小儿到耄耋老人,膝下却子嗣不丰,只亲生的儿子和寥寥几个皇孙,所幸皇亲国戚颇多,也挤满整间大殿,宿昔从宫外的街道一路到宫里,眼见皆是素白,耳闻遍布悲鸣,大殿上尊贵的皇亲重臣跪了一地,夙慕在最前面主持着葬仪,如若不改遗诏,此刻站在那里的该是迟誉,思及此处,他如何不愤恨?
葬仪一连举行了十天才告一段落,也要抽出大把时间来招待外朝派遣参加葬仪的使者,而根据亲疏内外,参加葬仪的皇亲,所要服的丧也不尽相同,大功,小功,斩麻,不一而足,夙慕和迟誉忙活下来,皆是筋疲力尽。
迟誉从殿里下来时,就见宿昔身着白服,安静的站在阶上,倚着汉白玉杆子,不知看些什么,过去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爵爷?”
“葬仪忙了这么多年,可是乏了?”
“爵爷说的哪里话,先皇是国父,国父殁,乃是举国哀拗的大事,宿昔不敢乏。”
“那么,就是置气。”迟誉站到他身边,天坛建在高处,从阶上可见眼前延绵三千里锦绣河山,隐在缭缭的白雾里:“为这河山置气。”
“这河山何曾是我的。”若有一日能将这大好河山印上陵苑的戳子,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宿昔把这个念头在心里一转,便默不作声的藏了下去。
“置这江山的气,置本爵的气。”
这是迟誉次数不多的在宿昔面前以“本爵”自称,想在提醒宿昔他的身份、位置,宿昔厌倦的皱一皱眉:“本爵,何曾只是本爵。”
“我已和你说了,我坐不好那个位子——”
“爵爷!”宿昔一惊,立刻打断他的话:“这样的话这里可说不得!——再者,这不过爵爷推诿之词。”
“因你看着那位子有很多人去抢,就以为它是好的,宿昔,你要知道一句话,不要把得不到的东西想的那么美好。”迟誉笑一笑,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你还年轻。”
“难道,帝位不是好的?”宿昔轻声问。
“好,只是,我不适合。”迟誉正色,“得到帝位,必会失去更多的东西,是我所不愿意的,先皇只看到我仁厚有谋略,然谋略并非帝王心术,先皇那样、夙慕那样的谋术,我一生追赶不及,称帝是荣耀,更是责任,我和你说过,我不愿担那个责任,情愿做我的闲散宗室,这是每个人本性使然,夙慕就很适合那个位子,他坐上去比我合适得多。”
“他登基后,必会拉拢手握兵权的我,晋封也好外调也好,我不愿再被束缚在一个地方,想出去走走,看看更多的东西,帝位是夙慕祈求的,这是我祈求的,这么说你懂了吗?”
“那跟随爵爷就是我所祈求的。”宿昔忍不住笑了,迟誉安静的看着他清丽的侧脸,“只要是迟誉,子爵也好,皇帝也好,其实都不重要,就像现在,宿昔不是和爵爷穿着一样的素缟吗,但愿以后,能一直这样,和爵爷——同心同德。”
“愿彼此同心同德,永无相欺。”
宿昔心里咯噔一下,微微偏开了头,迟誉没有注意到,他说了这句话后,宿昔没有说“好”。
“只要爵爷自己,不觉得后悔……”他压低声音,似是妥协无奈又似心满意足,算好了每一步,却错了做关键的一点:迟誉没有称帝之心,他没有那个心,做再多也是徒劳,不如等他得了兵权,再好好谋划一番吧——
“不会后悔。”迟誉专心的看着宿昔笑容浅淡的脸,温暖的日光洋溢在他的脸上,如一块温润的璞玉,“我已经找到了——最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宿先生折柳送行
葬仪完结,宣告了夙函对夙朝五十余载的统治结束,紧接着就举行了盛大的登基典礼,夙慕正式即位为帝,改年号夙兴,迎娶端亲王郡主为后,太后成为太皇太后,皇后也册为太后,除此之外,先帝遗留下的后妃悉数成为太妃,因亭贵人已有身孕,便由太贵人册为太妃,晋迟誉为襄阳侯,封镇南将军,赐边域三城,令其上任,攻打云霁,又另外赏赐下金银珍玩无数,大赦天下,分封诸兄弟。
太皇太后虽是女子,心术经纬却一点不输男子,早年抚养先皇,垂帘听政,以铁腕治天下,是个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的,眼见夙函暴毙,疑云重重,夙慕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遗诏继位为帝,便知大势已去,不再多事,在夙慕请她协助葬仪时,也欣然应允,布置得面面俱到,以此表明心意承认夙慕的皇帝身份,安安稳稳做她的太皇太后。
不安分的只有太后。
先皇暴毙,先皇后理所应当成为太后,她不但是先皇嫡妻,也是圣上生母,身份正统,尊贵无匹,按理说这样便该满足了,却还是不知足,总耿耿于怀夙函的死和反咬她一口的心腹丫鬟,云熙鸾去看过她一次,直言不讳她的婢女早和夙慕私下有往来,故意哄骗她下毒谋害皇子,又出卖于她,毕竟皇后家多年来一枝独大,夙慕即位后外戚过盛也不是好事,便寻个法子削减她的羽翼。
皇后却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自己的亲生儿子不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云熙鸾因而又笑问她,可知道夙皇生前为何沉疴不起,那药是夙慕亲手交给他的,夙慕想要帝位早已疯魔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皇后被他一席话说得面如死灰,当夜就发起高热,口中胡言不已,不多时合宫都传出先皇是被人下毒药谋害致死的说话,渐渐传到前朝,致使朝野动乱,夙慕早打定主意削减太后母家的势力,直称太后失心疯,错手下毒致使先皇暴毙,如今已病得疯疯癫癫,实在有损一国太后之名,对外称赐了一碗了断的药,实际上却是直接找了两个侍卫拿白绫勒死了,他这样的残虐手腕,朝野上下哪还有人敢说一句不妥,连宿昔在府里得了消息,都不由摇头发叹,言当今圣上凉薄,不比先皇宽厚。
这样的话,也不过感慨一番就算揭过了,如今夙慕做了新帝,一切已成定局,再不甘也没有办法,万幸迟誉封了将军,又得了侯爵衔,手握兵权,这兵权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事到如今,就要走一步看一步,更加小心翼翼了。
夙慕看重迟誉,不单晋了侯爵,又额外赏下许多东西来,有一件格外珍贵的一斗珠,迟誉随手赏给了他,那一斗珠价逾千金,是用未出胎的小绵羊身上的皮完整剥下来制成的,毛皮卷曲,十分温暖,因有一斗珠之称,又称“一斛珠”,宿昔忙起身推却:“一斗珠珍贵,宿昔自知福薄,不敢妄受。”
“这一斗珠暖和,御寒再好不过,你赶紧拿回去,冬天裹着驱寒也是好的。”迟誉朝他挥挥手,宿昔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了,手指一点点摸在柔软紧贴的洁白皮毛上,迟誉看了看,道:“你做什么?”
“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宿昔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