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个七八分的想法,对唐染那三两点小心思,更是了解甚深。
唐染现在眼里毫不隐藏的笑意和欣喜,莫是说洛雨菲,就是个普通人也看的出来。
唐染近日来心情不乏沉重,可和洛雨菲在一起时孩子的心性倒是越发的重了。从前哪里是会在人前人后,这般的孩子气,使个小性子,将自己的软性和幼时的稚气都暴露无遗。
苏芷芸曾经说过唐染,知道洛雨菲中了这种毒,竟然还能淡然的微笑。她这话里,充满了嘲讽和嫉妒。
可那时唐染还是淡淡一笑,反问她道:难道我该抱着她哭么?或者,现在就一起去死?
只这一句话,就问的苏芷芸说不出话来。的确,唐染若真是如此,那她就不是唐染了。那是懦弱,唐染从来不是个懦弱的人。所以她敢面对生死,只要和她生死相随的那个人是洛雨菲,就足够了。
何况这种时候,她若也乱了心神,失了方寸,那可真是要眼看着洛雨菲去死么?
唐染明白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洛雨菲也懂,她信任唐染,以至于愿意把命压到她的身上。
所以,心里有着一个人的时候,寂寞并不可怕,生死也不可怕。能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给对方一个脉脉温情的眼神,便能心意相通。
洛雨菲见她如此,嘴角噙着微笑,想起日前唐染和她说过的家,脸上又滑过心动之色。
“红颜醉镜花醉树,最是人间留不住。”隔了好一会儿,洛雨菲突然很是心性未泯的问唐染,道:“许多年以后,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染儿可还会这样拥着我,和我一起朝云暮雨,去望尽那锦城秋色?”
“自然会。”我怎能眼看着你有事,而弃之不顾呢?十年、二十,这漫长的字眼,听起来多美好,彷如一辈子,有你在,也是弹指一瞬的经过。这样好的日子,多久,都嫌不够。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错事,”洛雨菲嗓中一哽,稍稍一顿,硬是把未出口的不忠不孝咽了回去,换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又问她道:“你可会怨恨我?”
能问出这样话的人,可当真是让人觉得这不是洛雨菲了。她做任何事之前,何时问过谁,担心过什么。可这次,她还是幼稚无知了一次。虽然做出来的事情,她也许从不认为那是过分的、错误的,是不应该的。
可毕竟是出于女儿家的小私心,她想知道,是不是不论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唐染都不会怨恨责怪自己。会理解、会原谅,然后一如既往的懂得自己。
唐染一愣,笑着震的身子有些轻颤,当做洛雨菲玩笑的话语,终是没有回答这问题。
如果有一天,洛雨菲说的如果,就是一定,唐染懂。那么也就是说,洛雨菲说的事情,并不指剑门的事情。这件事情,二人已是心照不宣,洛雨菲又如此说来,倒是让唐染心里有些沉凉。洛雨菲怕被唐染怨恨,那事情真是只重不轻了。
唐染不敢去想,她猜不出来洛雨菲以后会做什么。便连头也不曾抬起来过,她怕会面对洛雨菲直白的询问,和洛雨菲那会一直看到她心里让她心慌的眼神。可她不回答,洛雨菲却是一变到底,问出口了的问题,得不到答案,便是不做罢的又问了一遍。
唐染的笑,是为了遮掩自己莫名的心虚,洛雨菲抱着她,如何会感觉不到唐染身子的明显一僵。可洛雨菲这次,非是要把唐染总是遮掩躲藏的心,逼到一个无路可退的角落,逼着她坦白面对。她问这第二遍话时,却又变了语气和语调,以退为进道:“原来,是这样的。”
洛雨菲语气轻柔,带着委婉的叹息,入耳时竟透着丝丝悲凉之意。这声音又是越渐低迷,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似乎是含咽在喉咙里,让人听不真切。听不真切,就能让在意的人,更为心慌气短。
“什么是这样的?”唐染被她这自答一样问句,问的心里一滞,道:“不论如何,都不会怨恨你。”
急急的回答,又失去往日的从容淡定,却字字透着情真意切。唐染不禁心里苦笑,洛雨菲明明不是要对方给出明确肯定才会安心的人,自己也是从不喜欢把好坏挂在嘴上的人,可现在,还是紧张的惧怕会有误解发生。
其实,也许,不是怕有误解,而是,怕有遗憾。
这爱情,在现实里,是有多艰难?
洛雨菲狭长的丹凤美目微微上扬,眼里藏着的浅浅笑意,越发的深了。
许久之后,唐染见洛雨菲眼里笑意深深,心下却有一抹疼痛划过。她想,若是洛雨菲能时时这样明媚,没有阴暗面,这人生,其实也很美好。
可碧幽宫的内斗情况,她这次算是见识到了,洛雨菲一旦康复无事,定然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到时候,还不知道她会如何使手段对付自己的师姐。
唐染被洛雨菲这笑,弄的失了心神。耳边就听得洛雨菲的浅笑声:“染儿刚刚是想,趁人之危吗?”
“哈?”唐染愕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待她感觉到有丝凉意的时候,才发现洛雨菲微凉的手指,正抚在她的锁骨上,接着,在她愣愣的注视下一路南下,最终落在了胸前的柔软上。
唐染的脸色一红,气自己在洛雨菲面前,总也不似往日心性平淡了。她也不理会洛雨菲的手还轻抵在自己胸前,就俯身上前,坏心眼的轻咬了咬洛雨菲的耳垂,道:“常言道:见之不取,思之千里。这话,果真不错。”
先前是因为情势所迫,自己才总被洛雨菲吃的一干二净,日后来日方长,唐染可不信,自己没有那个压倒性的趋势。
洛雨菲似挑衅的扬着眉头,身子不方便行动,气场可是一点不减攻的气势。
洛雨菲扬着眉头,唐染笑的狡黠,却听见外面传来阵阵的闷雷声,继而又传来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声。二人偏头看去,见雨水正沿着檐漏滴答在青石板的地砖上,伴着悠悠的风铃声,屋子里幽静到唐染和洛雨菲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听到那隐隐传来的声音,洛雨菲道:“不似柔弱的书生,更像北方粗犷的汉子。悠长迟缓,古雅苍凉的词,被这江南温婉的熏风一吹,字字都生出了柔情,却缠慻伤情,听来竟又无比凄凉。”
院子外边的墙根下大声的叹唱,传到了这边院子里,竟因为空间的阻隔,而变成了低低的吟唱。是因为得不到,哀声衬着哀思,因而觉出阵阵凄凉之意。
“莫不是雨菲也看见了这江南的桃红柳绿,那塞北的大漠斜阳?”听见这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确实像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发出来的声音,唐染忍不住笑出声来:“唱的在是入了人心,也是不如那时。”
谁曾记得,那时?那时,洛雨菲也曾在姹紫嫣红开遍的地方相携温香,唱过那么一曲,凤求凰。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听到这最后一句,唐染还是免不了的心里蓦然一紧,笑意就缰在了脸上。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洛雨菲那时的声音,牵动人心,唐染低声反复吟着,这是她心底掩埋最深的惆怅,这正是悲哀与凄凉。日日夜夜,缠缠绵绵,至死方休。
那时,洛雨菲唱到这一句时,听在唐染耳朵里,就不似曲的完结,更像是生命的终结。
原来,原来那时,洛雨菲就道尽了心中惆怅和结局与自己知道。唐染心疼,心疼洛雨菲的年幼时候,是一片荒芜的冷漠,心疼她对自己使得心思和执着。
这样一个看似无情冷漠的女子,在别人眼里,皮相自然重要。可是唐染知道,她爱的,是洛雨菲的心。洛雨菲的一切,她都喜欢,包括她的心狠和自私。
“染儿也似看见了么?”对唐染的触动和感伤视而不见,洛雨菲还是比较在意唐染眼里看见的和自己看见的,是不是一样的。
唐染回过神来,点头笑道:“那些最美好的花朵,最美丽的风景,不在我心上,都在你眉眼间。”在我眼前,你的眉眼间。
唐染才一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调笑玩闹的声音,嘻嘻哈哈的,像是有一群女子在玩耍。
“雨菲可要出去坐坐?”唐染出声询问。洛雨菲近日来总是在睡觉,常在马车里,现下有了住所,出去透透气总是好的。
洛雨菲点头,唐染便抱着她去了院子,靠着墙角的地方推起了一座小假山,上面有座凉亭,顺着回廊就能过去。
一面的青瓦白墙上,尽是一丛丛的青藤,是跌进眼里的墨绿。像是长了许多年,许久没有人打理过。可仔细一看,偏就能看出个人影来,若是夜里执着灯从回廊下走过,真是怪吓人的呢。
看了眼那青藤,唐染的眉头不着痕迹的蹙了蹙,心里倒是寻思着,回头该叫沛若找人修剪修剪那片将尽未尽的夏意了。
唐染抱着洛雨菲坐下,入秋时分下起了雨,吹着熏风也还有些微薄的凉意,唐染环拥着洛雨菲的手又紧了紧。
这方位恰好看的见隔壁屋檐下坐着嬉笑打闹的几个小姑娘。方才的笑闹声,是这里传来的无疑了。
唐染微微一笑,道:“难怪,方才有男子在外面唱凤求凰了。”
洛雨菲但笑不语,只是看着唐染脸的目光未曾移开过。
唐染一撇脸,就瞅见了个男子,经过那院子时,还小心翼翼,似有闪躲的往里面的姑娘们处瞅了瞅。
那男子本就红着的脸,被那些发现他偷看的姑娘们一调笑,就显得更红了。
看她们调笑的样子,其中一个女子也跟着被调笑的红了脸,扭捏了起来。想必红了脸的,就是那男子的心上人了。
洛雨菲听见笑声扭头看去,倒是看见了一抹低着头快步走开的背影。那男子的身材,的确不像江南的男子那般风骨瘦弱,倒像是北方汉子,有些健硕魁梧。可现在逃离的样子,当真是跟个小媳妇一样扭捏害羞的很。
“姐姐,姐姐,你们看,多漂亮的人呐!”那边一个调皮的女子眼尖,一下子就瞅见了不远处在亭子里的两人。
她倒是不客气的伸出手,指着唐染怀中的洛雨菲叫出了声。
她这一叫,引带着那边的女子都往这边来张望。
洛雨菲削肩窄腰,这身子在病态时,更显得温柔于水,单薄的很,自有股弱不禁风的纤细。到底是江南女子,江南风骨,婉约恬淡,若不是她听得叫声瞬时冷了脸,面上也是少不了一番柔情的。
洛雨菲不发一语的看向那群姑娘,眸光沉静如水,看不出烦躁不耐,也没有一丝讨嫌的神情。可唐染还是觉出了丝丝冷意,洛雨菲直看的那群姑娘们狼狈不堪的低了头,都有些自惭形秽的意味时,唐染才幽幽的开了口。
唐染鼻尖微微蹭了蹭洛雨菲的侧脸,笑道:“雨菲真是小气,叫人家看看也没什么啊。”
何况,满是惊艳羡慕的眼神,可见,咱的皮相,也不是见不得人嘛。
“好,只要你说,我便应你。”洛雨菲收回目光,上扬了唇角,低垂了眼帘,唐染能看见她细长微卷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这样平和美好的洛雨菲,又让唐染想起了刚刚那个吻,她脸上的笑意渐深,心也跟着怀里人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飞上了天,久久不落。
二人这自然的亲近,恰好因为唐染那动作,稍稍被遮挡住了些,加上这距离,倒像是她吻了吻怀中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