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什么干劲,可是生活不就是这样,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人还有口气就得面对林林总总。冯涛一坐下,面对的就是从上午积压下来的文件,想着反正来都来了,就顺便看看吧,谁知道一看下去就有点忘了前一天的烦恼,反而陷进工作的紧张感里去了。就这么惯性地疯忙了一下午,好容易把堆积的那部分活干完了——其中甚至还包括应该宗玉衡做的部分,冯涛才想起来自己反思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他痛定思痛,定了定神,之后就花了五分钟时间敲了一封辞职信,又亲自打出来,放在宗玉衡的桌子上,后来想想不是很妥当,就放进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等时机可以他就当面呈交什么的。
事情应当有了个了断了,当断则断,不断则乱——他是下定了直男的决心的!
这一晚冯涛还是住在外面宾馆,不同的是他睡的特别踏实。有什么了不起的呢?真的直男应该是无所畏惧的,天塌下来当被盖,人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且看着呢。
感觉被逼入绝境之后他经历了新生呢,这么说来他是要感谢宗家父子的,可以让他有不同于从前的胸怀和视野。
他对自己的决定和成长感到十分满意,并在这种满足的情绪下黯然入睡了。
早上醒来时精神饱满,他拉开窗帘,抻了个懒腰,然后去公司收拾东西啥的。
他纸箱也准备好了,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文件啥的堆在桌子上,他才不去管,公司的研发组开会让他主持他也推了。一心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这时候他开始陆续接到一些电话。
不少都是平时跟他关系不过是关系客户,是他打算以后出去单干也能拉过去的那部分人。
他们纷纷向他暗示、渗透、规劝,意思是说听说他和隆安集团有了点矛盾,劝他还是低点姿态,小不忍则乱大谋啥啥的。
冯涛有点傻眼了,他的一举一动简直就在总计远的远程监控之下么!
他站在百叶窗前拨开一点窗叶看外面的员工如常地在工作,里面很可能就有见识出卖他的无间——当然,他也不是很有立场来谴责别人。
这让他相当恼火,可是却有无计可施。
下午的时候他妹妹冯娟的电话也打过来了,声音很紧张,“哥,不知道咋回事,我导师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说我这样下去要想毕业有点困难……”
冯涛彻底愤怒了。
他直接干到宗济源那里打算讨要一个说法。
怎么说他也给宗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就因为最后一个不从就把之前的那些功劳都抹杀了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那老狐狸欺人太甚!
半路上,他家里的电话打过来了,冯涛顿时大为紧张,难道宗济源的黑手已经伸向了千里之外他的父母?不是说谢绝跨省么!
电话里他妈说他爸最近脑子有点迷糊,就去县医院拍了片,说里面有黑影,怕是里面有东西。
说这话的冯母有点哽咽,冯父就接过电话说:“别听你妈瞎说,大夫也都是吓唬人,就像让咱在他那住院花钱,开点药都可贵了。没事的,啥事没有。我都跟你妈说别打扰你工作。”
冯涛这些天受的打击够多了,现在兼职是火上浇油,可是这个时候他就更加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了,不能挺不起来,于是就让父母赶紧来这边,他给安排住院治疗。
他父母当然也想到大地方打医院好好看,再说还在孩子身边,万一有点啥也好照顾。
冯涛转手又给弟弟冯伟打了个电话,让他跟学校请两天假回去接父母过来。
冯伟有点不愿意说,那哥你做老板的不比我自由多了,你来回坐车还能报销。
冯涛要是在他跟前都想揍他了,就骂他不懂事,逼着他去。
一顿焦头烂额的,等到到了宗济源的办公地点——隆安集团总部,他的愤怒已经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人子人兄的疲倦。
愤怒这个东西就是意气用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从事发到现在一鼓两鼓三鼓地折腾,到现在,几乎就不剩啥了,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来讨要点说法是多么的没有意义,还不如农民工讨薪有保障,那么自己到底来干什么的?
他站在高耸入云的隆安大厦的阴影里仰望着如泰山压顶不见天日的上面,隐隐已经知道了答案。
对有些人来说,从现实的角度思考问题、做出选择已经是融进骨血里的本能,不管道德上良心上如何挣扎如何逃避,最后,他还是会不自觉地回到现实的这条路上,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身不由己。
宗济源在隆安的高层好整以暇地等着冯涛的造访。
“小冯啊,你来的正好,我这茶都给你泡好了,咱爷俩一起来一壶。”他还是笑得如从前一边如沐春风的,然而看在冯涛的眼里,春天已经到了,冬天以后也会到的感觉。自己现在无异于与虎谋皮。
冯涛就不怎么说话,低头喝茶。
宗济源叹气说:“小冯啊,咱们一边喝茶一边聊聊天。你一定听过关于我的传闻,我知道不少人都认为我是靠娶到小玉的妈妈才坐到今天的位置,我很想和你谈谈我年轻时候的故事……”
接下里他开始向冯涛说起自己的“奋斗史”。
宗济源出生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在父母兄弟姐妹及邻里都粗枝大叶吵吵闹闹的环境中就只有他长得像个书生,书读得也好,简直像是投错了胎。好在他最后也算对得起自己的长相,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地上了大学,毕业分配到了隆安厂做了个小技术员。
他工作比较认真,人也算聪明,当时有一个什么进口的零件坏了,本来是想等着从国外买回来,可是他闲来没事捅捅咕咕的,居然给设法修好了。这件事在当时就引起了时任隆安技术总工的副厂长的重视。在面见宗济源之后,总工对他的印象就更好了,宗济源长得也是当时比较流行的奶油小生型,白白净净的。
总工觉得这个小伙子有前途,就托人给宗济源传话,说想把自己家的女儿介绍给宗济源。
宗济源当时心高气傲,对那种通过婚姻走仕途捷径的做法十分不屑,并且他还有个大学同学红颜知己,双方当时虽然还比较羞涩保守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可是彼此关系很融洽,即使毕业后也一直保持联系,宗济源觉得自己随时向那女同学提出交往要求都会得到肯定回答的。
更何况他想既然是副厂长家的女儿,家庭条件那么好,却需要父母安排相亲,本人肯定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呢,不是长得粗鄙就是性情不好。所以他也就没怎么想,当着介绍人的面就给委婉地拒绝了。
介绍人说,你先别急着说不,对方不是一般家庭出身,你怎么也要考虑领导对你的抬举,你这事还是得处理得委婉点,我看,要不你就去见一面,然后再找个理由推掉比较好。再说就是见一面,也许人家领导家的姑娘还看不上你呢。
宗济源一想,也是,见一面也没什么,怎么也要对得起领导的“栽培”,不过他下定决心不去攀高枝,齐大非偶,门不当户不对的他肯定受不了那个气。
他就这样抱着拒绝的心情赴相亲之约了。
“然而,那天我一见到小玉他妈妈,一下子就懵了。”宗济源遥想当年颇有感慨,“我就想,真是奇怪,这样好的姑娘为什么还要人安排相亲呢?”
按照宗济源的说法,总工的女儿是那么娉娉婷婷大家闺秀的样子,他觉得这就是他这辈子要找的女人了。
在相亲的时候一见钟情的概率比中百万彩票的概率还要小,他手气还真是不错的。
冯涛心中暗想,那宗玉衡的妈妈当年一定是个美女,男人追求漂亮女人就是天性。
宗济源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个相框来,里面摆着的是就是他去世前妻的照片给冯涛看,果真是个眉清目秀看上去很娴雅的女人,而且还让冯涛有点莫名的熟悉感,然后想来,和宗表妹是何其形似神似。
这样的女人,难怪宗济源要动心。
宗济源摩挲着照片说:“怎么样,我们家小玉长得像妈妈吧?”
冯涛就吃瘪了,觉得被阴了一下。
宗济源继续缅怀,“她一直到去世都是这个样子,没怎么变,和她过的那几年日子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别人以为我是图她的家庭,实际上我对她真的有感情的,如果她没有病逝,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
冯涛就心想,是的,您还真是伟大,对前妻感情这么深,结果还不是人走茶凉,您转身就娶了小媳妇……我知道您要表达啥意思,可是你的情况和我的情况根本就不同,你自己娶了人家的漂亮女儿做老婆,却强塞给我你的漂亮儿子,这两件事情有可比性么?
宗济源见他不怎么开口的样子,知道他还是心里有道坎过不去,既然已经给了一棒子了,现在正是该给糖果的时候,故而,态度很亲切地说:“小冯啊,其实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很难说的,如果我当初一味清高拒绝了相亲,那我就永远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当然,这也都是命。我到现在也很感谢我的老岳丈,感谢他当年肯把女儿嫁给穷小子的我。活到现在,我也为人父母,看着你,就像老岳丈看着当年的我一样,就更加能体会老岳丈对子女的一片爱护之心。”
冯涛说:“宗总,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可是——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的。”低头喝茶。
宗济源点头说:“当然,当然!我知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委屈你了。小冯,不瞒你说,在这件事之前,我虽然嘴里没说,可是心里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小玉喜欢上的是你,而不是那些阿猫阿狗的该有多好!那样我一定要好好栽培你,让你做我事业的接班人。”
冯涛想,看吧,承认了吧!你这只老狐狸根本就是设好了圈套让我钻的!
可是现在知道了也不能拿人家怎么样,这条路是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来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宗济源继续抛出更多的橄榄枝,“我家的情况你是最熟悉不过的,我虽然有两个儿子,可是小玉那样子成不了大事的,我对他的希望就是想让他快快乐乐的——虽然他总是生我的气;小儿子又太小,不顶什么事的。我一直都说很欣赏你的能力、你的为人,如果你能……呃,和小玉建立那么一种常来常往的关系,那么你说宗叔我还有什么条件不能答应你的呢?”
冯涛还是喝茶,不搭茬,然而微微发抖的手出卖了他内心的挣扎。
宗济源就很有大家风度地说:“小冯啊,已经到这一步,我就不同你客气了,直说吧,你只要照顾好我们家小玉,但凡什么条件,只要是宗叔我能负担得起的,一定会尽量满足你的。”
冯涛咬咬牙,抬头说:“宗总,您对自家儿子的心真是没话说……可是,您也了解小宗总那个脾气,他这么多年交过那么多男友,哪一个挑出来都比我优秀,比我合适……”
宗济源说:“可是他这么多年一直留你在身边,最后还选择了你,这就说明你身上有那些人不具备的优点。”
冯涛说:“可是就算我今天肯牺牲,换来的也可能不过是一时的关系,到时候老宗总您可能觉得我不过是待价而沽的小人而已……”
宗济源心里头已经见亮了,很高兴地说:“不会的!你这孩子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