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哥!”苏煌再次叫了一声。
齐奔缓缓抬起视线,注视着自己的两个下属,又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不行……”
“为什么?!”
“这次在伏牛山……遭受到这么大的失败,上面很震动,东南区的文老大昨天被停了职,从中南区调人暂代他的工作,江北也派出了专门的调查员到京城,所有的人都必须接受他的调查,我听说这个人虽然正直,但头脑顽固,性情多疑,为人也很严苛,这种时候你去跟一个紫衣骑会面,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
“别说了,这是我的决定。”
齐奔声音低哑,站起的身形比一个多月前要单薄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又累又倦,“你们赶快回家吧,我也要再跟雁星们商议一下,尽量想想还有什么能为你们的家人做的。”
苏穆二人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想起他这段时间所承担的工作和肩负的压力,只好闭上了嘴。
从松月酒楼出来,天几乎已经全黑了。走在街道的阴影中,两个搭档虽然挨得很近,但都默然不语,各自沉思着,只是偶尔在转弯的时候才会用眼角瞟一下对方。进了大门,下人迎上来,告知说两位老将军在外有事,大家都是在自己院中各自用餐。穆峭笛淡淡说了一句吃过了,二人便直接走向自己的小院。
苏沛不愿让小儿子太娇贵,一向不给他配备专用的男仆,两个南极星也因为身份的原因,很少让下人到这个小院中来,所以房间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踏着微弱的星光,走过石铺的小径,登上台阶,吱呀推开自己的房门,迈步进去,转身,慢慢关门。
就在两板门扇渐渐要关拢时,两个人的动作同时停住。
“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穆峭笛轻声道,“一起睡会不会暖和一点儿?”
苏煌低头咬着下唇,突然笑了出来,跳出自己的房门,向搭档奔去。
钻进柔软的被窝,身体与身体紧紧靠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心跳与呼吸,纷乱的思绪慢慢沉静,四肢暖和了起来。
尽管时常意见不同,尽管也会激烈地争执,但他们,仍然是相濡以沫的搭档,是相互支撑的存在。在经过了这样一个紧张的下午后,他们非常需要随时确认对方跟自己在一起。
“家里人怎么办?”苏煌将头靠在穆峭笛的胸口,喃喃道,“什么都不做,听天由命吗?”
“现在的状况真的很无奈,要是我们暴露了,这一家老小没办法逃,要是我们没暴露,又根本用不着逃,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苏煌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觉得头两边一阵抽抽的疼,翻了个身,面对床外,却感觉到搭档灵活的手指按摩了过来,摩擦着头顶的皮肤,让搅成一团的思绪沉淀。
不能再想了。休息,因为无论如何,明天总要到来。
睡意涌上的那一刻,穆峭笛轻声道:“你怎么想,就怎么去做吧……”
苏煌眼睫轻轻一颤,但双眸仍是闭着,似乎没有听见。
次日清晨,二人早早起身梳洗,一起到饭厅用早餐。
“爹呢?这么早就出门了?”苏煌一面坐下,一面问母亲。
“你才知道啊?你爹可不象你是个闲人,要做事情的。这一阵子的确是变得更忙,事务好象很多的样子。你常常睡到日上三竿,跟你爹连面儿也照不上,等他闲下来,不打你才怪。”苏夫人娓娓说着,内容虽有恫吓之意,但辞气却绝对是一个柔和的母亲,说着说着,微笑起来,用手轻抚了抚儿子的头顶。
苏煌突然觉得胸口一烫,眼中几乎立刻就要涌出泪来,忙低头拼命向嘴里扒饭。
“慢点吃……又没有小六跟你抢……”话刚出唇,苏夫人立时顿住,用手袖掩了嘴,眼圈儿一红。坐在另一边的苏家大媳妇忙站起身,体贴地扶着婆婆的手臂,柔声劝她到室外走走。
苏煌一直没有敢抬头,脸埋在碗边,有水珠滚到下巴处,被穆峭笛用手指轻轻拭去。
一时席上无言。少顷,大家都匆匆吃饭,逐一起身离去,苏煌才抹了抹脸,抬起头来。
“峭笛,我出去了。”
“要小心,早点回来。”
“嗯……”
两人伸出手来,捧住对方的脑袋,用力在额头上碰了一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离开家门后,苏煌直接到了紫衣骑的官衙——廷尉府,站在对面的街沿边等着。大约半个时辰后,南槿穿着官服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一瞬间,苏煌突然觉得那一身紫衣说不出的刺眼,忙闭目镇定了一下情绪,这才招手吸引住南槿的目光,示意对方跟他走。
转过几个弯,来到人迹罕至的一个街角,苏煌还未开口,南槿已经急切地抢先道:“你放心,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我不会害你的……”
苏煌抿了抿嘴角,深深地看着南槿。紫衣的年轻人眼睛睁得很大,乌润透亮,似清澈,又似深邃。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就是猜也猜得到吧,”南槿苦笑了一下,“突然之间发现这个,当时真的很吃惊。”
“你为什么不告发?”
南槿轻轻皱起眉头,把视线移向一边,低声道:“不知道……大概因为一直是朋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就只好什么也不说……如果有时间仔细地考虑,我真不敢说自己是不是还会那样做……”
“可你应该明白一旦被发现后果有多严重吧?”
“现场那么乱,我觉得不会被发现,事实也的确是没有被发现。……虽然我是紫衣骑,可我对你们一向没有恶感,也许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们……还记挂着澄州那块土地……”
“你能肯定自己,连厉炜也隐瞒得住吗?”
南槿的目光一颤,面颊顿时发白,“你看出来了?……是,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哪怕是我不愿意做的事。但这一件不是他所在乎的,他根本不在意能不能捉住一两个你们的人,他的眼光一直放在很高的地方,象这种只关系到一份情报和几个俘虏之类的事,他从不放在心上。”
苏煌点点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那你可以还给我吗?”
“什么?”
“情报,那个银筒里面的……你和我都知道,周峰当然没有拿……”
“你没有拿到?”南槿的语气极其吃惊。
一股寒意从苏煌的背心腾起:“什么意思?”
“我没有打开过那个银筒啊。……因为周峰一向看我不顺眼,我担心他会复查我搜过的人,所以从你那里拿走了银筒。厉统领他们进来的时候,我一慌,就把它随手扔掉了。当看到那里面是空的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一早就拿走了。”
苏煌觉得脚下的土地突然变成空的,有一种失重的感觉,额头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在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南槿看了很久。
很显然,年轻的紫衣骑没有说谎。他似乎也用不着说谎。
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形,苏煌发现从一开始就错了。
诛杀叛徒,截回名单,这是任务的内容。可是名单一定会被写下来吗?
那个银圆筒是随随便便和一堆杂物放在一起的,就算它以前曾经被用来传递过信息,但这次却只是被主人随意地放在身上,并没有打算使用。
那份名单不在圆筒里面,它在魏英杰的脑子里。
只有三个人名,三个身份。魏英杰根本没有必要一定要写下来才能传递这个消息,他只需要在房间里跟周峰会面,告诉他,然后就各自分手。
既安全,又没有痕迹,也可以避免被同伴意外发现而成为罪证。
这也是他为什么等在更衣室里,根本没有费心去察看飘叶轩的其他楼层有没有人的原因。因为门一关,没有人能够不被察觉地潜近来偷听到里面两个高手的低语。
当苏煌的利刃割断魏英杰喉咙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割断了三名天隐钉子与南极星之间脆弱而又单薄的联系,让他们无奈地陷入到黑暗的虚空中。
苏煌觉得终其一生,他也不能原谅自己的这个错误。
第十六章
南槿是一个很体贴的人,见苏煌脸色如此难看,便把话题从那份情报上面扯开,柔声安慰他放心,说紫衣骑里目前还没有人特别怀疑到他和穆峭笛。
“不,你误会了,峭笛不是跟我一样的人。”苏煌虽然现在心情极度难过,但仍然有着一个南极星应有的灵敏,“不过因为穆伯伯与家父交好,我才经常跟他在一起,当然也有利用他来掩护自己的意思。我想,如果他哪一天知道了我的身份,大概也会跟你一样吃惊吧?”
“这样啊,那我真的是误会了呢,”南槿笑了起来,“不过若不是迫不得已,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比较好。”
苏煌也跟着淡淡地笑了笑。当笑容渐渐在唇角隐去时,他挺了挺背脊,直视着南槿的眼睛,轻声道:“谢谢你。”
“不客气。”南槿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拨了拨垂在额角的一绺头发。
“可是……我们以后……不能再有什么来往了……”
南槿怔了怔,但随即了然地点头,“也好,你我的身份……毕竟不太方便……”
“那么,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你也保重。”
两人各自退后一步,同时咬了咬下唇。苏煌深吸一口气,猛然转身,大踏步离去。
经伏牛山一役后再次回到京城,因为人手问题,苏煌与穆峭笛一直忙得没有喘过气儿,可不知为什么,魏英杰事件结束后接下来的几天却什么任务也没有,让人闲得心慌,去松月酒楼偷偷问小况,他也只是阴沉着脸摇头,什么话也不肯多说。
苏煌原本就是一个心思敏感的人,虽然从理论上来说,他采用最快速的方法杀掉魏英杰的行为并没有明显的错误,但他却一直觉得自己对那三个天隐钉子未能尽到责任。这几日闲在家中无事,每天就是胡思乱想,埋怨自己没有能够做得更好,以至于晚上入睡后,常常会梦见那三个人,没有面孔,但浑身上下都透着无奈与忧伤的气息。
惊醒过来,汗湿背心,可是搭档一定会坐在身边温柔地看着他,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轻声对他说:“小煌,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们的错。”
扑进他怀里,紧紧相拥。勇气与信念、成功与失败、光荣与梦想、责任和负担,没有什么不可以和他分享。
“峭笛,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有联系我们呢?上面对我们太失望了?”
穆峭笛摇摇头,轻轻蹙着眉头:“我想……大概有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吧……”
“跟那个调查员有关吗?”
“只能是这个原因。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轮到查问我们了。”
苏煌按住发涨的太阳穴,默然无语。
当时两人都没有想到,穆峭笛的这一句预言,居然在第二天就变成了现实。
接到联络后,苏煌与穆峭笛先后出门,谨慎地确认没有人跟踪后,转折来到京西一家绸缎铺子。
经秘密通道进入内室,有两名见过数面的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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