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认为栩王的身世是他最大的一个弱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于这一点,他采取的方法是宁愿错杀,也不漏放。我们两个关系这么密切,说算我什么都没告诉你,他也会怀疑我说了,无论如何都会向你下手的……你在我身边一日,也许会安全一日,但我以后会越来越忙,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为了万无一失,只好出此下策了……”
“你不要这样说,为了我们两个你已经很费心了,”穆峭笛柔声道,“我们都能了解你的心意。”
南槿向穆峭笛笑了笑,转头用温润的眼神看着苏煌,轻声道:“只不过还是让你受苦了。我知道你们两人谁也离不开谁,既然要设计你假死,他也不能活着。当时峭笛在军中,处理起来方便,再加上让他先死,可以令整个事情看起来更自然一点,所以……,本来想一直瞒到你也‘死’为止的,免得你白白伤心一场,但却没想到出了康舆这样的意外。当时你跑来问我,偏偏无旰也在场,实在没有办法告诉你真相,害得你……”
“南槿!”苏煌有些不高兴地叫了一声,“你再这样自责我就要生气了!你明明没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苛刻呢?”
“苛刻吗?”南槿凄然失笑了一下,“是因为你太宽容吧?并不是每一个人曾被我伤害的人,都能够如此大度的……”
苏煌觉得心头一酸,喉间顿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穆峭笛急忙拍拍他的胸口,转换话题道:“对了,那个无旰应该是个非常精明的人吧,你是怎么让他相信小煌真的死了呢?”
“说起这个来,我又骗了苏煌一次。”南槿唇边掠过淡淡的笑意,“小六的确曾是我的同伴,但那个背心并不是他做的。表面上看那是一件普通的棉背心,但实际上中间却填充了一层济州产生的软胶,内衬则是用金线与头发织成的,一般的刀枪都无法刺穿。我知道无旰隐藏得最深但也最擅长的武功就是飞刀,只要出手,必然会攻击你的心脏,所以在那里又缝了一个小小的血包,刀身飞来的时候,虽然没刺入肌肉,但却被软胶粘住,同时又有鲜血涌出,看起来和心脏被击中是一样的效果。而且无旰的飞刀一向威力惊人,夺不走你的命,却也绝对可以让你被击晕过去,这时薛先生再恰到好处地出现。无旰并不知道你身上有防备,对自己的飞刀又很有自信,自然而然就以为已经得手。再加上他内心其实很喜欢你,只是为了栩王才不得已下手杀你的,所以总免不了有一些难过,在深信你已被杀死的情况下,也不忍再仔细去看你的尸身,所以这一套计划,实施起来一点也不冒险,很容易就成功的。”
“哪里容易啊?”苏煌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计算推理,要一样不差才行呢。不过他的飞刀真的厉害,当时被击中的部位绞痛钻心,连我自己都觉得好象要死了,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地窖里,薛先生第一句话就跟我说峭笛没死,跟做了个梦一样。”
“幸好这个梦的结局还勉强让人满意。”南槿温和地看着面前手握着手的这对搭档,“只不过你们以后就要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苏煌抬眼看向身旁的穆峭笛,两人目光交缠片刻,相视而笑。
对于一直生活在战斗与血腥中的南极星战士而言,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幸福的极致了。
“可是……,”苏煌将视线收回到南槿身上,有些忧心忡忡地道,“让我觉得担心的是……他既然会为了栩王的秘密而灭我的口,那么你也……”
“我和你不一样,”南槿安抚地向苏煌微笑了一下。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啊?”
穆峭笛搂住苏煌的肩膀,对南槿道:“我倒有些明白你的意思,栩王……呃,应该是皇帝陛下了……他知道现在江北的利益已经和朝廷紧紧联系在一起了,只要你不背叛江北,就不会对他不利,因此并不担心你会拿这个秘密怎么样。而无旰更是和你一起在京城共事了那么久,多多少少会因为了解而信任你。可小煌却不同,一来皇帝和无旰都没有理由要平白地信任他,二来他又是一向忠于皇室的苏老将军之子,跟其他的皇族也有来往和联系,怎么看都是灭了口才能放心的。”
南槿目中微露赞同之意,柔声道:“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小煌,你根本不用担心我,我既然留在了那个旋涡的中心,自然有法子保护自己。”
苏煌咬了咬嘴唇,将南槿的一只手合在掌中,认真地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最聪明最有办法的人,可伴君如伴虎,你的脾气又那么尽责,一定过的都是劳心又劳力的日子,有机会的话,还是抽身吧……象你这样的人,应该比任何人都过得更幸福才对……”
“……幸福对我来说太奢侈了吧……”南槿喃喃感叹着,怔怔地将视线投向窗外幽深的夜空,而同样幽深的眼眸中却闪着暗暗的波纹,不知当他念着这两个字时,眼睛到底是看着何方,心中到底是想着何人。
“难道不应当吗?南槿,你到底还要亏欠自己到何时呢?”
“亏欠?”南槿有些被触动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边浮起自嘲的笑,“就算有亏欠,被亏欠的人,也不应该是我吧。别的暂且不说,单说那些义无反顾的战士们,跟策划他们踏上死地的我相比,到底谁付出的代价更多,又是谁……更值得去拥有幸福呢?”
听着这样的一句话,苏煌的心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滚过一样,又灼又痛,却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去反驳,只有紧紧地握着那只冷冷的手,着急地拼命摇头。
一直默然不语守在窗前的薛先生站了起来,碰了碰南槿的肩膀,“出来的够久了,回去吧……”
“就要走了?!”苏煌吃了一惊,“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跟你说呢!”
“不用再说,我都明白了。”南槿柔和地笑着,慢慢起身,“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你要相信我,在没有走到终点之前,江北宾南槿绝对不会倒下的……”
苏煌只觉得鼻子一酸,却又觉得绝不能落泪,急忙忍住了,拼命挤出一个微笑,让它勉强保持在脸上。
“两位老将军那边我会照看,只是暂时还不能通知他们你们的真实消息,要再忍耐一些时日,等事情淡一点,我再安排。”南槿在门口停下脚步,又说了两句,转头看向穆峭笛,轻声道,“我再替小六说一句话,苏煌就拜托你了……”
穆峭笛深深地凝视着南槿的眼睛,郑重地点下头去,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放心。”
一旁的薛先生抖开手中的斗篷,裹住了南槿单薄的身体,两人没有再多说任何话,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相携着轻烟般地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之中。
目送着两人离去,一直到视野中已经什么也看不到,苏煌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风露之中,仿佛不忍心就这样返身,独自回到温暖的屋里去。
背后有厚实的身体依靠过来,双臂纠缠在腰间,吐息吹拂在耳边,那样的真切,那样的让人心安。
回过身来,面对着他晶亮的眼睛,握在掌心那确实的温度,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失去。
经过了林林总总的磨难,这一刻显得是如此的珍贵,如此的幸福,幸福得似乎有罪恶感,幸福得一想到仍在命运旋涡中的那个朋友,心里就是难解难纾地痛。
“他的将来,会怎么样呢?”忍不住要喃喃地问,问自己,问峭笛,也是在问上天。
“河清海晏并不是一个普通人的理想,一旦选择了这样的目标,就必然要付出代价。”穆峭笛轻柔地抚摸着怀中人的顶发,低声慨叹。
“代价……”苏煌仰视夜空,望着那点点星光,“南槿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孤独,伤害,还是静夜梦醒时也不能回想的过往记忆?
“无论是什么,都是他自己的抉择。”穆峭笛捧起苏煌的脸,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微蹙的眉宇,目光中溢满了珍爱与满足,“人生有太多不能失去的、想要保护的,所以就不得不失去另一部分,放弃另一部分。南槿也是一样,只不过他所背负的,要比常人更多更重……”
苏煌闭上眼睛,将头靠上面前温热的胸膛,默然不语。
三天后,两位行装普通的旅人骑马离开安州县城,连袂北上。在经过起于都城、连通南北的京辅大道时,他们特意登上了附近的最高峰,向南遥望京师。
烟霞蔼蔼之处,那座城池只见些微轮廓,似隐似幻。
那是曾奉献青春与热血之地,却也是暂时不能归去之地。
但是胸中信念未灭,满怀热情未冷,所以无论结局如何,最终还是能坦然游于天涯,无怨,亦无悔。
“走吧?”
“走……”
十指交握,相视而笑。抓住的,是一点点最平凡,也最难得的幸福。
两匹骏马奋蹄急驰,马上的身影依然矫若惊龙。
而他们身后,天下风云仍烈,波涛未灭,对于那些未能将平凡握在手中的人而言,尚不知何时,方能落幕。
(完结)
番外 天隐
茯苓知道,有一个叫做江北的地方。
茯苓知道,有一个叫做南极星的组织。
茯苓还知道,南极星组织的大部分成员,都会在那个叫做江北的地方接受训练,得到一个相互扶持的搭档。
茯苓常常听人暗中传诵有关南极星的故事,似乎每一件都那么轰轰烈烈,可歌可泣,让人不由得热血沸腾。
所以茯苓偶尔会幻想,自己也是一名征战四方的战士,也有一个相濡以的搭档,并肩驰骋于烈烈寒风。
但是幻想的终了,她也只是淡淡地笑笑,望望天空。
茯苓记得自己的身份,茯苓记得自己的职责。
虽然没有去过江北,虽然身边没有搭档,虽然从未曾利剑出鞘,直面强敌,虽然永远也不会被人提起,被人传诵。
可是茯苓知道,自己,也是一名南极星。
南极星创立时,共计十六区下属一百八十九组,江北宾起之初设天隐,命一百八十九名首任组长,各选择培养三名最秘密的钉子,不设档,不留名,永远只掌握在选择他们的组长本人手中,听其调派,执行最隐秘艰难的任务,除非面临生死关头,否则就算是升职或离任也不可向第二人交接。
正是由于这样严密的规定,南极星成立五年来,尽管执行了无数艰险的任务,但这五百六十七名天隐钉子,还留存着四百三十二名。
失去的那一些,有的是执行任务不幸失败而被杀害,有的是由于组长面临生死关头不得不向第二人吐露名单而自动失去天隐身份,成为普通的南极星,也有的,是因为自己的组长临死前未来得及告知他人,而无奈地消失于重重黑暗之中。
但直至南极星解散为止,天隐钉子,从未出现叛者。
茯苓知道自己被称为鸷组的天隐,那是因为当初选择培养她的,是鸷组的首任组长田清。田清如今已是东南区的高层,但需要出动天隐时,还是必须要由他亲自前去联络。
因为永远只跟一个人保持联络,是天隐的铁则。
茯苓知道,如果有另外的南极星成员来联系自己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