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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如此。”皓月移开目光,轻声说道:“不必。”
九嶷一耸肩膀:“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我也没有白挨一驴蹄子的道理。我是坏人,睚眦必报,我得找驴报仇。咱俩顺路,一起走嘛!”
北京城,白大帅府。
新年已经过了,但在白府之内,新鲜热烈的年味依然很浓厚的留存着,因为大帅身边的吕大师乃是一位富有生趣的人物,非常热爱人间繁华。好比今晚,他又往府内叫了个戏班子,锣鼓喧天的唱了一晚热闹好戏唱得真是好,以至于大师看到一半,忽然可嗓子喊了一声好。这一嗓子响如雷鸣,震得戏台都一颤,台上的花旦立时就岔了声,台下的仆役们也跟着猛一哆嗦,茶壶热水泼洒出来,险些烫了脚面。
值此大师龙吟虎啸之际,在场还能够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人,唯有白大帅一个,于是众人不得不服,承认大帅到底是大帅,除了个头有限之外,果然处处高于常人。而白大帅似笑非笑的盯着戏台,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并没有倨傲的表现,由此也可见他城府深厚,的确是个帅才。当然,白大帅的高明之处并非仅此一点,从年前到如今,他一直是和吕大师同居一室,再没和家中那帮莺莺燕燕扯过皮。女色这东西他都能说戒便戒,这就表明了他的果敢坚定;而对着肩宽背阔的吕大师都搂得下睡得着,更显出他品位超凡,已经不是平常人可以理解揣摩的了。
午夜时分,天寒地冻,一台大戏也谢了幕,吕清奇过足了爱热闹的瘾,带着白大帅回了卧室休息。卧室内部自然是富丽堂皇的,暖气烧得滚热,西式浴缸里也提前蓄满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吕清奇进门之后且行且脱,很快成了个赤条条的光屁股模样。关门闭户拉好窗帘,他转身站到白大帅面前,低声问道:“你累不累?”
白大帅抬头看着他,目光直通通的,脸上没有表情。慢慢的张开了嘴,他像是一时间不知如何措辞似的,只倒吸了一口气。
于是吕清奇告诉他:“累了,你累了。”
白大帅很迟钝的一点头:“我累了。”
吕清奇侧身向着浴室方向一伸手:“走,我给你洗澡,然后你就上床去睡觉。”
白大帅不置可否的迈了步,很慢很稳的走进了浴室。在浴缸前他抬了手,慢条斯理的解纽扣,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短发,今天在头顶心乱了一撮,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翘着这撮乱发看了整晚的大戏。
他不在乎,吕清奇此刻留意到了,却是感觉十分碍眼。抬起大手摩挲了白大帅的头顶,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觉着自己愧对了这位老友,不过如果能够从头再来一遍的话,他还是得这么干。如今这个时代真是美妙,又有电话又有电报,一句话发出去,立刻就能引起千军万马的大动作,多么威武,多么豪迈,让他想一想都忍不住要仰天长啸要不是怕震塌了房屋,他非长啸一场不可。
这个时候,白大帅已经光溜溜的坐进了浴缸里。吕清奇弯腰往他身上撩了几捧热水,同时心中盘算自己接下来再去打谁他对军事几乎就是一窍不通,所以全凭兴趣选择敌人,周边几位督军大帅的照片摆在他面前,他没什么特定目标,专挑丑的揍。
很潦草的给白大帅洗了个澡,吕清奇又将自己也涤荡了一番。然后像伺候儿子一样,他用一件睡袍裹住了白大帅,因嫌他走得太慢,故而索性直接将他拦腰抱起来,大踏步的走回卧室往床上一丢。白大帅摔在了软颤颤的床垫子上,先是姿势扭曲的半晌不动,及至吕清奇也上了床,他才渐渐调动了胳膊腿儿,慢吞吞的钻进了冷被窝里。一双眼睛盯着吕清奇的背影,他的手脚忽然抽搐了一下,喉咙中的气流也乱了套。黯淡瞳孔中隐隐有了一点亮光,他向吕清奇伸出了一只手,同时五官全都抽筋一样的错了位,呈现出了个怒不可遏的狰狞面目。
然而在下一秒,盘腿坐在床尾的吕清奇回过了头。
☆、第七十一章
吕清奇似乎并未动作,凭空的便原地起飞落到了白大帅身旁。一手攥住白大帅的手,他紧盯了对方的眼睛,同时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劈头盖脸的捂住了白大帅的眼睛。口中喃喃的念诵了片刻咒语,他最后一抬手一低头,猛的直视了白大帅。
白大帅怔怔的望着他,眼中的亮光如同风中的小火苗,摇曳着暗了下去。
吕清奇很轻松的吐出了一口气,能够抵御他那迷魂术的人,世间大概还不存在,只是白大帅的灵魂实在是顽强不驯,竟然始终不肯安安分分的认命,隔三差五的便要闹上一闹;若没有他时刻监督留意着,白大帅真有自动恢复神智的可能。
但在他没有找到新傀儡之前,白大帅是绝对不可以回魂的。单手撑在枕旁,他居高临下的低了头,柔声说道:“孝琨,睡吧。”
白大帅低低的答应了一声,随即果然乖乖的闭了眼睛。而吕清奇等他睡熟之后,重新盘腿打坐,长长久久的呼吸吐纳了一番。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皓月和九嶷走在大雪地里,已经出了深山地界。
月黑风高,天寒地冻。皓月走得茫茫然,不知道自己此行此举是否明智铲除吕清奇,自然是明智的,但是是否应该带着九嶷,他就拿不准了。
他们已经在山外的小镇里停留过了一日夜,所以如今吃得也饱,穿得也暖。皓月有个整理皮箱的特长,那皮箱看着体积有限,打开来却是如同百宝箱一般,井井有条的存了无数东西。他从箱中取出一件夹袍穿了上,看着不穷不富,正像个中等人家的干净少爷;九嶷也得了一身崭新的袄裤,袄裤配着他那一脑袋短短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再无半分和尚气,不像和尚,也不像三教九流内的任何人,实在要把他归类,皓月冷眼看着,倒是感觉他这模样像个打手人高马大,目光险恶,笑都不是好笑。九嶷拎着皮箱,他领着九嶷,两人手拉着手,他总不敢松,生怕九嶷忽然发了疯,再就近吃了活人。
他们是上过通缉令的人,虽然不知道那通缉令如今是否依然有效,但皓月加了小心,一路走得十分谨慎,又因为沿途天天都有军队开过,所以他们为了避免嫌疑,并不抢时间走夜路,天色一黑,他们便同平常的旅人一般,立刻找旅店安身。
这一夜,皓月眼看自己距离京城已经很近,而城镇之中并没见到自己的通缉令,一颗心就收入了腹中。天黑之后在一家小店内休息了,他正想和九嶷谈一谈今后的打算,哪知九嶷垂头抱肩蹲在角落里,却是病了一般,一言不发。
皓月坐在床边,静静的审视着他,同时收入了腹中的心缓缓往上吊,一直吊到了喉咙口。最后他轻轻起身走到九嶷面前,蹲下来小声问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
九嶷抬起了头,呼吸是滚烫的两条小火龙,一张脸也是通红的,血管不知何时鼓凸了起来,一道一道蜿蜒在了额角上。眼皮沉重的合下去,他的睫毛颤动不止:“小狗儿,去找根绳子”他喘息着说话:“把我绑起来,快!”
皓月的确是预备了一条粗麻绳,可预备归预备,他见识过九嶷发疯时的力量,他若是真要行凶了,十根粗麻绳也捆绑不住他。双手握住九嶷的肩膀,他也慌了神:“你忍一忍这些天你都没有发作过,你不是说你能够控制得住吗?”
九嶷很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骗你的你快走”
下一秒,他骤然抬了头。皓月正视了他,就见他直勾勾的紧盯着自己,眼中已经闪烁了凶险的红光。
如果要跑的话,那么现在就必须跑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但皓月是不能跑的,皓月想自己若是跑了,九嶷大开杀戒,遭殃的便是旅店内外的无辜百姓。把牙一咬把心一横,他扯起九嶷的双臂往自己肩上一搭,随即向前一扑,紧紧的搂抱住了九嶷。
带着九嶷往地上一滚,他知道九嶷是舍不得杀了自己的。
虽然这样的做法过于冒险,因为九嶷尽管舍不得杀他,但在真发起疯时,被他搂在怀里的,很可能只是九嶷的一具躯壳,貌似九嶷,却又并非真正的九嶷。可是事到如今,再无他路,皓月用两条手臂把九嶷勒了个死紧,同时极力的歪过头和九嶷贴了脸,又急切的低声说道:“九嶷,醒醒,是我,你连我也要杀吗?”
九嶷也恶狠狠的抱住了他,口鼻之中喷出滚热的腥气。野兽似的在喉咙里低低的呜咽了,他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失控一般的扭头要去啃咬皓月的面孔。
皓月紧闭了眼睛,想要躲又不敢躲。九嶷的唇舌紧贴在了他的脸上,触感黏湿而热,简直要让他竖起一身的寒毛。挣扎着抬手向上抚摸了九嶷的后脑勺,他小声说道:“九嶷,我是小狗儿,你不认识我了吗?”
牙齿依然贴在他的脸上,然而不停拱动的舌头渐渐老实了。他慢慢的睁了眼睛向上瞧,结果看见了九嶷没有表情的脸。
像看不懂了一样,九嶷怔怔的注视着他,注视了良久之后,九嶷忽然把眼一闭把头一垂,压在他的身上不动了。
后半夜,九嶷恢复了神智。
他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是否伤害了皓月。然而未等他提问,皓月主动告诉了他:“我没事。”
然后皓月拧了一把毛巾,主动给他擦了擦脸和脖子上的冷汗。九嶷有点疑惑:“小狗儿,怎么变得这么孝顺了?你这是谢我不吃之恩吗?”
皓月没理他,只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凉水,让他喝了睡觉。
皓月心中谨慎,行动利落,不出几天的工夫,他和九嶷便当真回到了北京城进城的时候他们本来也是有些惶恐,可是越往城里走,越发现印着自己画像的通缉令早没了踪影,仿佛当初的追捕不过是一阵风,自己一失踪,那风也就渐渐停了。
☆、第七十二章
但是皓月并不快活,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一方虽然是暂时安全了,可满城的百姓们人心惶惶,已经有许多的人开始储存粮食和咸菜疙瘩,他装成外来的客商,和个街边的小伙计搭讪着聊了几句,得知这几个月来城里城外天天过大兵,远远近近的村镇里已经开过好几次大战,都说白大帅在城外的大部队要往城里进,而百姓们不怕过大兵,只怕大兵进了城会烧杀抢掠,故而各自备好食物,全做好了关严大门与世隔绝的准备。
皓月听了小伙计这一席话,心中又是愤懑又是感慨,无人的时候就对九嶷恨道:“这全是吕清奇做的孽。他自己野心勃勃大杀大伐,城内还没遭过炮火,已经乱成了这样,城外那些打过仗的地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
九嶷对于天下苍生毫无感情,但是看皓月拧起两道长眉,嘴唇紧绷着抿成了一条线,是个认认真真在恼火的模样,就感觉很可笑,还有一点可爱,恨不能把他捧到手中揉搓一顿:“是啊是啊。”他心不在焉的调笑:“那驴真不是好东西,一会儿咱们去吃一顿驴肉火烧,先出出气!”
皓月瞪了他一眼:“你还要闹?”
九嶷嘿嘿的笑:“没闹,我这不是想哄你高兴嘛!”
皓月收回了目光,决定不理睬他。而九嶷看他迈步要走,便连忙跟上,又把一只手向前伸到了他的手旁,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皓月这些天因为总怕九嶷忽然发疯,所以走到哪里都牵着他,此刻习惯成自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