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鲜血仍触目惊心,可见若柳下手之狠,若柳一介弱女子,与容铮无冤无仇,何以下此毒手?
除非……她不是若柳。
她下手果断,金钗中又有淬毒,绝非善类。
段昔暗忖着,被人推进了幽暗的牢中,四周有不怀好意的目光,亦有漠不关心的扫眼而过。他无暇关顾这些,只急切想同林常联系上,如果晚了,那个“若柳”肯定消失不见!
林常来接他出去的时候,却已过了一晚,段昔颇为狼狈,林常见了他,叹了口气:“你这回惹的事可不小啊!如果不是那个小书童出面作证,而那个若柳又畏罪潜逃,你恐怕就出不来了。”
“什么?!”段昔大吃一惊,“若柳逃了?”
林常点头道:“看来她的确如你所料,不是真的若柳。”说着引段昔进了马车,离开了官府大牢。
段昔坐在摇晃的马车内,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她究竟为何要伤容铮?”
林常补充说道:“天香楼还有个叫元青的也失踪了。”
段昔神色微变,难道元青一早便知容铮会有杀身之危?让容铮尽快离开天香楼就是为了救他?他忙问:“那容铮现在如何?”
林常道:“宁堂主请了玉琼楼的叶归舟给他解毒,现已无大碍。容府大少爷已动身前来接他回去。”
段昔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叶归舟!天香楼既是他的暗点,肯定更容易查出‘若柳’和元青的真实身份吧?”
林常苦笑:“你怕是忘了我讲过的,天香楼鱼龙混杂,藏了什么人进去,连玉琼楼也是无法得知的。玉琼楼想要得到更多的消息,对天香楼就越不会管制太严,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啊。”
段昔道:“难道就这样让她们逃之夭夭?”
林常意味深长的说道:“真要追究,也是容府的事。”
言下之意便是让段昔别插手再管。
段昔唯有沉默。
林常斟酌着词句道:“这次的事虽是冤枉,却也在江湖上传开了,你到底是宁堂主的徒弟,一举一动都是有人看着的。”
段昔一笑:“我明白的。”说着掀开布帘,看向外边的街道,心中有各种思绪翻滚着。
马车直接到了八宝客栈的独门小院,段昔一看,便料想应该是师父过来了。
到了房间,林常吩咐仆人抬了热气腾腾的浴桶进来,又准备了一套簇新的蓝衫。
段昔昨晚呆在牢中,那里各种气味交杂,甚为难闻,今天出来难免也沾了一身那味道。脱掉脏衣服,浸入水中,顿觉舒服许多。
沐浴后换好衣裳,仆人进来抬走了浴桶,又见林常命人端了一盆水过来。
“这里面泡的是柚子叶,洗洗手去一下霉气。”
段昔失笑,但看到林常一本正经的模样,唯有乖乖伸手洗了洗。
林常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到书房去吧,宁堂主在那等着你。”
段昔脸色一白,“唉唉”叹了几声磨蹭过去。
此时正是未时,宁如谦一般是在处理堂内事务。
书房门虚掩着,段昔顿了顿足,敲门进去,看到宁如谦斜倚在长塌上,手中是内务卷宗,他的长发松散随意的绑着,有几缕倾泻在他的肩上,见段昔进屋,他抬眼看了过去。
哪怕就是这么一副闲散的模样,宁如谦周身的气势依旧不减半分,段昔虽然适应了几年,但偶尔还是会被震住,尤其师父一眼扫来,更让他的笑脸都快僵住了。
不过段昔的脸皮向来堪比城墙,他落落大方的站在宁如谦几步远的地方,道:“师父。”
宁如谦凝视了他片刻,道:“过来。”
段昔快步走了过去,却见宁如谦指着案前那一沓书卷:“从明日开始到名剑山庄为止,每日抄写一篇给我。”
段昔瞄了一眼,大都是修身养性的名士书卷,顿时苦了脸:“师父……”
宁如谦道:“你做的事并非不对,但闹得如此狼狈,便是你欠稳妥了。”
段昔眨眼,道:“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做好事也做得漂亮些,别留手尾让别人收拾?”
宁如谦低眼看向手中的卷宗,不置可否。
段昔巴巴的靠了过去:“师父,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容铮?”
宁如谦神色不动,道:“他的事自有容府处理。”
段昔还想说什么,就听见盛禾清亮的声音传来:“师兄!”一回头,盛禾开心的冲了过来,手里端着的小盅都晃了一下,幸亏没摔了。
段昔拍拍他的脑袋,笑吟吟的说道:“好像长高了一点啊!”
盛禾眼圈红红的说道:“我好想师兄!”
师兄弟大有抱头痛哭一番之意,冷不防听到宁如谦说:“盛禾留下,段昔你回房反省。”
段昔脸一垮:“师父,我不能也留下么!”
宁如谦看了他一眼。
段昔自觉往门口走去,顺便捏了把盛禾的小脸蛋。
关门的时候,段昔瞥到盛禾正半蹲在案前,将小盅里的汤盛了出来,细心的用干净的布巾擦了擦被沾湿的碗边。
换做是他,是决计做不到这般安静细心的。
师父最清楚不过,所以才选择让盛禾陪伴身侧吧。段昔皱了皱鼻子,一脸不在意的样子,正好碰见林常走过来,便上前一把揽住他,笑嘻嘻的唱了句:“一般窑怎烧出两般货,砖儿这等厚,瓦儿这等薄……”
林常无奈道:“你这又是在玩什么?”
段昔笑道:“因为师父不让我留在书房啊。”
林常失笑:“你这般顽皮,宁堂主当然选盛禾在身旁侍候了。”
“嗯,这倒也是。”段昔摸摸下巴,“我回房反省反省去。”
名剑山庄一
名剑山庄位于洛阳,在杭城有运河直通洛阳,但若全程走水路,一来八、九月汛期将至,水路状况不稳,二来耗时过长,恐怕会有所耽搁。宁如谦吩咐了下去,先走水路到桐庐一带,再改陆路前往名剑山庄。
船是齐三映准备的,外表普通,内里却精致舒适,虽无华丽装饰,但于细节处却看得出这船上的吃穿用度都是很有考究的。
船上除了宁如谦师徒三人,以及林常随行外,另有船夫、仆人三名。比起江上其他华丽显眼的船,他们这一行人甚为低调——这是明月城的一贯作风。
临行前,段昔让八宝客栈的店小二去打听龙音的消息,店小二回来告知,龙音公子正收拾细软,准备回淮南,让他带话说他日与段昔有缘再见。
若柳的消失不见,对龙音来说,恐怕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此行回淮南,想来再见也非易事。段昔想着不免唏嘘,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上了船之后,便往桐庐方向前行。
桐庐的富春江汇通钱塘江,与杭城连在一起,沿途风光旖旎,水皆缥碧,千丈见底,青山如同映在明镜之中,如此绰约风姿,简直美不胜收。
段昔倚在甲板的栏杆上,望着眼前的美景,暗叹师父果然会享受。
盛禾自船内出来,他穿着青衫,腰间系的是玄色腰带,段昔看了不禁失笑:“你不过十二岁,怎么穿得如此老成?”
盛禾脸一红:“这样比较自在。”
段昔知他生性害羞,便也没再戏弄他,问:“你不是跟师父下棋吗?”
“水长老有事要和师父讲,我就出来了。”盛禾老实的回答,目光却注视着这大片旖旎风光,赞叹道,“师兄,这里真美!”
段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倚在栏杆上的身姿越发懒洋洋的:“可不就是,也难怪高风亮节的严子陵会选择在此处一蓑一笠人归隐。”
“严子陵?”盛禾好奇的问。
段昔答道:“他是东汉隐士,甚为有才,却不慕权贵追求自适。”
“师兄你好厉害!”盛禾眼睛闪闪发亮。
段昔苦着脸说:“我只是最近抄多了名士书卷……桐庐我之前也有到过,那个时候我可不知道严子陵是谁人。”
盛禾学他倚在栏杆,低头看到碧澈的江水却有些害怕,不自觉握紧了栏杆,一边问道:“师兄以前到过这里?”
段昔拉着他一起在甲板坐下,也不怕弄脏了衣衫,他眼里露出几分怀念的说道:“我是在青楼出生的,一直由兰姑——她自称是我娘的好友带到四岁,那年她患病去世,老鸨要将我卖出去的时候,我爹就来接我了。不过那个时候他正好被武痴薛衡追着比武,便抱着我连夜逃到了桐庐。”
盛禾惊道:“连夜逃跑?那武痴那么吓人吗?”
段昔笑道:“我没见过他,不过我爹确实挺怕他的,我们在桐庐只逗留了半月,便又去了另一个小县城,再度藏身于青楼,一直到我七岁那年才辗转去了北方。”
“你爹是传奇里边的那种游侠吗?你们是不是一路上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盛禾兴奋的说道,脑子里勾勒出一个满脸络腮的壮汉,肩上坐着个稚气男孩。
段昔汗颜:“不,我爹只是个油腔滑调,到处欠下风流债的人而已……我们往北方去的时候还因盘缠不够靠卖艺赚点费用。”
盛禾眼睛一亮:“师兄,你还会卖艺?”
段昔笑眯眯看向他:“你看你师兄我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像是会卖艺的么?”
“呃……”盛禾眨了眨眼。
段昔解释道:“我爹抱着我往街边一坐,光靠他那张脸就足够让路人自动自觉的给银两了。”
盛禾小声的说道:“这不是卖艺,这是乞讨吧……”
段昔望了望天,尔后才说:“所以我们还被丐帮的五袋长老用打狗棒追打过……”
“为何?”
“抢了丐帮的生意。”
“……师兄果然是见多识广,江湖经验丰富!”
“好你个盛禾,要笑便笑出来!”段昔佯装生气,伸手就挠盛禾痒痒,师兄弟在甲板上玩得不亦乐乎,衣衫上滚了一道一道的黑印子。
此行借了风力,傍晚时分便到了桐庐江畔,上了码头,便有人前来接应。
宁如谦俊美无俦,一派仙人之姿,一上岸便引来旁人注目,他早已习惯视若无睹,只是转头看了眼跟在身后段昔与盛禾,段昔自幼便长相秀美,脸皮又厚,自然也是习惯他人的目光,倒是盛禾,最近两年虽然克服了怕生,但本性害羞,此时已然躲在了段昔身后。
接应的人将他们带到了临江的望春楼,此处亦是明月城的资产之一。
掌柜特地设了洗尘宴,备的茶是桐庐上好的雪水云绿,上的佳肴是首屈一指的富春江鲥鱼。所谓一方水土孕育一方灵物,所以才有人为啖美食而行遍天下。
望春楼选址颇有心思,远眺青山为容,近观碧水为姿,青山绿水相映,扁舟行于其上,这富春山水就犹如水墨画般缱绻展开,百看不厌。
用过晚饭后不久,便有人寻来。
段昔瞅了眼宁如谦,见他神色不动,便也不甚在意。却没想到进来的人双手捧了一把剑递给了宁如谦。
段昔看向林常,林常嘴角含笑,颇具深意,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只听宁如谦拔出剑,一声剑鸣,清越悠长。
宁如谦对来人说道:“替我多谢你师父。”转而看向段昔,“你试试这把剑。”
段昔神色微敛,郑重接过此剑,跃至中庭,剑走如游龙,身影似流星。
盛禾倚着栏杆看得目不转睛,几次都差点惊呼出声。
段昔收招停下,对手中的剑爱不释手,抬头看向宁如谦:“师父,这剑是给我的吗?”
宁如谦淡淡说道:“你需要一把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