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老爷重新坐在紫檀木桌边,突然想到什么,拧着眉对吴先生问道:“你说小敖那孩子一见我怀里抱着小娃子,怎么会就总往我肚腹上瞟?”
吴先生笑而不语,文质彬彬,气韵横生,晋老爷不快地哼了一声,道:“说,是不是你告诉他们的?”
“我能跟你那几个聪明绝顶的儿子说什么,大概是自己猜出来的。”
晋老爷对吴先生对晋家三位少爷的夸赞很是受用,但依然不放口:“思远和月白猜到就算了,当初有小敖的时候,他们都记事,但是小敖总不能猜到吧。”
吴先生对晋老爷眼中的责难很是无奈,晋老爷到这个年纪了还这么在意这种事情教他也没有办法,若是可以,他倒是不介意给晋老爷生这几个儿子,但总有“技不如人”一说,他一个原原本本的雄兽真是爱莫能助,只能跟着晋老爷笑着混过去。
从晋老爷房里出来的晋俞敖,跟着管家往他的阁子去,高叔和晋俞敖说着府里的一干事情。
晋俞敖虽时常抱着小鸣嘉,但那是自己的孩儿,还只在屋里,如此穿廊过门,时不时碰上奴才请安,顿时觉得身上别扭难受,这回去还得和水根先解释一番,他倒不怕水根不愿养这孩子,而是担心水根心里猜忌着孩子的由来。
晋俞敖思来就觉得很是头痛,这次晋老爷使唤他做这事着实让他为难啊。晋俞敖心中不快,脸色阴沉,好好的一次山间小憩转瞬间就变化了。晋俞敖抱着孩子进了屋,水根正一人吃着饭,进宝也不在身边,水根甫一抬头见了晋俞敖手中的襁褓就愣住了。
晋俞敖为了防止水根多猜忌,就把着孩子由来的始末都对水根说了,末了又加上一句:“你不要胡思乱想什么。”
水根倒是一时没多思虑什么,抱了瘦弱的孩子入怀,只一味喟叹:“真是可怜的孩子……”
晋俞敖前脚刚进屋,后脚晋老爷就让人给送来了孩子吃穿用度的东西来,阵势不小,把这孩子做了尉迟夫人的孙侄儿来养,本就不用避讳什么,只是水根和小鸣嘉依然在屋子不出来罢了。
晋俞敖让人把东西都放在了最边上的一间厢房里,他可是记得当初就算是隔着一个屋子,隔壁小鸣嘉嘹亮的哭声也能穿过来,他可不想再被吵得夜不能寐。
孩子晚上跟进宝住的一屋,有之前照看小鸣嘉的经验,进宝照顾起来也算是驾轻就熟,孩子生下来就这般羸弱,也没多少精力大哭大闹,吃饱了就睡了。
晋俞敖房中,在天还明时就睡下的小鸣嘉被水根哄起来,正在被伺候着喝粥吃点心,一直未用晚膳的晋俞敖也坐在一起吃着。外面的奴仆还有些吵嚷,小鸣嘉好奇地坐在水根腿上,不是很安稳,屁股扭来扭去的。
“爹爹,外面怎么了?”小鸣嘉拉着水根的衣襟撒娇地问道。
“外面来了一个鸣鸣的小弟弟。”
坐在水根和小鸣嘉对面的晋俞敖看着水根在孩子的鼻子上点啊点,说出如此让他气闷的一句话来,就插上一句:“是你表弟,不是弟弟。”
“弟?是什么?吃吃吗?”小鸣嘉悬空的小脚摆得欢快,晋俞敖低头不愿再搭理自己儿子,沉默地吃他的饭。
小鸣嘉仰起头,大大的眼睛渴求地看着水根,水根笑着道:“表弟不是吃的,是一个和小鸣嘉一样的小娃娃。”
小鸣嘉对表弟这种不是能吃的东西很失望,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等第二日见了会扯着嗓子狠狠地嚎着的新来的孩子,小鸣嘉惊吓地躲在水根身后,不敢接近分毫。
后院多了个孩子也没什么,等小鸣嘉不那么惊惧,就多了一个让他缠着的人儿,进宝每天小心地看着两个半大的少爷,让水根反而多出许多时间来,晋俞敖对那孩子也和颜悦色不少。
这突然冒出来的孩子却让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大宅子的事本就复杂,再加上众人添油加醋的妄加揣测,等这晋三爷院子里来了孩子的消息通过文儿到了郭妍姝的耳中,那孩子变成了晋三少跟以前翠烟楼里的花魁陈乔儿所生的孩子。
已成往事的陈乔儿不少被府里的仆人私下里提起,当初郭家小姐嫁进晋家时就是一时热议不断,现下突然冒出个孩子,由晋三少亲自带在身边,说是晋老夫人的孙侄儿,怎么能让人信服?
那一夜间消失匿迹的花魁一定是碍在了郭家人的面子才打发出府,但与晋三少暗渡陈仓的情也不是不会发生的,这孩子定是那花魁与他们三爷的第二个孩子。府里都这样传着,管家高叔睁只眼闭只眼,让郭妍姝甫一听时手上的茶盏直接落了地,脆得刺耳。
“小姐……”丫鬟文儿站在边上担忧看着她家脸色煞白的小姐。
郭妍姝颓丧地坐在椅上,心亦如此时深秋落下残叶,毫无生机。一切都晚了,她终究是没有机会了……晋三少连碰她都不愿碰一下,她以为只要自己等得够久就能明了自己的心志,晋三少就会回心转意,重新接纳她……她真的舍了对晋二少的爱慕,要一心一意做他晋三少的妻,可是最后的路都断了。
府里传着她郭小小姐郭妍姝过门两年没给晋家添个子嗣,晋三少出去找其他人也是应该的,传宗接代为大,晋三少没把孩子的生身之母带回来已是顾了郭家的面子……明天这样的流言便会传出晋府去,再后天整个皇都都会知道她两江总督郭大人之女妇德不佳,没能给夫家添丁几口。
晋俞敖这步棋下得好狠心。
“文儿,我要如何是好?”郭妍姝冷汗涔涔而下,这次不只是为了她自己,还为了她郭家的名声。
可惜子嗣之事是郭家都插不上手的,郭妍姝未有所出也是事实。文儿曾劝她趁早回去郭家,到时晋家前移故里,她的境况会愈加悲凉,可她想再等等,自己站在那男人身后,总有一天男人会关注到她的,现在她连等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小姐,文儿倒是有一个想法,但不知成不成……”文儿见他家小姐伤心欲绝的样儿,心里也跟着难受,虽然她觉得她家小姐还是回去郭府的好,但也不好逆了她小姐的想法。
“说,好文儿,你快说!”郭小姐犹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揪住文儿的袖子,眼中也是泪花晶莹,她这一生到底是谁来怜惜?
郭小姐一夜忐忑,文儿的法子虽然不见得就能成功,但至少是一次机会,她想再赌一把。
第119章 寻……
郭家小姐郭妍姝在听到了后院多出一个来历让人找摸不透的孩子的第二天,就让文儿一大清早的就到后院去找晋俞敖了,自己坐在镜前为自己的脸上补些胭脂,一夜未眠,脸上毫无血色,整张脸比前一些日子又瘦下许多来,真是逢秋使人秋吗?
这后院丫鬟文儿也不是没动过要闯的念头,但她每次假装无意经过时,在她要跨入后院一步时,院子里都出现穿着一身短打模样的男人来,一次叫做巧合,三番两次就不是好解释的事了,成了一种警示,文儿便不敢在踏入后院半步。
越过前院现在管事的招财,文儿直接站在后院的院门前向内叫道:“姑爷,奴婢前来请安。”
脆生婉转的黄莺一般的声音在空旷的院中荡开,“吱呀”一声,一间厢房的门打开了,穿着奴仆模样的少年到跟前问话,文儿知道这是与招财一并伺候晋三少跟前的人,文儿脸上的笑愈加可人。
“进宝小哥,姑爷起身了么?”桃红色的排扣单衫衬得文儿一张小脸面如桃李,罗裙之下一只三寸金莲教进宝看得心神微晃。
进宝脸红羞涩,文儿心中又生些许沾沾自喜,虽然当初觉得这进宝生得木愣,没有招财看着灵动,现在晋家这两年相处下来,反而越看这进宝越顺眼,难缠刁钻让谁都恨不得揍上一顿、却又抓不住把柄的招财确实越发讨人厌了。
进宝正要开口之际,突然从身后的厢房之内传了脚步声传来,也一道声音随之而来:“咳,文儿有事?”
高管事款款而来,一身同样的仆人青衫却能穿出别样的气质来,模样甚佳,虽然一天到晚扳着脸,但身为男子的风度气概让府里的丫鬟老妈子们禁不止私下里议论。
前一刻为自己的风姿而心中透着甜蜜的文儿,现在却也是羞怯的低了头,刘海儿下只能见了长长的睫毛微徵颤抖着,高管事倒对眼前女子娇羞的良景没什么兴趣,挑着眉冷冷地盯着脸上红晕未退的进宝,进宝不服气地撇过头看到另一边去。
“回去!”高管事没好气地对进宝说了一句,文儿好奇地微微抬头看着两人,进宝看了文儿一眼,哼了一声抬着头就离开了,留下了高管事和文儿,文儿在高管事这儿自然没讨到好处,草草的被打发了回去。
文儿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晋俞敖新接回来孩子,想请晋俞敖去前院她家小姐那儿一趟,高管事先替文儿应下来了,要去问问晋三少的意思。晋俞敖拖拖拉拉到了下午午休完才去的前院,在晋俞敖看来,郭小姐提的也不是什么大请求。
郭妍姝想要抱了晋俞敖后院的孩子来养,这样既有和晋俞敖亲近的机会,也可让外面的流言也都止了,想来正房的夫人抱了其他女人的孩子来养在身边也是平常。郭妍姝托词这带孩子的事还是要妇人来带比较好些,晋俞敖点头称是,但最终还是没有如了郭妍姝的愿。
晋俞敖背影消失在郭小姐眼中的一瞬间,最后支撑她的全部力气瞬间抽离,直接就要跌坐在地上,文儿眼疾手快接了过来,半扶着她家小姐的身子就要一起躺倒。郭妍姝就像被抽了魂魄一样,整个人呆呆地躺在文儿怀里,眼中最后一点期盼的光也暗淡了下来,死灰色的一片。
“小姐,我们回去吧,回去吧,回去了,一切都会好的……”文儿哭求着,一滴滴豆大的泪落在郭小姐繁花似锦的锦绣衣裳上,晕开了一朵朵,不见踪迹。
回去……?一切都回得去吗?若是可以,她也愿意回去,不爱不嫁,就是不来这尘世一遭她也愿意。心中刀割尖刺的日日夜夜地不停折磨着,一点点的凌迟,骨肉剥离,血肉相分,来这尘世一趟就是为了受这痛来的吗?
秋日恍惚的就要过去,日头柔软的像个面粉团子任人蹂躏措扁,不如其他日子来得猛烈,抬头望去却依然让眼睛刺痛,泪水岑然而下也是常理,只是炽热地灼痛了脸颊。
晋俞敖迈步出了自己阁子的前院,想着反正出来了,就决定去了他二哥那边看看,回来这几天,他还没抽出功夫去看过他二哥,吴鸾那边再没人找过他,晋家暗处保留的势力也未找到席慕恋的任何消息,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想起最着急的还是晋俞敖他二哥吧。
晋俞敖踏步进了他二哥的院子,他二哥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衣裳像挂着身上一样空荡荡的,晋二少见了晋俞敖来了眼中带着期待的光芒,晋俞敖只能抱歉的笑笑,晋月白复又躺回椅上,又神思漂游起来,恍惚痴迷。
晋俞敖陪着晋月白坐在一边,晋二少的院子里配合了文人气质,种了许多的竹与菊,大朵的波斯菊正怒放着簇成一团,晋月白只是简单地看着眼前的热闹,没有入眼,许久才对坐在一边的晋俞敖道:
“小敖,我想和爹一起回老宅子去。”轻飘飘的一句,如同晋月白的身子一样没有依托的浮漂。
“二哥你不等他回来了?”
晋俞敖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