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秀子还在踢著石块,布鞋上涔出血来,如果不再制止,他能把自己的脚趾头踢断。
香逸雪急了,对家丁喊道:“拉住他,快拉住他……”
香令艾冷眼看著,道:“你既然能把他带出来,就没有办法让他安定吗?!”
莫秀子还在尖叫,不顾一切地摧残自己。
香令艾道:“今日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聪明的结果,是你的任性愚蠢害了他!”
香逸雪脸色绯红,突然跳了起来,发疯似往路边冲去。
这是一条盘山古道,一端贴著山壁,另一端悬峭山坡!
香令艾身形一闪,一把揪住香逸雪,冷喝道:“胡闹什麽?从这里摔下去,不死也变成残废!”
香逸雪歪著脑袋,瞪著眼睛,天真地道:“你不要我,我跳下去,省的你再把我送人!逃来逃去烦死人了,还不如跳下去省事,你省的抓我,我也省得再逃,还连累了舅舅!”
香令艾冷著脸儿,说不出话来。
香逸雪一本正经地道:“如果我死了,那就跟娘亲在一起;如果我摔残了,让我跟舅舅在一起,两个残废正好一对!”
香令艾手指一挥,不是打人,而是点了莫秀子的穴道,把这两个人一起扔上马车!
莫秀子送回诗画小筑,回到熟悉的环境,看到画纸画笔,他立刻安静下来。他的人生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画画,第二件事是做兔包。
香逸雪被带回香世山庄,关在落梅院里面,皇甫玉每天都去看他,还给他带来糖人。
年底,香令艾把香逸雪叫去,冷淡地道:“我听说你想去华山?”
香逸雪道:“梅风在华山玩,我也想去……”
香令艾道:“他去华山不是玩耍,而是去拜师学艺!”
香逸雪道:“学艺也很好玩!”
香令艾道:“既然你觉得好玩,那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去姑苏卉娘老家,二去华山拜师学艺,这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我希望你自己考虑清楚!”
香逸雪皱著眉头,道:“没有第三个选择吗,我想跟……”
香令艾道:“你没有第三个选择,如果你还想看到莫秀子!”
香逸雪长大嘴巴,不明白香令艾的意思。
香令艾道:“诗画小筑已经不在洛洲,我让人把他和小筑,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香逸雪转动眼珠,香令艾道:“别打鬼主意了,你干爹不知道这事!”
香逸雪翻著白眼,道:“我不能……”
香令艾不容置喙地道:“你不能!”
香逸雪尖叫:“为什麽?娘亲在的时候,你从来不管我,我想干什麽就干什麽。”
香令艾道:“去卉娘那里,你就跟在你娘亲身边一样,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卉娘他们也不会管你,除了你娘留给你的银票之外,我还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在乡下生儿育女,此生过得无忧无虑!”
香逸雪歪著脑袋,天真地道:“我不要,我喜欢干爹,我要娶干爹!”
书房一阵沈默,父子二人冷然对视,前者面无表情,後者毫不胆怯。
最终,香令艾淡淡地道:“去吧,好好考虑我的话,三天後给我答复!”
香逸雪扭头就走,一只脚迈出门槛的时候,就听到香令艾在背後说话,声音难得温和,如慈父在耳边叮咛:“去卉娘身边吧,她会像你娘一样疼你,青山绿水此生逍遥……”
香逸雪转过头,才发觉是自己错觉,香令艾站在桌边冷然视之!
香逸雪失望极了,一溜烟地跑走了!
哼,想让他去卉娘身边,娶妻生子当个农户,偏偏就不如他愿!
三天之後,香逸雪告诉香令艾,他选择去华山,跟梅风一道学艺。
兰之谷番外──1。黑暗(中)
时间如梭,转眼两年,香逸雪八岁上山,今年十岁了。
师尊师叔师祖师爷,师哥师姐师弟师妹,连同山後的阿猫阿狗,他都混得熟稔非常。
藏经阁的书都被翻过了,再没什麽好看的了,无聊的时候,就从山下找些歪书来看,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溜下山的次数多了,他跟梅风找到一条捷径,自此节省一半路程。
拜师之时,恰逢上官素接任掌门,从此三天两头不见人影,过一段时间留下一页剑谱,找个空儿验收弟子自学成果,顺便简短地指导两下。
跟别的师傅不一样,上官素从不苛求弟子进步,讲究一切顺其自然,学的进那是最好,学不进也不责备。
对这个好脾气的师尊,香逸雪没有什麽特别印象,除了表面上的掌门威严之外,性子好似一锅温吞水,不温不火不骄不躁,很少见其有雷厉风行的时候。
过於深思熟虑的人,往往缺乏行动力,而且容易错过机会。
这是书上说的,但不是香逸雪操烦的事,他只需要吃喝玩乐便可。
这天晨训过後,香逸雪偷偷溜下山去。梅风老爹过寿,派人把他接回家去,半个月才能回来。
山脚下有个小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茶楼戏园汤池集市,大街上人来人往,倒也十分热闹。
天气寒冷,香逸雪买了一包毛栗,捂在手上当暖炉子。
集市上一家家货郎摊子,香逸雪一路走一路逛,猛然间撞到一个人身上。
毛栗子撒了一地,人也吓了一跳,手臂被人轻轻抓住,耳边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小孩,你没事吧?”
一个好看的男子,蹲在他的面前,温和地看著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淡淡的远山眉,文静的气质,看上去象……象……皇甫玉……
香逸雪眨眨眼睛,委屈地道:“我的毛栗子……”
男子苦笑一下,带著他来到栗摊上,道:“多少钱?”
“七文钱,又大又好的山毛栗,一个坏的都没有!”
男子犹豫一下,看著香逸雪天真的眼睛,窘迫地道:“老板……四文钱……能不能买半包?”
男子掏出钱囊,里面只剩四个铜板!
不,不是吧……
香逸雪抱著半包毛栗子,目瞪口呆地看著男子,衣著光鲜的中年男子,怎会如此穷困潦倒?
钱袋里的钱都换成毛栗子,那男子自己吃什麽呢?
男子十分淡定的走了,香逸雪偷偷跟在後边,看见他走进挂满灯笼的楼院,匾额上写著三个大字──抱月楼!
香逸雪已经十岁了,当然知道这是什麽地方,他歪著脑袋想了一会,便迈进抱月楼。
第一次进妓院,难免有些好奇,一双眼睛四下转悠,真是个新鲜的场所。
晌午时分,楼里没什麽人,一个穿著木屐、蓬头肿眼的女子走下楼梯,打著哈欠伸著懒腰。她跟外边的女人不一样,厚厚的大氅里没穿外衣,能看到脖子上的肚兜绳。
香逸雪新奇地看著,女子从他身边走过,嘀咕一句哪来的小子,拖著木屐走远了。
不一会儿,又有两个女子下来,穿著外衣没有化妆,有几分姿色的瓜子脸,看上去有些憔悴。
她们一边下楼一边交谈,等看到香逸雪的时候,当中一个女子突然惊叹,道:“好漂亮的模子,老东西从哪里弄来这货色?”
她说著弯下腰来,捏捏香逸雪的脸蛋,眼睛里闪著喜爱的光芒。
她的同伴比她漂亮许多,也分外严肃许多,托起香逸雪的下巴,命令道:“抬起头来!”
香逸雪乖巧地抬起头,顺便仔细打量两位姐姐,第一次与她们近距离接触,可以在她们身上试试,那种当男人的感觉!
同伴冷笑,猛然推开他,啐道:“小小年纪,这双眼睛就会勾人,长大定是个妖精!”
香逸雪揉揉下巴,委屈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的敌意何来。
同伴冷哼,道:“小兔子,家里把你卖了多少钱?看这长相,你娘也是个狐媚骨子!”
先前女子比较和气,温和地道:“你别吓到他,人家还是孩子!”
同伴厉声道:“孩子?再过几年,你我年老色衰,这孩子就是头牌!”
香逸雪摸了摸脸,狐疑地道:“我能当头牌吗?头牌不都是女人吗?”
头牌不就是花魁的意思吗?花魁是天下最好看的女人,他长得真有那麽好看吗?
从小到大,人家都夸他好看,他也没当回事,倒是没人说他能当头牌,听上去还是有些陶然。
同伴冷笑,道:“怎麽,你还真想当头牌?野心不小呀!”
先前的女子推了她一把,皱眉道:“你自己昨晚吃了暗亏,拿一个可怜孩子撒气,你算什麽本事?有种去骂那野男人……”
“啪”一记耳光打在女子脸上,同伴怒道:“你算什麽东西,就凭你也来说我?”
女子不甘示弱,一巴掌甩过去,道:“母狗,欺负到我头上,你当我是菲丫头呀!”
两位女子扭打到地上,压著身体滚来滚去,头发揪散衣服扯破,嘴里面什麽脏话都骂,相互揭对方的短处。
香逸雪赶紧跳开几步,女人女人,真是善变,方才勾肩搭背亲昵姐妹,现在翻脸无情大打出手,真是太可怕了!
原本寂静的抱月楼,因为这场打架,三三两两冒出头来,女人们带著嫖客,裹著被子床单,站在楼梯上观看,还有嫖客为此叫好。
香逸雪退到角落里,眼睛扫著出来的人群,那位好看的男子并没有出来。
“别打脸,别打脸,三天没法接客!”一个强悍的女人披头散发,从楼梯上冲下来,指挥门边两个壮汉,把地上女子强行拉开。
强悍女子就是老鸨,她走到两位姑娘身边,捏著她们的下巴,检查脸上伤势。
脸蛋已经被抓破了,她们打架,首先想到的就是抓脸,嘴里还在骂著──我让您不要脸,我让你不要脸!
短期内无法接客,损失是肯定的,老鸨抬手各给两记耳光,对两个汉子道:“拖下去好好教训,没得王法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先前女子面露恐惧,哀求道:“妈妈,是她先动手的,你饶了我吧!”
她的同伴冷笑,啐了一口道:“没出息的东西,跟那老妖精一样,都是婊子养的!”
老鸨脸色一变,抬脚踢她下身,怒道:“贱货,今晚犒劳三军,看看谁才是婊子!”
同伴依旧冷笑,道:“这镇上男人我都睡过,就连你的小白脸我也睡过,区区几个家丁吓唬谁?”
楼上人发出哄笑,老鸨气得身子发颤,怒道:“拖下去,拖下去!”
“慢著!”
人群中发出朗声一喝,香逸雪信步到老鸨面前,掏出一把碎银子,歪著脑袋道:“两位姐姐我要了,这些银子够了吗?”
第一次进妓院,也不知道该给多少,碎银子是特地去银庄兑换的,银票虽然轻巧便於携带,但又因为面额较大,到集市上往往找不开,有几次还跟梅风饿了肚子!
哪里来的野小子,还想学大人英雄救美,这些碎银子够个屁呀!
老鸨刚想骂人,抬眼看到小娃的脸,倒抽一口冷气。乖乖,好精致的五官!
人群鸦雀无声,大家盯著的不是银子,而是拿银子的小孩。
老鸨抬起手指头,勾起香逸雪的下巴,斜著眼睛道:“你是哪家小公子?”
抱月楼的人都有这恶习,香逸雪自此也爱勾人下巴!
香逸雪道:“我叫香逸雪,你就是老鸨吧,我要这两位姐姐!”
老鸨眼睛飘著客厅,道:“小公子不是本地人?家里放心让你一人出来?”
香逸雪道:“我不是本地人,本来是要跟同伴一道,不过他回家去了,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