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逸雪早已备好腹稿,只等著掌门问起,便用三寸不烂之舌,来个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万万让他想不到的是,银兰单膝跪下不做申辩,道:“弟子甘愿受罚!”
掌门皱眉,也不多问,道:“典事殿长老何在?”
一位白发飘飘的老者站出来,掌门淡淡地道:“按山规处置!”
厢院,香少主被人打成猪头回来,衣襟沾著血迹,情绪狂躁,气急败坏地叫道:“镜子,把镜子拿来!”
蝶儿先是吃惊,上前看了一眼,发现并无大碍,笑道:“遭到报应了吧?谁让你们欺负弱小?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这会子急著照镜子做什麽,还是先擦药消肿才是!”
嫌华山的药膏不好,梅风拿来梅家堡的霞膏给他敷上,那膏子有淡淡梅花之香,抹在脸上凉凉的,还能够去心火。
白湘水已经听到消息,怕殃及池鱼,早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香逸雪阴森森地道:“蝶姐说得是呀,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人真是不能太善!”
谁是兔子?谁是善人?蝶儿扬眉嗤笑,仿佛看到了指鹿为马的赵高。
香逸雪故意露出玉齿,眯著眼睛道:“好久没咬人了,银兰呀银兰,你当本少爷是吃素的吗?”
梅风打了香逸雪一拳,骂道:“蠢物,兔子本来就是吃素的!”
大殿上丢面子也就罢了,香逸雪照完镜子後,更是气得牙痒痒,敢在他俊美如斯的脸上划出五道血痕,臭小子死定了!
香少几时吃过这样的亏,从小到大也没人敢这样对他!
他的亲娘死的早,生父香令艾对他冷淡却不严厉,每每犯错好言教导,从不苛责打骂。干爹皇甫玉和蔼可亲,会在他淘气时点点鼻尖儿,他与干爹的感情好过亲爹,可惜又因为亲爹的关系,他无法太过接近干爹。
只有掌门师尊严厉一些,但也只用戒尺打过手心,轻轻一下以示惩戒!
这个银兰算什麽东西,只不过比他早入门几年,竟然妄自尊大扇他耳光?!
半个月之内,香逸雪除了晨训足不出户,并不是他收敛心性,而是那一巴威力太大,脸上印子半月才褪,象他这样的风雅少年,怎可带著这张脸满街跑?!
这日傍晚,梅风和白湘水来了,香逸雪躺在榻上看书,反正哪里也去不了,干脆在家修生养性,此刻见狗友们来了,扔了书本扑上去打闹一番。
三人在榻上打得筋疲力尽气喘吁吁才住手,书本散落满地都是,连珍贵的龙砚都摔碎了。香逸雪倒也不在乎,反正他家老爹有的是银子,莫说一个龙砚,就是百个龙砚也是砸得起的!
白湘水捧著香逸雪的脸,左看右看,失望地道:“好了,居然和以前一样!”
梅风喘气笑道:“你受伤这些天,他最大的希望就是你毁容,江南第一美男的称号就非他莫属!”
香逸雪揍了他一拳,问道:“他死了没?”
白湘水捂著肚子,夸张地惨叫,末了问道:“谁死了?”
香逸雪掐著他的脖子骂道:“你这臭小子,居然不为我报仇,亏我还把你当成好友!”
白湘水扳开他的手,咳了两声,怒道:“死雪球,那麽大劲想掐死人呀?我没叫你那麽整人,打他一顿也就算了,谁让你真去调戏人家?!”
梅风一屁股坐到香逸雪对面,从六角果盘里拈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悠闲地道:“好啦,别以为全天下就你最惨,你也就挨了一巴掌,银师兄在刑殿挨了三十棍,行刑的人偏偏是怨青平,怨青平和他的师傅逍遥子有一段旧恨,那三十棍子落得一点伤痕都没有,但却是打出内伤,人家的小命差点就没了。”
白湘水佩服地道:“那小子比你硬爽多了,出了刑殿一声不吭,硬撑著替他的师傅下山拿药,走到山门口就昏死过去。听我师父说,上官素为此骂了怨青平,还亲自去後山探望他的伤势。”
梅风手肘拱了拱香逸雪,道:“这件事情正在风头上,师尊对他挺看重的,说他是个练剑奇才,你现在可别动他,等风头过了再说!”
香逸雪眯著眼睛伸著懒腰,懒洋洋地道:“蝶姐,送客!”
梅风皱眉道:“你又想发疯是吧?”
香逸雪冷笑道:“小爷我想报复的人,就算师尊护著也不行,这次我非整死他!”
蝶儿笑吟吟地走来,道:“两位请回吧,我们家公子正在思春,恕不奉陪!”
梅风笑翻了,香逸雪翻白眼,流年不利,在外面被人扇耳光,回家还被侍女调笑,爹爹安排这样一个足智多谋嘴皮伶俐的美人在他身边,究竟是想保护他还是想气死他?!
白湘水看到蝶儿,立刻扑上去,柔情蜜意地道:“蝶儿姐姐”
屋里三人打了个哆嗦,蝶儿莲步一移,避开白湘水的猫扑动作。
白湘水扑了个空,有些委屈,但又不死心,用甜蜜的声音叫道:“蝶儿……”
蝶儿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白湘水跟在後面,道:“蝶儿,我带了苏州团扇给你,你喜不喜团扇?”
“蝶儿,古芳斋精品胭脂,你不喜不欢?”
“……”
“蝶儿,蓝田玉石,你不喜不欢?”
“……”
“蝶儿,凤凰焦尾琴,你不喜不欢?”
“……”
“蝶儿,漠山刀法秘籍……”
烦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梅风道:“那方子上的那两味药材,我和湘水已经帮你囤了,听蝶姐说你切断了方圆五百里的药源?”
香逸雪道:“嗯,你们两家的损失,全算我的!”
梅风嗤笑一声,道:“这点小事情,我这个梅家堡三少还能做主,你把这话对湘水说吧!”
香逸雪往窗外努嘴,嗤笑道:“这小子正忙著做春梦呢,我们家蝶儿才不会理睬他!”
一声尖叫,是白湘水惊恐之呼,绝对不是闹著玩,香逸雪梅风对视一眼,飞身出门。
院门外,白湘水直挺挺的站在门边,脸上带著惊惧的表情,嘴巴还没有合拢。
一张白色帖子插在门板上入木三分,锋利边缘贴著颈项,却又未伤其分毫,足以显示出来人扎实根基。
大门口,银兰袖袍飞舞发丝飘扬,傲然而立冷若冰霜,能下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下战帖。
香逸雪折扇轻摇,慵懒的眼神好似狡猾的波斯猫,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对手。
伤势未好完全就来上门挑衅,不知道那小子是愚蠢到家,还是仗著掌门师尊的宠爱,有恃无恐嚣张过头。
香逸雪打听过银兰的家势,那是一个十五年前就开始没落的武林世家──天水剑庄。
为什麽要叫剑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难道不懂吗?赌庄、酒庄、饭庄、钱庄都比剑庄要好呀?!
什麽叫剑庄,就是以剑为生、以剑为死的地方,剑庄之主是追求最高剑术的剑痴。
如何追求?就是天天与人比武,偏偏天水剑庄又有青州第一剑之称,前来挑战的人还得预约排队,当这个庄主不被打死,也会被活活累死!
这种稳赔不赚的生意,只有蠢人才会干!
天水剑庄到银梦冉的手上,也就是银兰的爹爹,曾经名噪一时。後来银梦冉遭人暗算重伤,服下九转回魂丹,保住性命却从此昏睡不醒,更有家贼趁火打劫,夥同西域双鹰卷走山庄财物和剑谱,银兰的母亲便死於那场意外。
家道中落,秘籍丢失,银兰当时才三岁。家传武功无法沿袭,跟著银梦冉的结拜兄弟逍遥子回了华山,从此拜在华山门下学艺,成为华山的驻山弟子。
两年前,银梦冉死去,享年三十八岁,与他的发妻一同葬在银家祖坟。
在外人眼里,天水剑庄已没任何威胁性可言,但香逸雪却不这样认为,香世祖训第八条──不可低估对手。
香逸雪派人查了天水剑庄附近三百里的当铺和田庄,发现近一年来剑庄管家素伯,把当初典当的家具器皿逐一收回,贱卖的田产也以高好几倍的价格赎回。剑庄还收容一批落魄的江湖剑客,大约三四十人,养在山庄充当门客。
天水剑庄到了银兰手里,明显逆转颓势的迹象,可问题是这十六岁的少年,从哪里弄来这许多银两?
香逸雪初步估算一下,光是赎回那些东西田产就花了几十万两,还不算他接济那些落魄的江湖剑客的开销。
香逸雪怀疑他背後有势力支持,本想等摸清对方底细再说,哪知对方竟上门挑衅,顿时惹怒了他,当下决定管他有没後台,新仇旧恨一并算帐。
心里愤恨地想著,香逸雪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慵懒地道:“原来是银师兄呀,你的伤势好了吗?”
白衣少年冷然道:“我知道你在暗中调查天水山庄,何必这麽麻烦,既然都是剑客,那就用剑来解决恩怨!”
香逸雪笑著抬起眼眸,妖魅地道:“剑呀?我最不擅长的此道,师兄你不能这麽欺负我!”
白衣少年不与他废话,傲然道:“明日午时,清风谷,一战了结!”
门板上钉著的,是天水山庄下的剑书,少年是来约战的,说完转身离去,举袂飘风干净利落,一刻也没有多停留。
香逸雪抬起眼睛,飘了剑贴一眼,摇著扇子悠闲进屋。
摸著脖子惊魂未定,白湘水从回来後就哭丧著脸,赌气地道:“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你杀了他!”
香逸雪把腿翘在桌子上,从盘子里拈颗樱桃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自己去!”
白湘水抓起一把殷桃,塞进嘴里胡乱咀嚼,连核儿都吞进肚子,反正会跟著粪便一起排出,道:“你不赴约吗?”
香逸雪狡黠地道:“咦,同门私斗,有违山规,我可是听话的好弟子呀!”
第二天中午,香逸雪梅风带头,一帮师兄弟跑到山涧抓泥鳅,洗净後用火烤著吃,再撒些花椒辣子,吃起来有蛇肉之味。
梅风带了一包袱松子干果,香逸雪带来波斯美酒,白湘水从山下买来熟食,好吃的东西铺了一地,有酒有肉有瓜果,大夥儿玩的不亦乐乎。
在师兄弟的眼里,富家弟子并不都是仗势欺人傲慢无理,至少香逸雪梅风不是这种人。他们虽有纨!之风,但豪爽大方乐於助人,只要不是成心跟他们过不去,他们不会蛮不讲理主动挑衅。
实际上,二少很受大家欢迎,自从他们来到华山後,师兄弟夥食不时得到改善,谁家手头困难,二少知道後会慷慨相助,从来不要大家还钱。
二少是俗家弟子,过年过节都会回家探望,回山总会给师兄弟带来礼物,往往都是大家急需之物。二少对同门的体贴和细心,由此可窥得一斑。
可以这样说,整个师门除了银兰师兄,二少跟其他师兄弟的感情都很好。
掌门师尊忙於派务无暇顾它,常常画下剑图让弟子自己揣摩,这便给二少玩耍的机会。
他们经常夥同师兄弟溜下山,看戏听书泡澡吃饭,一条龙费用全包,就连严肃的大师兄非沁也禁不住怂恿,最後被他们彻底腐化。
溜下山的次数多了,难免会给巡山的师叔逮到,也不知道二少用了什麽方法,每每能把这事化解过去!
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今年刚入巡山之列的银兰师兄。
师兄弟们对银兰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是天水山庄的後人,逍遥子的徒弟。
他本人既不不住厢院,也不跟其他弟子睡通铺,而是跟逍遥子住在後山。
逍遥子自从被西域双鹰打残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