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聚起黑云,顷刻便翻滚着移动过来。一声声闷雷充斥在天地间,暴雨毫无预兆地落下,“啪啪”地拍打地面。长安定定地站着,挡住去路。
我皱着眉问:“你不恨我吗?漠漠的死,是因为我。”
他摇头,说:“不怪你。”
我无奈地摇摇头,叹着气说:“长安,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只是这件事那么简单吗?你有没有算过,我们之间死了多少人?我害了你多深?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我一边说,一边后退,远离他。
“我是什么人?一个没用的废物,一个带着诅咒的人,你不是很聪明吗?不是很理智吗?为什么不能果断点离开我?笨蛋……死了那么多人,南风,梨花,大虎,妞妞,漠漠,还有,你忘了吗?当初我是怎样背弃盟约,害了平国?我过不去,过不去……太多的罪孽,太多太多了,我背负不起,背不动……你明白吗?”
我发疯一般,躲避他靠近。一声惊雷,河水突然猛涨一下,搁在河岸上的太苍,被毫不留情地卷入水中。我拼命追赶,毫不犹豫跳入水中,沉下去找太苍。太苍缓缓坠入水底,嵌入泥沙里。我扑腾过去,却再也扛不住了,任由水肆意灌入七窍。
一双有力的手揽住我的腰身,带我浮出水面。
“剑……”我喃喃。
“等着。”
一会儿工夫,长安再次浮出水面,把剑交给我。
接过剑时,他顺势一拉,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拥着我,手越收越紧,像是怕我消失不见。
长安沙哑着嗓音,在我耳畔坚定地说:“傻白,你听好,多么深的罪孽,多么重的罪孽,我陪着你,我跟你一起背。哪怕死,我们一起。从今以后,我不许你再离开我半步。丢掉你,才是我最大,最大的罪孽。”
我感到深深的无力:“长安,这样不好,这样,太自私,对不起死去的人。”
“我不管,反正只要还活着,你就是我的。不,死了也是我的。死这样容易,我们现在沉下去,就可以了。可是活着的时候,为什么要苦苦折磨呢?一切都已经这么糟糕了,还能怎样更糟糕呢?”
我退后一点,仔细看着他的眼睛。浓黑的双瞳,一如往常的坚定,令人信赖,又不容抗拒。我瘪瘪嘴,就像小时候受委屈时一样,低低地叫一声:“长安——”
是了,还能怎样呢?各自背负沉重的担子,不如相伴着一起分担。还会有比现在更糟的境况吗?
大雨拍打水面,如珠坠地,清脆纷杂。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被洗净,洗得一尘不染,空气也透着格外的清爽。心里面一时间全空了,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是听着耳畔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面上拂过清凉的风,令人堕落沉迷此刻的轻松安宁。
我低声说:“好辛苦……”
见我服软,长安安心地揽住我,说:“傻白,你怕死吗?”
我摇摇头。
他继续道:“死都不怕,还怕和我在一起吗?在一起比死都可怕吗?不就是被过去纠缠一下,我和你在一起,所有过不去的,我来扛,好不好?有我在,不必想太多。”
我抬头望他,如此触手可及的他,却让我感到不安和愧疚,想要逃离。很想妞妞,很想很想。我不配得到幸福,我不该过得很好。可是,这样想着,我却一步也退不开,就这样贪婪地留在他身旁。
无论如何,长安,我们不能在一起好好的活,却能够携手面对死亡的命运,这样,也好。
阴霾的天气里,相伴着走在暮秋的山中。尽管心里有许多事情在翻腾不休,可时间却自顾自地从容踱步,天地依旧按部就班从白天入黑夜,从黎明到日出,好像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存在,我们的辛苦,我们的悲伤。很无力的感觉,活着,或者死去,都很无力,大地永远是这般宁静摸样,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苦痛,绝情得让人心痛。
就这样走着,长安牵着我,向不知道通往哪里的方向,坚定地迈步。我跟着他,去哪里,都跟着他,放空自己沉重的心,安心地跟着他。
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听耳边时光如河水般缓缓流淌。
突然发现,时间好像并没有走远,经历再多,被这样牵着,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满足,那样安心。
岁月匆匆,重温却仿佛还在眼前,不曾走远,也不会走远。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找到投宿的地方。身上的湿衣服被冷风吹着,凉凉地贴在身上,暴雨渐停了,淅淅沥沥,像是心情,阴沉沉的。
剥掉脏兮兮的外衣,我也不去洗澡,直接钻到被子里,缩成一团,连脑袋也蒙住。不行,还是不行,一静下来,心里就不安,很多的愧疚,很多的想念。妞妞,前几天还因为她上蹿下跳头疼不已,现在,现在……感觉空落落的,想起那时指责长安的话,我想,说我更合适——妞妞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活下去,是不是对的?
还有漠漠,是个好孩子,却负气走上绝路。
不要想了,长安说,不要去想了。
长安也钻进被子,凑到我后颈上辗转亲吻着。我绷起神经,配合他的动作。他最后却只是在我额上印了一个吻,便抱紧我,柔柔说了一声:“睡吧。”
我低头,深深埋进他怀里,想起他还有伤在身,又挪开一点,抱着他腰身的手却越收越紧,越紧越心痛,像是觉得,身边的人都很容易离开,一不留心,他就会离我而去。
他轻拍我的背,呼吸均匀绵长,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很清晰。
“长安——”
“嗯?”
“我杀了云钟,算不算为妞妞和漠漠报仇?”
“当然。”
“我算不算做了件有用的事。”
“嗯,很厉害的。傻白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可是……他们还是回不来了……”我黯然道。
“傻瓜,叫你不要想了。不怪你。这个时代,生命何其廉价,死亡处处皆是。因为他们是我们的家人,才会觉得格外在意。我们要做的,是报仇,叫该死的人血债血偿,结束这个可怕的时代。”
“哦……”
“睡吧。”
“哦……”我再往他怀里缩一缩,好温暖,好贪恋,这些年强迫自己建立起的坚强成熟,现在又抛开了,实在太累了。以后,都不会离开了。紧靠在这具结实的胸膛上,很安心。
连伊悔婚了。
回到岚关,我们听到了这样的传言。连伊悔婚了,离家出走了。和睦将军大发雷霆,派了许多人四处搜查。
细节当然是不知道的,即便有传言,也是各式各样五花八门胡说八道,不可以信。
街道上嘈嘈杂杂,我听着头痛,耳边不知为何总是充斥着一个声音——岐岐,岐岐,岐岐……一回头,却看不到妞妞赖皮的样子。我头痛,捂着耳朵躲到墙角。这里的每一个摊子前,都有妞妞的影子,她最喜欢买这些东西。我不想看,不想听。
长安环住我,轻轻摩挲我的背。
最近总是这样,经常会恍惚,魂不守舍。一定是受的刺激太多了,过一阵子就好了。
“长安,你总算回来了……找到子岐了?”桓之在我们面前停住脚步,满脸担忧地说。
“嗯,桓之,这几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长安说。
桓之笑笑,说:“好事。走走走,我们先回去再说。”
回到别院,沐阳,春回,红纱看到我们,都几乎激动得流下泪来,拉着我,关切地询问状况。
满院子的花都凋零了,连枯叶都只剩了几片,晃晃荡荡挂在枝头,仿佛一阵风来,就会吹落下来。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地上还有扫痕,却显得格外的冷清。每个人,都吝于露出笑脸。
桓之从屋里拿出一只卷轴,说:“长安你看。”
“拿到了?”
“是,早上姜辛送来的。是他誊抄的,内容我看过了,应该的真的,但也要防其中有诈或者途中出现变故。”
“嗯,我们还要周密计划一下。……再不要做出无谓的牺牲。”长安黯然道。
大家沉思。
长安突然想到什么,对大家宣布道:“子岐杀死了隐伯国国师,恶人云钟。”
“真的吗?原来他是你杀死的?美人你太厉害了。”沐阳兴奋地说。
我尴尬地笑笑。何尝不明白,这是长安在为我邀功,叫我不要太愧疚。
我抬头,突然想到,姜辛是妞妞的亲生父亲。我问:“姜辛呢?他去哪了?”
桓之摇头说:“不知道,送来东西就走了。”
“走了?有没有说去哪里?是不是跟连伊在一起?”
“不知道啊。”
那么……我继续问:“他,他知不知道,妞妞死了?”
桓之考虑一下,说:“知道,他问过。”
“不好。”我大呼一声,转身跑出门去。
“美人,你怎么了?”沐阳不明所以地问。
一只手坚定地握住我的手,跟着我一起走。长安在身边说:“你担心姜辛会去报仇?”
“是。”
“可是,你能阻止吗?和穆的确杀害了妞妞,姜辛绝不会放过他的。”
“可是……可是,连伊会恨他的。”这是什么话?
“哦,”长安点点头,“原来你在担心他们两个。他们缘浅,没有办法。”
我说:“不是的,我感觉很不好。即便要杀和穆,也应该我杀,是我没能保护好妞妞,不该让姜辛去承担。”
“那好,我陪你去。”
我们带了些人,杀进将军府时,姜辛已经独自拼杀了很久,身负重伤却挺直腰背不肯倒下。重重包围里,他以一敌百。高高的台阶上,和穆将军威风站着,怒气冲冲地冲着姜辛吼道:“说,连伊在哪里?”
姜辛不答话,一次次突围一次次失败,血,洒了一地。
我们带来的人从外围攻击重重包围姜辛的人,很快就破了他们的阵型。我和长安一跃而起,踩着人头朝高高在上的和穆冲过去。然而毕竟离得远,快不过姜辛。姜辛趁和穆指挥手下时的不备,一剑挑开他胸前的银甲,又一剑刺入他厚厚的胸膛。
“呀——”姜辛怒吼着,双手又补了一下力气,狠狠把剑推进去,直把身材高大的和穆死死钉在了门柱上。
将军府的人死伤殆尽,一地的尸体,漫天漫地的血腥味。又是这样大片的死亡,见过很多次了,我还是有点,有点不忍看。
时间静止,姜辛一动不动,保持着刺中和穆的姿势,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抖动的肩膀,规律地起伏。
清冷的脚步声响起,渐渐清晰起来,又停在大门口。
一身妖娆紫色衣裳的连伊出现在门前,显然刻意装扮过,面容娇美,眉目淡淡,与生俱来的几分骄傲和桀骜不自主地流露出来,此刻脸上又多了吃惊和愤怒,混在一起,竟然有一种绝望的美丽。
连伊肩上是一个漂亮的紫色包裹。她丢下包裹,一步一步缓缓向姜辛走去。
长安跨步上前,举剑拦住连伊。
姜辛说:“让她过来。你们,你们出去好吗?”
长安略一思索,便放下剑,退回我身边。
我说:“接下来呢?”
“有些事情,要他们自己解决。姜辛身手不差的,要想打,打得过连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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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温存或背叛 。。。
(四十二)
我和长安退出院门,听着门内的动静。很久,很久的安静,直到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