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不过都是遮羞布。
人无尽,欲不止。
可是寻常老百姓只是越发憎恨起胡狄人,他们拒绝贩卖漠北而来的货物,拒绝食用北靖人的食物,每一日他们都会在街头发现被蹂躏致死的胡狄的奴隶……
另一方面,朝堂上的老臣们开始用昏聩而老花的老眼重新审视这个天下……一时间,主战派与求和派泾渭分明,纷争不断。
杜太傅便是站在那主战派的。
而钟尚书却主和。他认为国力消耗殆尽,是时间休养生息,勾践卧薪,犹为晚矣,霸王过江,尚待归时。为此,他们已经不知道争吵过多少次了,甚至发展到不许自家的儿女吃另一家的吃食。杜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哥哥赌起气来,竟然跟稚童没有什么两样,不觉好笑。
主和的还有当年的新科状元,翰林萧无庸,为此,钟尚书与他走得也近了许多,萧无庸甚至还好几次登门拜访。
那时钟檐和他的大木头正在暗中较劲,这也是钟檐转性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但是赌气归赌气,但是他也不敢把申屠衍往街上领,他平日里只叫他大木头,瓦片儿,很少有人知道申屠衍的胡狄血统,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却越发显现出北方游牧民族的特点起来。
人们都要恨死了北靖人了,他可不敢将人往街上领。
可是那个晚上,他们却大意了。
上元节,萧无庸在钟府用膳,膳后他借着由头说要带着钟檐去他的家里逛逛,那时他与萧无庸已经十分熟络,一口一个状元叔叔叫得十分亲热,他并不知道那一晚须尽欢后来发生的事,只是记得这个漂亮叔叔请他喝过酒。
申屠衍从始到终都冷眼看着,却提出要跟少爷一块去。钟檐心里头高兴,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第二支伞骨·合(上)
可是他们却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埋伏。
他们走过宣武桥的时候,之间河对岸灯火阑珊,盏盏莲灯凫于水中,华光流彩,仿佛的东阙的浮华都盛在这小小莲盏之中。
这才想起,这是上元,依着往年的风俗,是要举行灯会舞一舞这龙灯的。钟檐贪玩,也要去凑热闹。
申屠衍见那自家少爷已经得没了踪影,也立即跟了上去。
那灯会人潮涌动,等到他找到钟檐的时候,之间他已经蹲在河边,手里提了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莲灯,微风将青衫上的襟带吹起,他却专心致志的闭着眼。
许久,他才睁开眼,慢慢将莲灯放进水面。
到了很久以后,申屠衍也禁不住那时的他究竟许了什么样的愿望,那时的他们已经很老很老,是一对名符其实讨人嫌的糟老头,他理了理另一个糟老头系歪的衣襟,颤颤悠悠的看向远方,“是一条我放弃的路……可是我不后悔。”
可是现在那个放莲灯的少年只是粲然一笑,“呀,大木头……小心后面。”申屠衍转过头去,却看见那个凶神恶煞的摊主,正恶狠狠的盯着笑着的少年,和随着水流打转着飘远的莲灯。
“呀……我没给钱!”钟檐吐吐舌头,指了指申屠衍,“他是我的钱袋,找他要!”
申屠衍皱眉,出来匆忙,他身上是一个字都没有,便对摊主说,“我家少爷欠的钱,我隔日一定送来。”
那摊主见申屠衍说得真诚,又见钟檐是富贵人家的打扮,便冷哼了一声,正要转身回去,却又不住地多看了申屠衍,疑惑道,“你不是大晁人?”
他的兄弟弟妹便是被胡狄人生生杀害的,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胡狄人满脸的戾气和五官,而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面目平和,却有着如同胡狄人一样的目光。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跑!”钟檐跑着拽了申屠衍的手,便是一阵死命的疯跑,身后是疯狂追逐的人群,仿佛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一般。
起初他们以为那只是寻常百姓攻击胡狄的努力的行为,后来发现不是的。
那些群众中混杂一批身形矫捷,训练有素的褐衣男子,他们不断的想着两个孩子发出袭击,等到他们退到了城北的龙王庙的时候,那些群众已经退去,锲而不舍追逐的也只有那群褐衣男子罢了。
这座龙王庙香火素来不鼎盛,到了华朝覆灭,传说昭华公主的亡魂在这里屡次显灵之后,这里边更是彻底废弃了。两个少年躲无可躲,躲在龙王庙的龙王塑像后面。
追兵将窄小的庙门堵了个彻底,将唯一的月色也拦在了门槛外面,如黑云压境,黑鸦鸦的一片。
申屠衍递了钟檐一个眼神,示意他好好呆着,拿了手边的歪曲的树棍,便冲杀了出去。从修罗场里出来的少年,知道什么才是杀死敌人最强有力的因素,当一个人被一种绝望的情绪死死抓住,人便和豺狼虎豹没有什么区别,他在乱世中漂泊求生,比许多奴隶流浪儿都要活得长久,是因为他心无旁骛,没有对生死的恐惧,却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生来便是亡命之徒。
他甚至没有系统的学过搏击和剑法,却靠着这一股劲儿撂倒了好几个褐衣男子,钟檐躲在泥塑后面,看得几乎惊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木头,杀人仿佛与砍柴没什么两样。
一道雪白的剑光闪过,鲜血喷溅而出,又一个人应声倒下。申屠衍的脸上尽是那猩红粘稠的液体,他转过头,对着泥塑后面的少年露齿笑了笑,似乎在说,别急,很快结束了,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申屠衍完全没有料到地上匍匐着的那具“尸体”根本没有死透,他抓起身边的利剑,便向申屠衍刺来,申屠衍完全没有意识到。
——利刃如腹的声音。
应声倒下的还有那面目狰狞的尸体,露出拿着沾满血液的剑,惊慌失措的小孩儿。
官宦人家的孩子,本该是拿笔写文章弹琴下棋的手,却为了他第一次拿起刀刃,刺向人的身体,刀刃贯穿,鲜血直流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他的表情,脸色惨白,竟然是比死还要绝望。
——仿佛他用刀捅死的,不是那个杀手,而是自己不见世事的天真。
他的肩膀瑟瑟发抖,嘴唇紫得厉害,明明很害怕,却非要假装什么都不害怕的。
申屠衍几乎要被那个时候的钟檐所惊异,他一直觉得他只是一个大晁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可是那一刻,他又重新认识了钟檐。
杀了那一个人之后,他仿佛失去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他不是一个小女孩,他会长成与自己一样的男子汉,所以他不需要劝解,也不需要抚慰,因此他甚至什么也没说。
“我们得把尸体埋起来。”申屠衍肯定道。他笃定了这些人这样费劲的杀他们,如果闹大了,对他们没有好处。
“嗯。”呆愣的少年应了一声,痴痴望着自己手上的鲜血,许久才加入挖坑拖尸体的行动中。
那天晚上,他们不知道挖了多少个坑,埋了多少具的尸体,可是对于申屠衍和钟檐来说,都是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而此时,大晁朝里,另一个著名的少年,用他的行动震惊了全大晁。
北境战事吃紧,北边八百里加急军情入京。
就在朝堂上还在争论不休时,甚至还传出了高祖要御驾亲征的话来,此时,从一排鎏金锦衣的少年中忽然站出了一个人,那人高喊,“父皇年事已高,儿臣愿意尽孝悌之道,随傅骋老将军出征,弘扬圣意,以安军心。”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高祖望着自己年轻的儿子,张了张唇,也没有赞许之意,也没有反驳之意,只是淡淡的默许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那人正是皇六子胥。
日后的缙王。
而此时,大晁朝的太子正在东宫的后园里画鹤赏梅,敏锐的官员隐约从中嗅到了南唐李从嘉的意味。
☆、第二支伞骨·合(下)
很多年前的钟檐应该不会想到,很多年后,他会这样坐在门槛上心平气和回忆这样一段往事。他平静的看着那个口口声声说了自己是为了他而杀人的男子,忽然有些好笑。
“你是个好样的,我也不会差。那时,我们都不过是为了保命……我们扯平了。”
“好,我们扯平了。”男人扯出一丝笑,他站起来,拾起那两只伞,爬上楼梯,重新挂到房梁上。
钟檐买下了他,他说不是出于自己的本心,钟檐杀了那个人,他说是为了保命,可他也陪伴了他将近十年的年头……人生若是能拴上秤杆,锱铢计较一番,这笔账怕是也算不清吧。
可是钟师傅既然这么说了,姑且算是扯平了吧。
“我想知道那一年你许下的愿望究竟是什么?”男子目光灼灼,笑意几乎要从唇角眉梢满溢出来,甚至还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
钟檐顿时恼了,“老子许了什么愿望关你什么事,老子就是要高官厚禄,良田美眷,外加几房娇美小妾,又碍着你的事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你的良田美妾实现了吗?”
“你!哼!”你自己不会看啊,钟檐没有半分好气,觉得他是存心让他难堪的,心里想着,老子明天就娶亲去,让你这个榆木疙瘩看看。
他黑着脸,丢了手里的石子残叶,起身去,那碎石残叶,说巧不巧,糊了申屠衍一脸。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谈话。
许久以前不曾,许久以后也不愿。
申屠衍无奈的笑了笑,也跟着进了屋。
秋色暗沉,院中的那棵老槐树,稀稀疏疏已经掉了大部分黄叶,枯叶似蝶,纷纷坠落到泥土里,却是一场命数。
钟檐在院中扫落叶,申屠衍站到哪处,他便扫向哪处。
申屠衍没有站立的地方,索性做到了树梢上,默默看着钟檐扫地。
钟檐心里憋着气,却也无可奈何,他是瘸了一条腿的落魄伞匠,人家却是飞檐走壁的大侠,他的半分衣角也沾不到,可总归是不痛快,也是要逞逞口舌之快的。
“哟,好俊的功夫呀……你这么多年,你莫不是靠着这梁上功夫讨生活了?”
申屠衍一愣,心头不知为什么有些异样,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在等他问起这么多年来他去了哪里,“我这么多年去了哪里,我从来没有说,是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如果你想要知道,我可以……”
“谁想要知道?你偷了还是抢了,还是去卖了……谁有兴趣知道!”
“……”申屠衍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抠门声。
他坐在树丫上,越过矮小的屋檐,便看到那白衣束冠的少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的额头突突的跳,觉得这冯家少爷实在是忒闲,他若想要听游侠江湖,那暮归楼上说书的老先生便是比他合适千百倍,若是想学功夫,他身边的那几个随从,功夫便是不弱。
他刚要从树上开溜,便遭了钟檐一记凛冽侧眼风,只得跟着他开门迎客。
“钟师傅,大喜呀。”冯赐白见面便是行了一个礼,眼角眉梢俱是喜意。
申屠衍见他不是来找自己的,心里虽然疑惑,却是庆幸不已。
钟檐哪里受得起这样一拜,“冯少爷说笑了,我这么一个破落伞匠,何喜之有?”
“我是来给钟师傅做媒的。”冯少爷纸伞一摇,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申屠衍,“钟师傅是申屠大哥的表弟,少爷我自然要给你说一场锦绣良缘。”
钟檐疑惑,目光微眯,何时给自己做媒成了云宣城中的一种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