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现在早已是一体,早已密不可分了。
与此同时。
清照静默跪在万寿宫母后的灵前守灵。静默得像尊雕塑,一动不动。
望着母后棺木后面,隐在重重帘幕后面的空棺,他的神思,一时恍惚。
这副棺木,是今天中午,从更深的帘幕后面,抬出来,涂上金粉,粉饰一新的。
没人敢说,但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明白,那是为皇后娘娘准备的。
皇后娘娘自从昏过去后,生命体征渐渐消失,宫中之人都在窃窃私语,怕是熬不过这两天了。
他抬头望着母后的棺木,轻轻的问自己:难道真的要从这里,同时抬出两位皇后吗?
她倒下的那一瞬,明明就在眼前,他却没有资格,伸手去扶一把,眼睁睁的看着她,就倒在自己面前,被清晖抱走。
二年前,阿莱历尽千辛万苦,爬山涉水,辗转多时找到他。他却硬下心肠,将阿莱赶走了,不听他任何的解释。
他心里是明白的,明白红绫的无奈,红绫的苦。明白她不仅是一个妻子,还是一个母亲,一个女儿。
但她公然接受赐封,做了清晖的皇后,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他却再也不能忍受了。
他和红绫之间,说起来,还是他,最先与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儿子。但身为男人的他,也是有自己的至命弱点的。
纵然莺莺燕燕,左拥右抱,仍然容不得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有任何肌肤之亲。多少次,一想到,现在的红绫,或许就緾绵在那个男人怀里时,他疯了,象狂怒的狮子一样,将自己撞得遍体鳞伤。
他不再禁锢自己,任性的放纵自己的欲望。除了娜拉女王,他又有了四位侧妃。他发狠的在她们身上,喧泄着自己的痛苦,却一点也不能减轻,红绫带给他的那种愤恨和恼怒,那种心灵上的缺失。
如今,她在他面前生生倒下,就要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奋斗的乐趣。
他盯着隐在重重帘幔后的空棺,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春枝悄悄的走了过来,在他身边伏耳:“皇后娘娘已经醒了,无恙!”
泪疯狂的在眼中打转,硬是强忍着,没有在春枝面前掉落下来。
他扫了眼,与自己一同跪在灵前的姬妾莞王妃和静王妃,一抬手袖,泪早已滚落袖中
第二天,听说皇后大好了,所有的皇亲们,守灵间歇,都携家带眷。来探视皇后。
莞王妃也要去,强行拉了静王妃就往凤藻宫而去,静王妃性格懦弱,却不过,被莞王妃半拖半拉的,来到凤藻宫门口,等清照得知时,已来不及了,清照怕莞王妃不知轻重,硬着头皮,急急的赶到凤藻宫,两人已经进了凤藻宫大门,拦是来不及了,只得也进去。
第三卷 锦绣娥眉 107、相顾无言泪千行
已有众多皇亲眷属守在凤藻宫外,一波一波的,来探视皇后。
红绫已渐好,虽有些虚弱,仍强撑着,端坐帘后。
那些皇亲眷属们,一行又一行的,上前来,跪于帘外,向皇后娘娘请安,祝皇后娘娘大好了,红绫一一答谢了。
开言道:“值此国丧,圣上已下令停止一切歌舞宴饮,凤藻宫已备下素斋,各位亲友们守灵辛苦,就在这凤藻宫用些素饭,再去守灵吧!”
众人谢恩退下。
过了一会司礼太监唱名:“抚远大将军睿亲王,携莞王妃、静王妃,向皇后娘娘请安。
红绫身子一硬,喉头有点紧。莞王妃?静王妃?何许人也?定是清照的姬妾了。
她早该想到,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壮年,哪能没有姬妾呢!
从外面,缓缓进来三个人,徐徐对着帘幔,向她下跪俯首。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曼飞的纱帘,让红绫的视线,有些模糊。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猛的将眼闭上。
看错了?可声音是不会错的!
良久,她鼓起勇气,重新张开双眼,紧紧的盯着跪在清照左边的那个人,手脚突然冰凉。
那个,那个叫莞王妃的人,竟然是她的小妹妹——苏芷芷。
她又一次轻阖上双眼,静默了片刻,再一次睁开时,眼中无波,亦不痕。
她端坐凤塌,神色庄静。语丝温静平和:“自家骨内,何必行此大礼!”
下了凤座,徐徐向前,层层帘幕次第而开。
她衣带飘风,款款向前,一步步,来到清照身边,展颜端笑:“王爷收复失地,扫平群寇,抚境安民,坐镇一方,功于社稷,本宫自当亲迎,王爷,请起吧!”
垂眸,俯身,伸手去扶清照。
清照启眸:“不敢当,”不由自主的,被红绫扶起。
两人默默对视,心中皆惊涛駭浪,表面仍波平如镜。仿佛不曾相识,不曾经历,只诺初见。
红绫款款转身,将跪于右边的静妃扶起。
静王妃容色中常,并不出挑,但幽婉贞静,如一汪淡淡的荷,在水面静静的卧,配这个静字却是最睦。
“妹妹请起!”
静妃低眉顺眼,惶恐低喃:“谢过皇后娘娘!
红绫看她举止娴雅,性格温顺,想清照蹉跎半生,有这样温柔顺媚的可人儿伴在他身边。知冷知暖的疼着,心中顿觉宽慰许多。
只不知他和芷芷,又怎会凑在一起?
想到这里,依依转身,艰难的,将眸光投向芷芷。
莞王妃虽然跪立,那仪态,却是骄傲的。眸光并未低垂,美极的眼眸中,说不出的薄凉淡漠,却又似乎带着些狠戾怨恨,闪着不驯的光茫,挑战的视向红绫。
红绫茫然无措,是什么,竟让一向骄憨的小妹,恨她如此。
她尽量抑制着心中的失措和无助,神情越发端庄:“妹妹请起。”
莞王妃依依起身,婷婷玉立,傲然站立于清照身旁。
皇后亲下凤座相迎,是十分的待见三位客人了,随侍在红绫身边的女官,上前来,将三位引到侧位坐后,在春枝的示意下,都知趣的退到殿外去了。
红绫已复归凤位。
清照敛尽光茫,神态如常,看不出喜怒哀乐,静静端坐。静王妃双目微垂,眉目低顺,举止娴雅。
只有芷芷,眸光张扬的四处漫射,毫不退让。。
红绫勉强笑笑,将要开言,却不知道要说些了。
气氛一时很微妙。
就在这难堪的时候,从外面跑进两个**岁左右的孩子,女孩骄憨秀慧,开朗活泼,美目流盼,扫视着屋内,正是清静。
她看到芷芷,开心的扑到芷芷怀里:“小姨,你怎么来了?静儿好想你呢!”
芷芷有些尴尬的往后缩了缩身子,不知道以现在的身份,要怎样称呼眼前的这个孩了。
清远一双孤冷的眼眸,心有灵犀的望着清照,他非常早慧,离开清照时,虽才四岁,但已牢牢记住了爹爹的模样,片刻没有忘怀,眼前的人儿,依稀便是他梦中爹爹。
他迟疑了一会,眼中孤冷尽释,突然开怀一笑,急切的奔到清照面前,扑到他的怀里:“父王,你是来接远儿的吗,远儿天天都在等你呢!”
清照哽咽流泪,紧紧的将清远抱在怀里:“爹爹是来接远儿的,是来接远儿的。”
清静听闻此言,从芷芷怀中脱出,来清照面前,灵动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清照。大胆的靠近,伸出手来,摸了摸清照的短须:“清儿记得爹爹是没有胡子的?”
清远白了姐姐一眼:“春姑姑说了,男子汉,都是有胡子的,爹爹是男子汉,当然是有胡子的。”
清静争辩:“可我明明记得,爹爹是没有胡子的。”
看到姐姐不相信面前的人就是爹爹,清远恼了:“修了不就没了!”
清静恍悟,怪不好意思的说:“我把这个给忘了!”
虽然这样说,仍是半信半疑的望着清照,突然转头,望着红绫:“娘亲,他是爹爹吗。”
两个孩儿这样一问一答,红绫早就泪如雨下,突然双手蒙面,泣不成声:“他是你们父王,是你们的父王,是你们的亲爹爹。”
说完,再也顾不得什么皇后的身份,什以端庄不端庄,急步下了凤座,奔回内殿,放声痛哭,将一屋子的人,丢在外面。
皇后如此失仪,把意怜和春枝吓了一跳,还好两人有先见之明,早就将不相干的人使了出去,只她们两人在里间陪侍着。
春枝急步而进,意怜在外陪着。
清照静静的听着,从内殿传来的哭声,突然觉得半点力气全无,紧紧的,将两个孩儿搂在怀里。
千般怨恨,万般羞恼,此刻,只化作一腔心酸苦楚,氤氲在心头。
一个在内殿放声痛哭,一个在外殿无声流泪。
静王妃温柔的视着清照,莫名的,也觉得心里酸酸的。
莞王妃苏芷芷,眼中的眸光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过了一会,春枝复双出来宣旨:“皇后娘娘有旨,病体未愈,不能久陪,各位跪安吧。”
清照无言的站起,紧紧的拉着两个孩儿,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凤藻宫。
他的眸光,不再隐忍,却更加凌厉,眸中的火焰亮得让人不敢逼视。
第三卷 锦绣娥眉 108、鸿鹄高飞终有还
初九那天,是端敏皇太后出殡的日子,老天爷,就像体会到人们的悲怜一下,白茫茫大地一片,衬着一宫的白色缟素。
寒风中,人们抖成一片,个个凄凄惶惶。依尊卑亲疏依序排开,前面是皇族子弟,后面是文武百官,绵绵几里,在白衣白盔的羽林军护卫下,一路悲泣着出了皇宫,出了城门,向皇陵进发。
车轮辗压在雪地上,发出嚓嚓声响,马啼踏在雪地上,绵软无力,浩大的队伍,在静默中前行,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灵柩抵达皇陵,各种仪式举行完,顺利下葬,已是一月之后。
送灵队伍返回京城,又是半月以后。皇帝皇后着重孝亲迎,向送灵队伍行半礼,以示感谢。
至此,从端敏皇太后过逝,到整个安葬仪式结束,前后差不多乱了三个月。
而清照,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虽说早已任命肖逸为抚远大都督,替自己管理属地,但娜拉女王突然病重,打乱了他的整个计划行程和部署,令他不得不回去了。
清晖没有想到清照这么容易,就要回去了。
他们之间,没有交集,没有冲突,除了守灵公祭外,私下见面的机会一次也没有。
他们如两座静静的高峰,静默的相对而峙。或许,他们都是太骄傲的人,彼此之间的夙怨再没有妥协的余地。
这短暂的和平相外,也是隅于一个老妇人的离去。随着这位老人的入土,一切又恢复原貌。
他们之间,终有一次较量。
会是以什么方式呢?只有老天爷知道。
热闹喧杂的亲王府,转瞬间寂寂如默。清照的五百亲兵仪卫,环护着他,出城而去,他横刀立马,转身睨视峨峨皇城,充满自信。
他会重新回来的,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远远的,一群仪帐环侍着一辆明黄翠宇的马车,急驰而来,很快就停在他的面前。
车上款款下来的,是一切爱恨的根源——他最心爱的红绫——他的心里有片刻的狂喜,不敢相信的望着眼前的人儿。
红绫却面无表情,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女儿,一步一步的向清照走来。
她虚渺的声音,在清照耳边响起:“两个孩子好好的,没伤到哪儿,也没碰到哪儿,完壁归赵,我总算,也有对得起你的地方,你带他们走吧。”
说完,猛的转过头去,不忍再看两个孩儿,快步的,又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一声令下,马车急促而去。
两个孩儿初时,并未意识到,跟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