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寂然无声。
十一和封三娘互看一眼,封三娘上前推门而入,见蒲松龄坐在床榻上悠闲自得模样,便冷冷地开口道,“先生倒是惬意。”
蒲松龄闭目仰头靠着,许久才答,“让范十一娘进来。”
“她不会进来的,”封三娘侧开身子,余光看了一眼外头,再压低声音对着蒲松龄说,“青面人已将你视为弃子,你对他已经没有用了,你还在这里出现,不怕他杀了你吗?”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蒲松龄悠悠然答。
封三娘冷哼,“方正良可不这么想。”
蒲松龄听到这个名字身子猛然一震,震惊地看着封三娘,“你都知道了?”他原本想着方正良会顾虑在封三娘面前暴露身份,因故才拼死来到范府,保全自己一命,如今却得知封三娘和十一早已知晓方正良便是青面人这个事实,如此一来,自己手中的最后筹码便消失了。自己这样入住范府,岂不是自寻死路?
“原本还是猜测,但如今是真的确定了。”封三娘平缓地说。十一说过,蒲松龄此人最会为自己打算,硬逼问是不行的,最好用计诈之。封三娘遂用计诈之,果然得到了自己所要的答案。
蒲松龄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室内寂静了半晌之后,只见他忽而狼狈地从床榻上跌了下来,再手脚并用地爬到封三娘脚边,想要用手去抓封三娘的双足,但被封三娘轻巧地闪避,他只能用力地仰头看着冷漠的封三娘哀嚎道,“封姑娘,求求我,求你求求我!”
“蒲先生,”门外十一的声音幽幽而来,十一站在门外刚好能够看见这边的场景,“求人不如求己,先生如果能告知十一兄长的疯魔如何能解,十一自会报答先生。”
蒲松龄又手脚并用地朝屋外爬去,但只爬了几步便被竹送当门拦住,竹送眉头一挑扬声道,“对不起,蒲先生,您不能出门,连爬的也不行。”
蒲松龄冲着外头喊,“我都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们!但你们一定不能让他接近我,他将我丢在街上任我感染疫病,此刻见我没死必定还会追杀!”
竹送懒洋洋地扣着指甲道,“那要看你说什么了。”
蒲松龄咽下口水,遥遥地望着十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终于道,“范公子中了蜘蛛蛊毒,才有了疯魔之症,不单如此,他还身染疫病,两种病症在他体内交杂,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十一问,“可有解药?”
蒲松龄摇了摇头,“蜘蛛蛊毒的最后一颗解药被我吃了,若还有药,只能由方正良亲自配药。而。。。。。。而疫病,目前还没有治疗的法子。。。。。。”
“胡说!”竹送弯腰狠狠揪住蒲松龄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瞪着他厉声道,“方正良那家伙天天嚷着要治疗疫病,他真有这么好心去治疗这些凡人?我看他是另有所图!或许这疫病就是他放的!”
竹送的一通话让十一和封三娘的眼睛顿时一亮,两个人都想到了一处,方正良一出现这京城便有疫病在肆虐,说不定这疫病的发生真的与他有关,可他为何要这么做?为权,他大可娶了公主做驸马;为利,他又不缺钱,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封三娘走到门前,看也不看地上的蒲松龄,而是对着竹送道,“看着他。”竹送点点头,封三娘又云淡风轻地与竹送错身而过,来到庭院中望着十一淡然问,“怎样才能让方正良说出解开蜘蛛蛊毒的法子?”
十一想了一想,脑海中闪过几条计谋,最后择定一条问竹送道,“上回红玉可烧了所有的八眼毒蜘蛛?”
竹送回,“她那业火烧的干干净净,我看连蜘蛛脚都没剩下。”
十一黯下了脸色。
封三娘问,“怎么了?”
十一回道,“若是还余下八眼毒蜘蛛,哪怕只有一点,我或许还有法子能骗得方正良的药方。”
“如何骗?”
“他是御医,若是公主中毒了他不得不医治。”
“可是八眼毒蜘蛛不会轻易到皇宫里去,此事他必定起疑。”
“那是他养的宠物,身边应该会带上一两只,若是不小心爬到了公主的寝宫使公主中毒也是有可能的。我原来想着不如让公主一同染上疫病,如此可一举两得,但这样胜算不大,况且我听说皇宫把手严密,进入寝殿的东西和人更是层层严防死守,突然蛊毒和疫病一并加在公主身上,未免太过凑巧,方正良是不会信的,故而先解蛊毒,至于疫病只能稍后再徐徐图之。”
封三娘点头道,“此事不难,红玉的业火只烧姑苏旧宅,我再亲自去周围找找,或许还能找到一两只。”
“那么就幸苦你了。”十一望着她微笑。
封三娘颔首,刚走几步,便听十一幽幽地叫了一声,“三娘。”
封三娘回头看她。
十一往前走了几步,停住,微笑着温言叮嘱,“你自己也要小心。”
“嗯。”
☆、 静公主
深夜;月明星稀;皇宫红墙黄瓦;宫廷深处,被高墙遮挡住月光的地方;是阴暗的走道,偶尔稀稀落落地走过一两个太监和宫女,他们都压低着头,不敢直视前方,偶尔会看见一顶精致的软轿抬过,他们便退立一边,耐心而恭敬地让道。
后宫东寝殿住的是各位未成年的皇子;太子便在最大的寝殿东宫;而西寝殿内则是各位未出嫁的公主。原本要被皇帝指婚与御医方正良的静公主便在此间。
明月夜;几只寒鸦飞过。
明黄色绵延的砖瓦之上,疾速晃过一道白色的影子,她从东边穿梭到了西边,立在贯穿东西寝殿的大殿之上。夜风猎猎,鼓动她月牙白色的衣袍,轻逸身姿,纵横稗睨,仿佛全然不将这天下至尊的皇宫放在眼里。
等一对重兵装甲的皇宫卫士巡逻而过,封三娘俯身一跃,便准确无比地到了静公主的寝殿前。门口的宫女极好对付,一招催迷诀便已叫她们酥软在地。抬手轻推门,只开一道狭小的缝隙,封三娘便能够闪入寝殿之内,以同样的方式弄晕殿内守夜的宫女,一步步撩开轻纱垂幔,终于来到静公主雕花床榻之前。
封三娘流目四顾,静公主的寝殿布置的很是雅致,并未有皇室中人富丽堂皇的气派,或许是这公主与世无争,心情亦如寝宫布置一般静态祥和,倒也符合这“静”的封号。
低头望着静公主熟睡的容颜,她仰面睡着,纤纤玉手交握放在腹上。这静公主虽然比不得狐妖一族妖冶明丽,但在凡人间也算得上清秀,再配上她的公主身份,也算是人中龙凤,若方正良真心想在凡人之间混出名堂,最好便是娶了这位公主,一跃龙门,可为何他不娶?
封三娘掏出一青瓷小瓶,拔出红色塞子,将里面的一只八眼毒蜘蛛倒在右手手心。这八眼毒蜘蛛的毒性尚未可知,虽然委屈了这位公主,但实在事出有因。
“抱歉。”封三娘在心里默念了一声,然后伸手撩开最后一层东海龙蛟薄纱,手心的八眼毒蜘蛛仿佛已经嗅到了凡人血肉的味道,变得蠢蠢欲动。
“你是谁?”静公主忽而睁开双眼,那一双眼睛幽黑亮丽,像是东海黑珍珠一般迷人。
封三娘的手顿住,好看的眉头皱着。
明明施展了催迷诀,这静公主怎还清醒着?她眼睛一亮,用左手抓住静公主的手腕,只见白皙的手腕上挂着一串五色斑斓的珠串手链。
“这手链哪里来的?”封三娘问。
静公主手腕被捏的疼,深宫大院,这人如何躲过重重严防进入自己的寝宫?这人的目的又是为何?
“说。”封三娘又捏紧了一分。只听手腕处肌肉绞住的声音,静公主闷叫一声,然后道,”是方御医给的。”
封三娘眉头一挑,渐渐地松开了她。
这串手链极为难得,是由各种小妖的元丹施法串联而成,齐聚各类小妖元丹,有天上飞的也有地上走的,还有海中游的,有了他们的元丹可以使得佩戴之人对一般法术免疫,因此,静公主在中了自己的催迷诀之后还能保持清醒。
封三娘扫了静公主一眼,她的脸色有些过于惨白,是终年内虚,血气不调之症,此病需要长久有人耐心配药治疗,怪不得方正良会与这位公主这样熟络,皇宫大院,这公主天天见方正良,而方正良又长得仪表堂堂,说话闻声细语,这公主又是花样年华,只怕已是芳心暗许多时。
“你手里的东西,我在方御医手中见过。”静公主看着那只八眼毒蜘蛛静静地说,“他极为重视这些小东西。说起来,我已经不见他很久了,他一月前请命出宫治疗疫病,便不能再入宫给我探脉。”静公主说到此处,眼色渐渐黯淡了下去。
封三娘瞥见她的黯然,但只能无动于衷,她不带一丝感情地道,”静公主,我要得罪了。”
“你深夜入宫,到底是为何?”静公主此刻才看清封三娘的容貌,脸上显然掠过惊叹之色,然后见她将自己手腕再次掐住,又将那毒蜘蛛放在自己手背上,可奇怪的是,蜘蛛并未下口,而只是在上面来回爬着。
封三娘抬眼道,“为救人。”
“有这串珠子在,蜘蛛就不会咬我。”静公主抬首道,“而这串珠子,除了他便只有我能摘下。”
封三娘用指尖碰了碰那珠子,果然里面的妖气将自己弹开。看来是不能强行摘下了,但若不摘,这毒蜘蛛便不会去咬她,若她不中毒,便无法诱使方正良开出药方……
静公主却淡淡地笑了,她从封三娘手中抽出手,封三娘看着她,只听她含着微笑淡淡地道,”他在宫外还好吗?宫外的疫病控制住了吗?”
封三娘道,“他不会染病。”方正良乃是妖体,怎会染病?除非将他元丹取出,让元丹染上疫病,再由元丹将疫病传遍全身,如此,便会得病。但一般妖又怎会自愿取出元丹和元丹分离?
静公主微笑点头,”那便好。”她抬手轻轻褪去手链,将那手链放在了枕边,然后用她那乌黑明亮的眼睛毫无防备地看着封三娘,“这样蜘蛛就可以咬我了。”
封三娘一怔,手中的毒蜘蛛早已经自己跃到了静公主身上,对着血脉狠狠地咬住一口,再扒开一层皮肉,顺着自己挖出的通道朝着静公主的血脉里钻去。
“嗯!”静公主低声闷哼,秀眉紧紧皱着,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冷汗,她的手臂上鼓起一个青色小包,那小包正顺着血脉直蹿心脉。
“为何?”封三娘盯着她痛苦的样子问,“你为何要这样做?”
静公主扯了扯嘴角道,“你要救人?”
“嗯。”
“能让你深夜冒险来皇宫内放毒毒害我的人,一定对你很重要。”
封三娘默然颔首。十一要做的事情,自己一定会帮她完成,何况只是区区皇宫。
“那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静公主缓缓躺回了床榻,被毒蜘蛛咬过的手臂已经浮肿,她替自己盖好锦被,轻轻阖上双眼。“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他了……”
封三娘平静的眸子里掠过一点波澜。静公主自愿中毒并非是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自愿摘下那串珠子,自愿中毒,就是为了给方正良一个理由回宫,就是为了想见方正良一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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