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你吧,你在厕所背稿子唱歌,发现我时满脸尴尬,那样子挺有意思……不过,也可能是后来体育课上碰到,你拘谨又顽固,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那时候我发现你很好看。这么说,我的喜欢好像挺肤浅的,”强磊说着,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眉头微蹙,对于林思申的问题答案像是仍在苦恼,“也可能是后来的那个吻,它让我有……心脏漏跳一拍的感觉。”
林思申侧过了头,有些听不下去强磊口中的“答案”。
于是他很快又说出了下一个问题,“你要我跟你在一起,怎么在一起?”
这问题强磊不像之前那样脱口而出,他思考了一下,才道,“其实,与其说是我想你和我在一起,不如说是我不想你再和王鹦枝在一起……”
“这话你说过了,不用重复。”林思申皱起眉,听到王鹦枝的名字时,忍不住想打住对方,“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你怎么弄得像在审犯人。”强磊无奈地笑。
林思申垂下眼睛,不说话。
“其实我们是男生,在一起反而不应该有太多顾虑不是吗?我们可以一起打球,一起像现在这样做题,如果你觉得烦,其实我觉得太粘着是会烦,那就各自安静,如果你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奔到你身边陪陪你,像在上海那晚一样,我们也可以做一些让双方快乐满足的事……”
“听起来并不诱人。”林思申冷冷道。
“我还没说完,周末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看看,如果你愿意,我教你跆拳道。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住,如果你有空可以来我家玩,我喜欢听你唱歌,还有……如果你实在很想和我说你小时候的事,我愿意听。”
强磊说话时,脸上带着些戏谑的憧憬神色,而最后一句,却意外地说得认真。
林思申敏感地看向他的眼睛,只害怕他把其他不该说的话也一并说出来。
“可以了!”他站起了身,手扶着校服的下襟。
强磊微微抬了头,等着他继续。
“我拒绝。”林思申昂着头,沉声道。
“所以你调戏了我这么一大通,只为了说这三个字。”强磊也站了起来,脸上暂时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并不算太宽敞的课桌间,比林思申高出半个头的他让林思申觉得异常地局促不安。
“我说过我只是考虑。”林思申小心地退后了半步。
两人间有几秒的沉默。
然后出乎意料地,强磊打破那沉默,轻轻笑了起来。
“其实,我早知道结果是这样的。”他的笑很无奈,令林思申几乎感觉不到他究竟有没有生气,“不过,小申,你未免太拐弯抹角。”
林思申不说话,他死死咬着嘴唇,准备接受强磊最后的嘲笑。
“我从小就挺跋扈,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你大概是第一件吧,我无法实现的愿望,所以有时候我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得不到才想着要去这样强求。前天晚上,我真是没管住自己,心里存着一点侥幸……看来,你心里那位比我强大太多——”
“够了!你说的够多了。”林思申急急喊了出来。
“怎么,我只是这样说你也害怕吗?”强磊凑近他,凝眉问。
林思申胸口起伏,却只能小心地靠在后排的课桌上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而强磊却似乎不想放过他,“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可是林思申,你不觉得这样对王鹦枝不公平吗?她的确不怎么可爱,有时候我觉得她真可怜。她也知道你是同性恋吗?如果她不知道,你不觉得自己在欺骗?还是她跟我一样愚蠢,想用自己的方式拯救你?你知道吗,我真想直接告诉——”
“强磊!”林思申喊了出来。
而这一声喝止,让他的手再也没有余力去照顾校服里的东西,所以,几乎是在下一秒,那东西从他的衣服里掉了出来,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强磊应声低头,视线中,狭窄的课桌椅间,一台爱华walkman砸在了地上,磁带插槽因为之前的自由落体而摔了开来,有什么零件松动滚落,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才缓缓停住,那walkman的按键上,录音的那个是按落的。
林思申双手死死扶住了课桌的边缘,他想俯身去捡,却在强磊的静默中不敢轻举妄动。
“你总是能在最适当的时候让我失望。”强磊开口。
林思申不敢看他的眼睛,事实上,这一刻,他也对自己失望。
“为什么要这样?”强磊还算心平气和,他将视线从地上移向了林思申的脸上。
“把那张照片还我,接吻的那张,我们两清。”林思申漠然地说。
“照片?”强磊想了想,无奈摇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以为我会用那张照片要挟你?我要要挟你还需要用那张照片!”
林思申不说话,他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录了音后你准备怎样?用录音带跟我换照片?还是直接交到老师那里去?啊对了,你一定不会,那样的话你也暴露了,你最怕的就是暴露了,最怕的就是被人知道了,对吗?因为那样,你在乎的那个人也会知道……”
林思申瞪住强磊,阻止他的继续,“我不是想要挟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口口声声说你什么都知道,然后以你知道的来逼迫我,这种手段也没有磊落到哪里去!我现在……只是想让你也知道,这种感觉,你强加在我身上的感觉。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在你家那次就已经说得清楚,我对你什么想法都没有,即使在上海,也是你先挑衅……我承认我喜欢男生,我承认你猜的没错!但是,就算我喜欢男生,就算我现在跟女生在一起,这一切又关你什么事呢?你捏着的,无非就是我害怕这一点!这难道不卑鄙吗?和我现在做的,又有什么区别?你现在看到了最好,看不到我也会让你知道。如果你现在感觉到耻辱,或者看透了我这人,那么就请你以后都离我远点!”
林思申一气说完,眼前已经快有虚脱的感觉。
胸口的起伏下,他悲悯地看向地上的walkman,那机器的插槽已经快散开,林思申想,他大概以后都没法再听歌了。
“何必呢?何必弄成现在这样……”强磊苦笑,脸上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颓然,“原来我的喜欢在你看来只是不够磊落的要挟,我的请求只是逼迫。”
强磊伸出手来,他似乎想要再次拍拍林思申的肩膀,但林思申下意识地侧过了身体,于是他也放弃了动作。
“其实现在想来,我最喜欢那次在英语教研室里,你‘不畏强权’的勇敢样子。”强磊忽然没来由地说了句。
林思申茫然地看他。
但强磊却已经转了身,一步步走出了教室。
林思申独自站着,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之前激动的情绪此时只剩了寂静的苍凉,空荡的教室里,他只想嘶喊几声……可惜,他终究只是推了推身前的课桌,挪出一大块地方来,让自己可以弯腰俯身下去。
他缓缓将手伸向地上的walkman,捡拾的姿势令他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然后他扣着头,蹲在地上凝视了好久也许已经不能再使用的,陪伴了他许久的机器。
这时,教室里响起了脚步声。
林思申心里忽然扬起些希望来,他以为,那人折回来了。
也许,自己该对他说声抱歉。
于是他抬起头来,可却在看见来人时,惊得手上的东西都快拿不住。
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强磊,是李清海。
59。
“我忘了书在讲台上,所以回来拿。”李清海轻声说。
林思申仍仰着头看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心情,紧张、害怕或是希望一切都是梦境……终于意识到自己该站起来时,那一瞬间的直立却让他的眼前又闪过一阵昏黑。
他真希望自己就这么死掉,不用去面对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
李清海伸手扶住了他,“你脸色很差。”
林思申茫然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有呼吸不过来的感觉。但又有一瞬间,在扶住李清海温热的手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又生出些侥幸,也许……也许他什么都没听见,也许他只是刚进来。
李清海扶定他,又径自弯下腰去,把地上的walkman捡了起来。
林思申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李清海接着道,“好像没有摔得很厉害,修一修应该还能用。”
“李老师……”林思申的声音干涩,只敢看李清海手里的机器,那机器毫无生气地被他握在手中,一如现在的他自己。他想,这人必然是听见了的,无疑。
李清海勉强对林思申笑了笑,然后示意他背上书包,“这里没有工具,不介意的话,去我宿舍吧。”
林思申咬了咬唇,不知道这位李老师到底要怎么样。但他脸上的笑给人的感觉是真诚的,一如从前,不像师长,更像朋友。于是,林思申只得迈开了步子,跟在了他的身后。
已经再想不动其他,他听见或者没听见,全听见或是只听见了一点点,也许并没有不同。林思申忽然觉得那是宿命——天底下所有暗不见光的东西,都一定会有被揭露的那一天,在众人注视下,形容丑陋,无处循形。
林思申跟着李清海来到了他的宿舍,那其实是一棟离教学楼不远的两层筒子楼,二中的一些单身教职工住在里面,条件并不算好,但因为住的人不多,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单间。
李清海的这间在过道的最东面,门一打开进去,是间只有十坪左右的小房间,房间里只有一扇窗,正对着过道,然后便是一张床、一个帆布衣柜和一张书桌。因为没有书橱,所以那桌上堆了许多书,不过看得出来,李清海是个整洁的人,那些书被一摞摞码得整整齐齐。只是这样一来,书桌上的空间略显狭窄,而那整个房间,也因为本身的面积而显得更加拥挤。
“不好意思,房间有些乱。你坐这儿吧!”李清海将铺在单人床边缘的毛巾毯拉了拉平,示意林思申坐在上面。然后他又为林思申倒了一杯水,装水的杯子是他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的一次性纸杯,显然,他这里并不常来客人。
“我大学时学过一点修理,还在一家小店打过工,所以,应该能把你这机器修好。”安顿好林思申后,李清海径自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工具盒,开始干起活来。
林思申局促地坐在床沿,机械性地喝着李清海递来的水。他手脚冰凉,借着那纸杯传来的热水的温度,稍稍取暖,而环顾四周,除了这简陋的小房间,就只有李清海专注修理的背影。
他想,李清海大概是要跟他谈谈的,在修理完之后。
于是,他只能默默地等,心里越来越忐忑。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除了螺丝起子碰撞到磁带插槽的金属声音,林思申觉得静得连自己的呼吸都显得粗重。他不敢先开口对李清海说什么,只得略略转了转头,再次看向自己坐着的地方。
李清海的床不大,和林思申家里的单人床差不多,床上铺着蓝白相间的竖条纹床单,一床厚实的被子折得整整齐齐摆在床头,枕头叠在了被子上,上面还铺着浅蓝色的枕巾。
物似主人形,这位老师的“家”和他本人一样,普通得乏善可陈,却又多少透着些令人安静的气息。林思申在心里安慰自己,李清海顶多也就是教育教育自己吧,他从来不是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