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于佑还是打了声招呼,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大伯本来就是不太爱说话的一个人,于佑知道。
“来啦,”大伯回过神来,甚至站了起来,看了于佑好一会儿,“好,于佑,坐,坐,”又把茶点推了推,“我先点了这些,你伯母老说你喜欢的。”
“……谢谢大伯。”于佑想说您真是太客气了,可是之前这么些年来,好像就一直是这样客气过来的。
于佑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住在离花城几百公里外大城市里的大伯一家收养了他,直到于佑高三那年离家出走,也有将近十年。
于佑又问了大伯伯母和堂哥的情况,两个人来来回回就这么说了一会儿,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大伯一会儿盯着于佑,一会儿又盯着眼前的茶点,想要说什么,却总是说不出来。
于佑不忍心看大伯这个模样。大伯一家一直对自己很好,从小到大,吃的用的,都不会比堂哥差,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明明可以说是一家人,却总是有那份客气,让于佑从小总是拘谨,而大伯一家,也由于这份实为隔阂的客气,给不了于佑成长过程中最需要的那些东西。后来于佑甚至不辞而别,离家出走,也许并不是因为害怕被伯父发现自己的秘密,而是害怕从此无处可退的困境。
“大伯,我在花城挺好的。”
“……”听闻此言,大伯恍惚了一下,直视着于佑,慢慢的眼里起了雾,“唉,于佑,唉,这些年苦了你……”
“没有。是我当初太不懂事。让您和伯母担心了。”于佑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摸走了父母留给他余额不多的存折。大伯却依旧每个月给他卡里打一些生活费,那些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至少能让他吃饱饭。钱一直按月打过来。直到于佑终于能够养活自己,给堂哥写了封兴起不久的电子邮件,告诉他们自己很好,不要再挂念。最后于佑回到花城,开始每个月多多少少给大伯打一些钱,为了自己的愧疚,却始终不愿意再回去。
“……唉,你伯母老挂念你。这次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她也想过来看看你。”大伯说到这里咳嗽了一声,只好先喝了口茶,“于佑,有时间来看看我们吧。你堂哥也结婚了,你嫂子快生了呢。你也要当叔叔啦。”
两人就这样把这些年来的家长里短聊了一下午。等到两人回过神来,已经5点多了。
“嗨,我这老头子,你还得回去工作呢吧?”大伯跟于佑走出茶座,有些不舍地说道,他回来扫墓,今天晚上就要回去,并且死活不愿意于佑去送他。他想的是于佑这么好的孩子,他死去的兄弟唯一的儿子,他的侄子,本来可以有很好的未来,现在却在家乡的小饭馆当着看起来没有前途的厨师——更重要的是,他的侄子啊,唉,就算两个人今天都对那个话题闭口不谈,却一直无法对这根已经深深扎进彼此心里的刺视而不见。
“有空来看我们吧。”最后分离的时候,大伯又一次说道,接着又终于说了一句,“你,也差不多年纪了,早点考虑考虑成家的事吧。”
于佑有些难过,大伯最后说出的话声音又轻又颤,终归是这次久别之后谈话的定音之锤。可是他能怪谁呢?大伯已经年纪大了,他有着自己传统的想法,于佑不怪他——如果自己也像大多数人一样就好了。可是他不是。他这辈子已经没有了成家的想法,那样太自私,于佑做不到去欺骗别人的感情——他自觉已经没有了接受感情的能力。
于佑回到店里,已经到了晚上的饭点,老板娘跟老板正忙得不可开交。于佑之前已经说过了要见亲戚,可心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老板娘刚大方加了工资,老板别看平时一副精壮的样子,一到梅雨天之前受过的伤病痛发作得厉害极了。于佑没停下来,就连松涛跟自己打招呼也顾不上搭理,顺口应了句转身就进了厨房。
直到晚上忙完了,于佑回到自己的小窝,一如之前冲过澡半卧半躺在小沙发上,顺手就拿起遥控器准备开始看电影。于佑突然觉得自己此时的状态很像刚回来花城的时候:大半年,每个晚上都在看电影,就这么半卧半躺在小沙发上,就像这会儿一样。于佑在看书的时候曾经看过有个叫霍华德。休斯的大亨——有一部专门关于他的电影《飞行者》,于佑还挺有印象——曾经包下一个电影院,就这么整天整天待在里面看电影,吃喝拉撒全在里边还赤身裸体……于佑觉得自己也许是可以理解他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屏幕一片深蓝,于佑正准备去放碟,手机响了。于佑寻思着可能是大伯打电话来道别,接过来却是卡顿。
卡顿一个星期前去江苏出差了。于佑这才知道卡顿不只是一个外教那么简单,他还研究社会学。只不过卡顿就因此错过了金阿姨之前说好的款待。
“于佑?在家吗?”卡顿那边好像挺热闹的,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叫卡顿。
“嗯。”于佑听到卡顿好像轻声回绝了那边的邀请。
“苏州真的很不错,”卡顿笑道,“我特别去吃了你说的那家蟹黄炒年糕。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令。”得知卡顿要去江苏出差的时候,于佑还特意提到了几个地方。当初还在外面飘着的时候,还跟那人去好几个地方玩了玩。于佑最喜欢的就是南京和苏州。
只不过想不到卡顿还真去找了。
“想要什么手信?”卡顿那边的声音还是很欢快。
“不用了,走这么远还要带东西多麻烦。”
“至少寄张明信片怎么样?”卡顿那边不依不挠。
“……好吧。”于佑妥协,接着又把金阿姨这边的地址告诉了卡顿,没办法,只有她开了信箱。
“于佑,”卡顿在那边仔细记完,又聊了几句,突然说,“你不开心?”
“……没有,没有。”于佑被卡顿的突兀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今天店里太忙了。加上梅雨季节,整个人容易累。”
“那,你早点休息吧。”卡顿有些迟疑着说,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于佑的情绪不对劲。
“好。”于佑嘴里应着,手上却把影碟推进了影碟机。
“在看电影?”压缩碟的前段音乐声音特别大,卡顿那边很难装作听不到。
“是。”于佑心不在焉地回答,两眼只盯着屏幕上的影片选项。
“于佑,”卡顿那边叫他,“你最喜欢看的电影是什么?”
“哦,嗯?”于佑开始只是应付,卡顿的问题让他觉得奇怪。
“你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
“最喜欢的嘛……”于佑停止选择压缩碟里的电影,想了想,“《雨中曲》吧。”
“《雨中曲》?”卡顿那边静了会儿,“Singin’ in the rain”
“嗯。”于佑越发搞不懂卡顿是怎么了。
“那就看那个电影吧,于佑。我也喜欢《雨中曲》。简单又快乐。”
的确是这样。在那半年里面,于佑看的最多的就是这部电影。偶尔高兴的时候看,堵得慌难过的时候看,无所事事的时候看,想不起来要看什么电影的时候看……里面的歌曲都能跟着唱——就是那么简单又快乐的电影,看的时候却自己都察觉不了地跟着又笑又流眼泪。
“……卡顿,你管的真宽。”被卡顿这么一闹,于佑倒真觉得有些累想休息去了。
“冒犯了,”卡顿也觉得有些失礼,可他并不后悔这么做,从骨子里,卡顿有着德国跟英国的血统。德国人的顽固是出了名的。对于英国人,跟他们交朋友不容易,但是一旦交了朋友,那是很够格的。卡顿已经把于佑作为了心里重视的一个人,“早些休息吧。”
“嗯。被你一说都困了。”于佑直接打起了哈欠。
“晚安。”卡顿听到了哈欠声又笑了起来。
“嗯,晚安,卡顿。”
电话挂断了。
“晚安,于佑。”卡顿一瞬有些奇怪的感觉。只不过这感觉来得快消失的也快,他还来不及抓住。
作者有话要说:
☆、生煎脆肠
“再喝一碗汤吧,于佑?”金阿姨夹了块大骨头肉到于佑碗里面,于佑今天这份夜宵可吃的够饱。
“够了够了,”于佑忙伸过碗去接,他觉得整个胃都涨涨的,“金阿姨,您就算给我投喂的再多,也不可能一次把我吃成个大胖子呀。
“投喂投喂,哼,”金阿姨笑道,“那小猪啊,可长得比你快多了。”
于佑听了只是低头边喝汤边笑,金阿姨接着又说,“可惜,那个卡顿出差去了,本来都约好的。你呀,多吃点,长得壮壮的,跟人家站一起也算是为国争光。”
于佑这回笑出声来,差点被汤给呛到,“合着我现在的体格就是丧权辱国啦?”
“反正不够看。”金阿姨也大笑。
继而话题又回到了卡顿身上,金阿姨有点弄不清楚社会学究竟在研究什么。说实话于佑也不懂。只是卡顿提到的时候还开玩笑说,那不就跟那个黑寡妇的演员演的电影一样吗?到不同的阶层体验生活之类的。于佑知道社会学,还是看王小波的小说得知的。他的遗孀李银河,也一直在研究同性恋。不过,于佑也就仅限于知道这些罢了。跟卡顿的工作还是扯不上具体关系的感觉。
卡顿也快回来了吧。刚收到卡顿寄过来的明信片。这梅雨季也即将过去,太阳也开始露脸。整个人都感觉清爽多了。倒春寒不再来,花城真正温暖、和风习习、姹紫嫣红的春天来了,尽管这一段时间很短。于佑倒是和老板娘俩口子去爬了几次山,享受了几次惬意的假期。
只是日子还是继续向前走着。于佑端着菜进了其中一个包厢,看到松涛在里边已经没什么负面情绪。实际上松涛最近来的不怎么勤,莫名的跟于佑的关系也有所缓解,也许他真的就是来吃顿饭,顺带逗逗于佑,没有其他的意思。倒是坐在松涛身边的人让于佑有些意外——正是之前想要挖他过去的那间酒楼的老板。不过,花城也就这么小,稍微在这里人面广些的,晚上吃完饭出去散个步,总归都要遇上好些个熟人。
“你们认识呀?”松涛见于佑跟自己朋友点头,有些遗憾地问。
“是啊,”那老板笑着说,“记得之前我跟你说想要挖的厨师么?就是他。”
“就是你请都请不来的那位?”松涛好像很乐意见到自己朋友吃瘪,哈哈大笑,“于佑,干得好!”
于佑只得有些尴尬地笑笑。那老板倒像是习惯了松涛这脾性,只是说,“于佑,你还记得说要请我吃软骨么?嗨,这点的是什么呀?”
“生煎脆肠,沾上蒜汁吃,特别带劲儿!”松涛已经按捺不住直接动了筷子。
“你这家伙口味怎么这么重?”听的人有些咋舌。
“好吃着呢,叶扬。你这家伙逼格太高,装什么矜持啊?你那蒜香软骨不重口?不也蒜香么?”叶扬是老板的名字。就松涛对他这样的说话方式,看来两人关系还挺好。于佑跟他们聊了几句就退回了厨房,中途顺便把他们菜单上蒜香软骨的钱给结了。
包厢里的俩人却是边吃边聊着于佑。“怎么,你最近看上的就是他?”叶扬吃了几口菜,就光看着身边的松涛吃的不亦乐乎。
“是啊,挺好吧?”松涛笑笑,“有性格,我喜欢。”
“你嘿,”叶扬给他顺手盛了碗汤,“于佑挺好的一个年轻人,你小心招人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