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出来的这些白白嫩嫩人不一样,那些人黝黑粗犷,像是西北方向的,不是西蒙人的话,便是云扬的人了。
制造这样的舆论,再将比试在人前举行,无论云扬是输是赢,想必底下的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络熏蓦然心里一片黑暗。一种深浓的无力与对自我的恨意涌上心头。自以为火烧军营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做得万无一失,却让几十个忠心耿耿的人惨死在西蒙军的刀下,招致追杀,若不是云扬自己的人早些赶到,云扬差点送命;自以为用云扬的打算算是正中要害,却不知道是自己亲手将云扬送给殇流景折磨;以一场棋局和寥寥数语赢得右相信任,得到《百官录》,却最终目光短浅,没有看到苍洵设下的陷阱……
络熏端坐在属于九五之尊的大椅上,在最高处看着底下湛郁和云扬的比试。只感到被森然的寒气包裹着,周围是迷蒙的大雾,络熏只是被别人算计掌控在这片湿寒雾气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拉着他的手,愿意带他出去,而时不时殇流景那个卑鄙小人会一脚将他踹到深远……
络熏瞥一眼被人骂做魔头的殇流景,他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一场即将来临的血雨腥风,只站在络熏身旁睥睨着万物。
第一场比试是兵法战略。在模拟的丘壑间,二人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斗。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湛郁和云扬的声音在中间朗朗传出。
模拟的自然不会是南宁王与络熏的对抗,而是西蒙和北冥。湛郁带领的是西蒙军,而云扬代表北
冥阵营。
“我指派手下的青龙将军巫亦带兵十万正面进攻蓝玉城,以投石机和云梯攻城。另派白虎将军玥
闵带兵三万从弱水河附近的沼泽地绕过,以短短三天时间挺进蓝玉城后方,进行偷袭,前后夹击。”湛郁沿着蓝玉城周围划着线。
“只怕正面进攻你不会用兵十万,大略,若是殷凌寒带兵,他会正面攻击号称十万实则只用五万兵力,其余兵力会分散对蓝玉城进行夜袭,喜欢用‘狼来了’这一招使人失去警惕的朱雀将军雅歌是上上人选。我猜的可对?但是,沼泽地素有‘冷油锅’之称,进去的人会像下油锅一般慢慢下陷,像是融化在滚烫的油锅里,不可能过得了,也不可能只用三天。”云扬敲着标有沼泽的标记的地方,神情笃定。
“云扬,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猜的一点不错,对西蒙军的将军也是和熟悉,知己知彼。”湛郁的眼里又怜又悔,给他如画的容颜增添几分秀色。还好云扬带着面具,否则,云扬这样倾国容颜惊世才华的少城主,怕是会惹得天下大乱。
“但是……”湛郁正了正神色,“云扬可能没听过南陵国有一种东西叫做‘秧船’,南陵国多水田,而且,水田泥质异常柔软,插秧的时候经常会因为大半个人陷进泥水里而无法耕种。但是,近来,有人发明了‘秧船’,那是一种很薄很轻很宽大的船状物,能在泥面上顺利游走。用它的话,三天过沼泽不是问题。”
“秧船?”络熏感兴趣地倾了倾身,有了秧船的话,迁都金陵,将那里创造成为繁华的都城变得易行多了。原想找殇流景商量,却最终因为殇流景太过卑劣而不愿主动与之交谈。
殇流景显然将络熏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轻哼一声,等着络熏主动搭话。
络熏心思转了几转,终于还是觉得欲成大器,不拘小节,况且,说话,并不是原谅他,只是不想记恨,他殇流景不配,以前,他是对殇流景太过信任与期待,现在和以后,不会了,所以不会再难过和失望。只是,络熏虽然看不起那些过河拆桥者,但等这场战役平息之后,对于殇流景,络熏不介意变成一个那样的暴君,即便臣民心寒,也无所谓。
“话是如此,但,你觉得迁都会顺利?”殇流景冷笑,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扔给络熏,却不知,有没有觉察到络熏身上爆发的杀意。
络熏疑惑地打开,信是以前的皇帝,现在的太上皇代祁的亲笔信。上面说到络熏以前立誓与京阳共存亡,希望络熏多多努力,为京阳再造繁华,并说已经写信给几个臣子,让他们好好辅助,并从千里之外调配了自己的得力助手以及自己的暗卫前来辅助。
络熏拿着信的手有些发抖,他不想明白自己的亲生父亲所表现的意思,但是由不得他不明白。
整个皇宫,只留他一人,让他独自面对兵临城下的危险,每日受着天下这一大山的重压,时刻在担心着随便自己一个举动会牵扯到国之兴亡,整日煎熬。那个时候,他的父皇,没有过一封信,杳无音讯。今日,却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下。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络熏还来不及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威信和势力,所谓的几个大臣,不过是还听令着他的父皇的异己,所谓的得力助手和暗卫,只不过是来监视他的。
右相说的对,他小看了父皇,稳坐江山十几年,将各股腐败势力和各域将军王爷平衡的稳当的人,怎么会是个简单人物。只不过,络熏想不到,对付自己的,竟还有亲生父亲。
络熏脑里空白,努力努力地想着,这是不是殇流景的又一个诡计。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是,络熏除了小时母后在眼前自杀,从未遇到过什么血腥,父皇的宠爱,人尽皆知,其他皇弟还小,还无法与他争什么皇位,甚至,太傅教过,帝位,乃是空虚之谈,为国为民才是实际,父子兄弟相亲相爱,乃天理人伦,所以,络熏不会去争。总之,络熏不相信宠爱他知他秉性的父皇会做这样无情的事。
然而,父皇的亲笔,不会错,御用的荆纸也不会错……
络熏拿着信,什么也没说,只看着高台下人来人往,孤独地坐着,云扬和湛郁说了什么让四周的大臣目瞪口呆惊为天人他不知道,他只是坐在高处,可是,高处不胜寒。
原本,他是仰望着这高高在上的人之一,现在,被所有人仰望,可是所有的目光,冰冷如雪。
喝彩声响起,络熏听见下面高喊着:“湛郁公子这招‘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用得好啊!”
络熏一阵恍惚,因为信任了,才被诱惑,他自愿深入,却不料自己是被打的那条狗。最讽刺的莫过于,他被打之前,曾经撕心裂肺地狂吠着为他看过门,打他的人,还是他的父亲!
络熏站起来,机械地说着:“恭喜湛郁公子这一局胜出。”底下人伏地高呼万岁,络熏只觉得讽刺。
站起来时身体似乎有些摇晃,一脚踏空,居然向前栽倒,左右都有人迅速过来。
殇流景长手一勾一览,便将络熏稳稳搂在怀里。
寒水墨脸色微变,底下顿时鸦雀无声,紧盯着暧昧拥在一起二人。
络熏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但是,本能地对殇流景的接触感到厌恶,被抱住的腰像缠了一条大蟒蛇一般可怖。一挥手,啪地甩开殇流景的钳制,被寒水墨稳稳扶住。
“皇上……”寒水墨看着络熏,殇流景敏感地看到其中有着愧疚,只不过络熏依旧恍惚,不觉得有何异样。
络熏想仰天狂笑,可是笑不出来,也许是被殇流景打击的够多,所以被所信任的人背叛已成了习惯。穆姑姑是如此,殇流景是如此,父皇,也是如此,只不过一个比一个要狠。
湛郁和云扬在场中打起来,俩个人都飞来飞去,身姿潇洒,一举一动倾倒在场许多人。
络熏深深吸了几口气,思维却还是跟不上节奏。
“湛郁果然不敢伤云扬。”殇流景呵呵笑了一声,捏着下巴,似乎对络熏的一挥手并不在意,“若是云扬伤了湛郁,事情会很有趣呢。”
这句话进入络熏的脑中是片刻之后,络熏沉闷地开口:“怎么个有趣法?”
“云扬伤湛郁,苍洵会生气,苍洵一生气,后果很严重,云扬会倒霉,云扬一倒霉,我们会没好日子过。”殇流景的口气,像是在说这一个游戏规则。
“苍洵要挑拨云家对付我们?而你,早就知道苍洵会这样做?”络熏冷脸,这种明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就像一个人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傻瓜,并无能为力。
“不,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苍洵真不是省油的灯,一晚而已,就能让云家的家将对我殇流景恨之入骨,只怕,我用银针扎云扬的事,现在也已经在民间传的绘声绘色。暗箭伤人不算,仗着是轩和帝男宠,恃宠而骄,和云扬争风吃醋,对云扬滥用私刑之后将云扬推出来替死……人人都知道我殇流景如何阴毒呢。”殇流景似乎笑得很开心,目光却有些森寒。
络熏在意的只是殇流景字里行间说透露的意思:这种局面,是他昨晚就料到的,甚至,殇流景还将计就计,用银针扎云扬,进行推波助澜。他的目的何在?
若是云家将誓死为少主报仇雪耻,会不会再次上演流民攻入皇宫的悲剧?
想到这种可能性,络熏蓦地明白了什么,抬头看向殇流景。
殇流景俯下身,将手指按在络熏的太阳穴,缓缓地按捏,外人看来,那个无耻的男宠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勾引迷惑皇帝而已。
“这么快就想到,真是,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讨人喜欢了呢。”殇流景将唇覆在络熏耳边,低沉的声音有些温柔的味道,连带手指的按摩都有些轻柔之意。
络熏没说话,贴在背后的身体有些暖意,他手指所按之处一点一点的舒服泛开来,络熏忽然之间有些心酸,面上却无动于衷,也没有再避开,只在心里一边耻笑自己像妇人一般。
殇流景继续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道:“迁都事宜已经在筹划之中,从这里道金陵的半月中,那边的宫殿和道路都会大致竣工,你列出的重要东西,昨晚便已经差人运送出宫,中途,殷凌寒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苍洵也未必不动手脚,我们很可能会遭到大军的围剿,因此行程上是危险的,那些声东击西的对策未必见效,你要有准备。”
络熏微微点头。这些事宜,自回宫,殇流景一直在安排,行动比络熏想象的快很多,而且,半月之内修筑宫殿和拓宽驰道,行动之迅速,真正是无法想象。话说,就络熏所知,国库,似乎没有那么多银两。
当所有事都安排好,差的,就只有离开。以前不必顾略,但现在,太上皇代祁有意控制络熏的一举一动,离开,不得不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以堵大臣和百姓的悠悠众口。现在,殇流景生生创造了一个契机。
听了殇流景的言语,络熏不难推断,自从殇流景发现苍洵的探子,便开始于了一场戏,为络熏和云扬闹翻,不管闹翻是不是真的,苍洵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为,即便不是真的闹翻,也会有损云家和他们之间的和睦,使之产生间隙。而殇流景将计就计,让苍洵为他做宣传,为的是光明正大地在太上皇代祁的眼皮底下迁都,企图以移动的方式摆脱各方势力的围困和剿灭。
只不过,苍洵不会知道,殇流景也算计着南宁王开罪云少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