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住季默声的手臂缓缓放下,悄然立于一侧,钟磬寒的视线亦挪向了天际,目光陡然趋冷,口气漫然:“的确,万山高处立云亭,取其‘思源’,只为着我能牢牢记住,记住自己身自何处,欲取何方。”
怪不道这思源亭建的这般古直悲凉,直戳人心,只看着这里无栏无护,无凳无歇,便知主人是存了何等心思。这样一处所在,又是建在纵泫山庄正中央的至高点,人说高处不胜寒,是那样的高,一转身,已是一个人的琼楼玉宇。料想此处的日升月落,于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心底不知哪个角落如信手拂过琴弦,铮然一动,眉间大有不忍,一句话已是脱口而出:“这又何必。”然而情知坚毅如他,即使没有思源亭,恐怕也还有千千万万个思源台、思源轩驻扎在他心里,每每忆起,想是难不千疮百孔遍了。
钟磬寒了然回望,转瞬间神色已是陷入了另外一片低迷。很多事情一早便已注定,再难更改。
季默声闭上眼,任那一抹温暖将自己紧紧裹住,心里却是翻腾似海,寒彻透骨。
“笙笙,你要记住,一定要找到另外半块血玉的主人,那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答应娘,无论怎样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娘,我不要,我不要你死,我不要去找那个人。”
“傻儿子,别任性了,今后…咳咳…今后娘…可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找到那个人,娘不要你报仇,只要你们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那娘…才会高兴…知道吗…”
“娘…娘…我…笙笙……笙笙答应你……笙笙答应你……你别离开笙笙啊,娘,娘……”
“乖孩子,是…娘对不起你…记…住…一定……一定要找到你…你…哥…”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会找到哥的,你放心,你放心。”
“笙……笙……”
“娘!娘————”
“默声,默声,你怎么啦?”钟磬寒发现眼前人的不对劲,一把拽过他的手。“在想什么,手都快被你戳破了。”
季默声回过头来,使劲环住他。“我没事,什么事也没有,让我抱一会儿好了,我一会儿就好了。”他喃喃低语着,头深深埋在那人的颈边。
感觉到他的僵硬,尽管觉得不对劲,钟磬寒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静静立在一旁,如若他想说了,再问吧。
季默声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角,唇被咬的苍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是那个韩家的人,又怎么会是眼前这个人的…这个人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为什么要是这个人?
为什么?
“你记住,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师傅,从此刻起,你再不是什么韩纪笙,而是季默声,你的唯一的任务就是看好那个人,为他生为他死,为他而存在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个世界哪来得为什么,只有是或不是,要或不要。你想活下去吗?”
“想……”他有一定要做的事情啊!
“既然想活,那些就是代价,明白了吗?”
“是,我知道了,师傅,我一定会做到最好,一定。”娘,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有是或不是,要或不要,他和眼前这个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存在了,根本就没有他说不要,不想的可能。
人生本就如此,本就如此。
空缱绻,说风流 正文 第二十章
章节字数:4070 更新时间:09…01…26 07:02
“声声,我瞧着你最近有点不对劲儿呀?”洛无垠,趴在桌子上,只头抬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什么不对劲?”季默声抬手饮了杯酒,回的轻巧。
洛无垠摇头,歪了歪嘴。“就比如你这喝酒吧,你原来喝得可没现在凶啊!”
“酒是个好东西,也是现在才生出的爱好,这样也奇怪?”
“可不是这么个说法,就算江湖上都传你和磬寒以酒定情,你也不能这么个爱法啊!早晚身体出事情。”他半趴在书桌上,似真似假的语调,也听不出是认真还是说只是说笑。
季默声倒酒的手微微顿了顿,又回首一笑,“我可是千杯不醉。”
“声声……”
洛无垠还想说什么。
“倒是你,这么久不回去,不要紧吗?”季默声幽幽出声,利落的打断。
只一瞬间,利光淹没,“啊,有什么关系,哎,家啊家,不回也罢,回去了才是找罪受。”
季默声笑了笑没有反驳,很多话知道就好,说出来反而没意思了,眼神落到那杯酒上,浅色的波光,微醺的气息,明明是最易醉人的酒,却偏偏血淋淋的清醒,轻轻磨了磨杯口,一饮而尽。
洛无垠的目光慢慢沉了下来。
“少爷,有客人来访。”这日,钟磬寒与季默声俩人正在房中下棋,留了洛无垠与午烨兀自在旁观看。听得来报,举棋欲落的手稍作迟疑,泄露着主人的思忖。
“将军!”沉喝顿起,季默声脸上带了微笑,“有事的话就先去吧,我有无垠陪着,一样的。”
洛无垠本就在一旁看得技痒,一听此话,当即推了钟磬寒起来,一迭声的坐了,口中还不忘嚷嚷:“磬寒啊,你就放心去吧,我来帮你扳本儿。”
钟磬寒的目色微有揶揄,但看了季默声也是兴致勃勃,于是不好做声,只朝了午烨点点头,“我去去就回,不用跟了,你留在这里……也好给他一个帮衬。”他话里大起玩笑之意,偏巧这会儿该听到的人正与季默声杀得难解难分,竟半点不回嘴,叫钟磬寒结结实实占了回便宜。
午烨敛眉,顺从的回了声“是。”便又专心盯着盯在了棋盘上。
钟磬寒摇了摇头,转身随着来报的管家走了出来。
“来了多久了?”他微眯起了眼睛,看不出表情的问道。
管家拱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的已经支开了看门的家丁,请他从偏门去了书房,没有惊动任何人。”
“嗯,很好。”钟磬寒赞许的点了点头,只是眸色中的思虑更深了分,“他是一个人来的么?”钟磬寒有些不放心地追问。
“是。”管家如是答。
“没你事了,下去吧。”
管家急步退开,只捡了书房的唯一通道处站着,榆树的树荫遮蔽他大半个身形,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
钟磬寒终于冷下了脸色,一个人轩然朗步推开了书房的门。
月色在二更时分微露着清辉,洒向大地一片银质的静谧,偶尔彩云轻飘,遮住半角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书房里点了灯,自白天见了客之后,钟磬寒便一直呆在那里,管家守在门外,无人打搅。开着窗子凝神望着月色,青色的衣裳愈显朦胧。
书房下正对着一片荷花池,盛夏已过,荷花池里只剩一片枯黑焦黄,夜风来袭,晃动得空池发出一阵呜咽,搜刮了残余的清香,残败不堪之意大起,钟磬寒皱了皱眉,忽又眼中一动,转过身,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对着灯下正坐在藤纹木椅上的人说道:“七少可是第二次突临寒舍了。”
那人不以为意,缓缓端起书桌上的茶杯,意态闲散的吹了吹杯中的热气,“呵,谁知不是想念策少府里的‘雪顶峰’了呢?从纵泫山庄出去的‘雪顶峰’,江湖上可是轻易求不得啊。”说完,享受的抿了一口,面具后的眉眼半阖,就连眉梢的跳动都沾染着灯光越越的暖意。
钟磬寒回首,前倾两步,关上了窗,眸中有说不出的深邃,“以‘七少’的地位,区区‘雪顶峰’又如何放在七少眼里?”
“那可未必,要说这‘雪顶峰’的采摘不仅极其讲究,单论这茶树的种植,在没有比你这纵泫山庄的凌云峰更好的了。要说起这山后藏起的景致,那可真真是传如仙境,羡煞旁人啦。”晃了晃茶杯,袅袅的香气升腾而起,颔首轻嗅,雁栖脸上一阵迷醉,仿佛那杯里的不是茶,而是醇香的酒味。
“哦,恐怕七少话里有话吧。”雪顶峰只生长在带雪的山峰,凌云峰是最好的所在,然而若论起山后的景致,一个‘藏’字,钟磬寒深知这话锋已避无可避。
雁栖搁下了茶杯,拍手击掌,“策少果然是策少,既如此,那就请钟少爷你猜一猜,我此番前来的目的吧。”
“七少妙思岂是我能猜到的?只不过七少要是有用到钟某的地方还请直言。”注意到称呼的变化,钟磬寒警惕的一扬眉,直接开门见山。
雁栖哧的一笑,摆了摆手,“跟钟少爷讲话果然痛快,要说妙思,又哪里及得上钟少你早早备上的这杯茶呢?难怪旁人有困难都来找你了。”他转手摆弄起书桌上的笔架,浑似不把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哦,七少何来此话?”
“杨君远,江南剑盟的杨公子今日造访过钟少爷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凌月楼的七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雁栖轻轻笑了两声,“钟磬寒,你变了呢,原来你可没这么着急的。”并不看那人的表情,他扬高了声调,“我来只想和你谈谈,关于杨君远,钟尚月,关于钟家,关于月初,还有季、默、声!如何,钟少爷可愿招待我这个客人?”
“七少想谈的似乎都是我的家人,不知道这些和七少又有什么关系?”钟磬寒淡淡反问。
“家人?”雁栖眯起眼睛,“成了亲的人到底是不一样呢,什么事都开始以家人为重了。谁说这些和我没关系,你钟磬寒的事情我一向放在心底,如今怎生这样见外了?”
他撩起一边的衣襟,施施然地换了个姿势。“今日杨君远来找过你,为的可是钟尚月的事情?他们。。可是等不及了?”
钟磬寒冷了眼神,“你知道多少?”
“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真是一场好戏呀,钟尚月的死,月初的离奇出现与消失,有谁会知道,这些不过是我们策公子摆弄下的一场好戏罢了!”指尖在杯沿上流连,他垂目轻笑。
“月初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在钟铭的手上,哪知道,时间越长那些觊觎这把剑的宵小就越多,于是他终于坐不住了,宁愿悔婚也承认了钟尚月与杨君远的私情,无非是想要借这场婚礼做个移花接木,月初的出现,然后再消失,于是,世上再无人知道月初其实仍在那个老家伙的手上,本来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谁知道,中间竟然出了娄子,女儿死了,剑也不见了,真真是得不偿失。
他哪里知道,身边这个多年不吭声的侄儿竟然会横插一手,全全安排了这一场戏,钟尚月知道就算他爹利用她的亲事完成了计划,也绝不会放过他们,所以只好求助于与她一向亲厚的表哥,这样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安排她的假死,顺道拿走月初,揭露十几年前韩家的覆灭,一切尽归你手,我说的对是不对,钟少爷?”
钟磬寒却没有丝毫的慌乱,慢慢满上茶。“七少既然什么都知晓,又何必疑问。”
“你真的不怕我将这件事情昭告天下?”雁栖拔高了声调。
“七少今日既是来了这里,必然已有了想法,何不开诚布公,偏偏不停地绕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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