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赵慎的书房存了几分好奇。
当朝王爷的书房,会是个什么样子的?
赵慎的书房从来不许别人踏足,不过在周胜海看来,严子溪显然不属于这个“别人”的范畴,因此也就轻轻松松放了行。严子溪走到门口才想起来书房乃是私密之地,难保没有什么军机信函,自己未经允许进去了未免有些失礼,但自己只是来拿一方镇纸而已,若是不进去又显得有些见外,便只好嘱咐竹心道:“你就在门口等着吧,我进去拿个镇纸就出来。”
竹心一直对赵慎存了点畏惧,便依言在门口站定了。
赵慎的书房十分宽敞,墙上的字画皆是名家手笔,让人一眼看去便知着屋子的主人品位不凡。四周靠墙的地方都设了书架,上头满满当当都是藏书,严子溪原先以为宁王府的藏书都在缀锦阁了,这会才知道,缀锦阁那些不过是赵慎不常看的,一些他时常翻阅的书籍都整整齐齐陈列在书房里。
书房的正前方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因为两头都是窗户的关系,桌上的视野显得格外明亮。严子溪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见桌上还堆着一些零零散散的公文,显然是赵慎昨夜忙到很晚,来不及收拾便去睡觉了。朝中的事情严子溪没有兴趣,他的目光在有些凌乱的桌上搜寻了一番,很快便瞧见了周管家说的那方鸡血石镇纸。镇纸的形状是一对憨态可掬的麒麟,配着鸡血石鲜亮的色泽,十分惹人喜爱。
严子溪笑了笑,轻轻拿起镇纸,打算转身回藏珍轩,指尖刚触及那对麒麟,便被麒麟下面压着的东西吸引了注意——那是一张略微泛黄的画纸,被桌上的公文覆盖着,只露出纸张的一角。不知为何,严子溪心里忽然重重一跳,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盯着院子里的麻雀出神的竹心,见她并未注意到里面的动静,便小心翼翼地将镇纸拿好,又将那幅画轻轻地抽了出来。
待见到那幅画上的东西,严子溪猛然一惊:那纸上画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赤足奔跑在湖边,肌肤雪白,衣衫却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眼底眉梢尽是年少风流的意味。那一张脸,严子溪再熟悉不过——每当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张脸庞。
严子溪几乎要误以为画中的人就是自己,然而当指尖触及那张发黄的宣纸,一颗心就迅速沉了下去。这不是自己,从纸张和墨迹的年头来看,这画怎么说也有十来年了,十来年前,自己不过是个十岁孩童,怎会有这般鲜艳张狂的样子?况且,那时候,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赵慎……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划过角落上的落款,“赵谨之”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几乎要灼伤眼眶。
赵慎曾说自己不会画画,可赵忻却说,赵慎的丹青当年是一绝,太学院的太傅也引以为豪。如今亲眼见到了,终于相信了,那么多年前,赵慎也曾经倾注了满腔的热情,用笔尖勾勒过一个少年的容貌……
可惜,这个少年终究不是严子溪,就算长着再相似的脸,他们也不会是同一个人。
赵慎,你万般疼爱严子溪,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真心相爱,还是因为这一副几乎完全一样的皮囊?在你心里,严子溪究竟是谁?
过往的许多画面闪过脑海,严子溪怔怔站着,忽然就想明白了。
还需要再问什么呢?这么多年来,赵慎心里住着的人,有着那样一双迷人双眸的人,一直都不是自己。
画中的主人公,叫秦畅。
秦畅,秦悠,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可是,我付出的一颗心,却要怎么样才能够收得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37
严子溪想要的感情其实十分纯粹。都说过刚易折,太纯粹的感情,反倒不好求得,因此,在严子溪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并没有想过要同什么人长相厮守。
直到赵慎出现。
赵慎的出现太过完美,恰到好处地,就填补了严子溪生命中的每一处空白。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严子溪也曾经仔仔细细地想过:赵慎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呢?赵慎的感情,真的就不需要任何回报么?
这个问题一直得不到解答。赵慎对严子溪的照顾已经渗透到了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严子溪感动的同时,却又觉得迷惑——这样的深情,是从何而起的呢?
直到看见了秦畅的画像,严子溪心里豁然开朗。
赵慎是最温柔的情人。这样的温柔,很多年以前,曾经属于自己的哥哥秦畅。那段时光里大概还没有杀戮,赵慎同任何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依依执笔,细细勾画着心上人的眉眼。严子溪不曾亲历那个草长莺飞的时节,却能从赵慎的笔尖感受到浓浓的欢愉。
这样的赵慎,和现在其实一点也不一样呢。
经过了那么多年时光,生死、离别,赵慎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飞扬跳脱的皇家少年,严子溪认识的赵慎,总是冷静而自持的,虽然偶尔会眉眼弯弯说上几句孩子气的情话,可更多时候都是运筹帷幄,将自己包裹在一层厚厚的伪装之下。
终究背负了太多东西,连感情也不能像当年一般坦荡了。严子溪忽然很想问问赵慎,同自己在一起是因为心动,还是因为那三分熟悉?
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也不知是怎么走回的缀锦阁。卖相喜人的麒麟镇纸就在桌上搁着,方才的一腔兴致却都结成了冰。
呵,如果可以,严子溪多么希望自己一辈子也没有踏进过赵慎的书房?那块属于赵慎一个人的四方天地,对于严子溪而言,竟像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面对着周管家和几个下人探询的眼神,严子溪不愿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来,只勉强笑了笑道:“怎么办,太久没有作画了,手都生疏了,铺好了画纸,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大概要原封不动地将画收回去了。”
“这有什么,公子要是不想画,就叫他们再收回去就是了,反正来日方长,公子有的是时间慢慢画呢。”周胜海立刻就看出了严子溪情绪不对,忙挥了挥手在一旁打圆场。他虽不明白严子溪这一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对方忽然煞白的脸色骗不了人,周胜海生怕严子溪闷闷不乐伤了身子,赶紧顺着他的意思来。
这严公子可是王爷心里的宝贝,万一有个闪失,他们做下人的万万担待不起。
来日方长?严子溪忽然被触动了心事,又淡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替身而已,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如今秦畅还活着,赵慎若是知道了,怕是会开心得不得了吧?正主就在眼前,还要自己这个假冒的干什么?
况且,秦畅是自己的亲哥哥,又那般张扬夺目,自己身无所长,唯有满手的血腥,要拿什么东西和秦畅相提并论?
满纸的桃花,像是最尖刻的讽刺,嘲笑着自己的沦陷。那个暖风扑面的春日里,有人身心俱醉,有人却不过是从时光的缝隙里,寻见了一个似曾相似的影子。严子溪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侍墨将画具收起来。
这一场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严子溪几乎想不起来,几个时辰之前,自己是带了怎样一种隐秘的欣喜展开了旧日未完成的画作。
朔风再冷,也不及真相刺心。
明日又是休沐,难得不用早起上朝,晚饭后赵慎刚回王府便直奔缀锦阁。他并不知道白日里那一茬,但几天都忙着公务没有和严子溪好好相处,赵慎心里也是万分记挂。
他到缀锦阁的时候,严子溪正穿了一件半新的单衣,靠着昏暗的灯光出神。赵慎看着他的背影,无端觉得有些心疼,便挑开帘子上前道:“天气越来越冷了,你穿得这么少,若是又受了寒,岂不是遭罪?”
严子溪听了,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这身子反正就是这样,用心养着总不见好,不去管它反倒也就是这样了,不必多费心思。”
“这哪行?听侍墨说,你这几年身子骨一直不见好,今年好不容易求得了陈太医的方子调理着,可别因为一时大意又将老毛病引了出来。”赵慎脱下披风递给竹心,又在严子溪身旁的湘妃榻上坐下,挨着他笑道,“你如今可不许再像以前那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了,咱们两个在一块儿,你不心疼着,我可心疼。”
“心疼?”严子溪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感动,脑海中瞬间又浮现起了白日里看到的那幅画,一腔心思忽然又冷了下去,只淡淡道,“我往后多注意着一些就是了。不过,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赵慎没有察觉出他的冷淡,笑嘻嘻地答道:“你忘了,明日是休沐,我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好好陪着你。说起来,最近朝中事多,你来京城以后,我们反倒不像在丰县时候那样天天在一处了,你可别因为这个怪我。等事情结束了,赵慎的时间便归你一个人所有。”
“我们二人皆为男子,何必天天都在一处?相处多了反倒容易起腻,眼下这样就挺好的。”严子溪想起丰县那段日子,心里亦是涌起一股温暖的情绪。往后,怕是没有机会再如当初那般相处了。
“怎么会腻?”赵慎执了严子溪的手,正色道,“咱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一生那么长都不嫌腻味,我巴不得每天和你一起呢。怎么,子溪莫不是嫌弃我不够贴心,所以觉得腻味我了?”
“我哪会嫌弃你?”严子溪叹了口气,又不愿意将白日里看到的事情说出来,只得另找了一个理由道,“我只是觉得,这京城实在是个花花世界。原先在丰县的时候,你能看到的只有我一个人,因此觉得我是与众不同的。可现在不一样了,京城里头什么样的人没有?女人,男人,只要你喜欢的,还不都是手到擒来?若是你遇到了更喜欢的人,严子溪不就成为了你甩脱不掉的一个包袱?”
他这话虽然只是随便说说,但种种担忧却是情真意切。赵慎听了,立刻抢着道:“胡说,你这段日子在府里可不都是胡思乱想了?外头那些人同你不一样,我心里清楚得很。我要是没打算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何必大费周章将你带来了京城?子溪,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怀疑我的真心,好么?”
“我……”严子溪皱眉思索了半晌,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幽幽地看了赵慎一眼。
你心里究竟爱的是严子溪,还是从前的秦畅?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严子溪却始终不敢问出口,生怕有些事情一旦挑明,就连现在的片刻安宁都将不复存在。
哥哥,我能不能最后任性一回?等日后真相大白,这个世界上或许就不会再有严子溪,也不会再有秦悠,到时候,我一定不会打扰了你们二人相聚。只是眼下,我能不能,继续留恋这份温柔?
严子溪垂下眼眸,忽然有些心惊。什么时候,自己竟卑鄙到了要偷取哥哥的幸福?
他二人各怀心事,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赵慎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便见方铭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方铭向来十分遵守礼数,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断然不会不经通传贸然闯进来。赵慎心中一凛,站起来问道:“你这么急着进来所为何事?”
“主子,燕子巷那头出了点事,请借一步说话。”
他此话一出,就连严子溪也吓了一跳。这主仆俩不知道严子溪和秦畅的关系,以为就算提及燕子巷严子溪也不会察觉出什么,谁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