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燕子巷那头出了点事,请借一步说话。”
他此话一出,就连严子溪也吓了一跳。这主仆俩不知道严子溪和秦畅的关系,以为就算提及燕子巷严子溪也不会察觉出什么,谁曾想严子溪前不久刚刚见过秦畅,知道那人眼下就藏身在燕子巷的一户民居中,一听到方铭的话立刻就想到是自己的哥哥出了事,心里顿时如遭雷击。
赵慎这头也是心中惊疑,不过他比严子溪要镇定许多,无论心里多么焦急,面上却依旧从容不迫。秦畅的事情没法三言两语和严子溪解释清楚,赵慎想了想,便对方铭道:“事发突然,你且随我回书房仔细说来。”说罢又转头对严子溪闻言道,“真是对不住了,刚说了好好陪你,这会又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去解决了。我先带方铭去书房,天色不早,你自己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严子溪还处于失措的状态中,听了赵慎的话只是胡乱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是不是很严重的事情?”
赵慎看了方铭一眼,又对严子溪道:“是朝堂上的事情,同咱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担心,好好休息吧,交给我处理就行。”
严子溪又点点头,心里却丝毫没有因为赵慎的宽慰轻松一些。能让方铭都不顾礼数闯进来禀报的事情,能是小事吗?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秦畅出事,简直比他自己遇险还要揪心。慌乱中的严子溪并没有注意到,赵慎听到“燕子巷”三个字的时候一脸平静,没有半分惊讶的样子,显然是事先就已经和秦畅见过面了。
赵慎疾步走到了书房,身后跟着一脸凝重的方铭。刚一关上书房的门,赵慎便问道:“出了什么事?此处无人,你赶紧一一说来。”
“回主子,您那日见过秦少爷之后,便命奴才几个暗中保护着燕子巷那所宅子,奴才派了几个人日夜不离地盯着。不料今天下午,有个陌生男子前去敲门,不知说了些什么,秦公子便跟着那人走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眼下燕子巷那头也炸开了锅,大伙都在寻找秦公子,可谁也不知道秦公子去了哪里。”方铭道。他们做暗卫的能在暗处小心护着秦畅,却不能轻易现身相见。这一次秦畅是自愿跟着对方走的,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是谁带走的秦畅,可查出来了?”赵慎将一拳重重砸在了书桌上,顾不得责备方铭办事不力便又抬起头沉声问道。
“奴才一见情况不对,立刻就亲自带着人去找了。秦公子上了那人的马车,奴才原本也派了人去跟着车,不料对方显然也是行家,几次三番故布疑阵,就将我们的人甩脱了。不光是我们的人,秦公子自己的那些异邦手下,也都上了对方的当,眼下正急着寻人。奴才听跟车去的影卫们回来禀报,说带走秦公子那人,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一个人。”
“谁?”赵慎目光一凛。
“江湖人称“千面书生”的欧阳延。”方铭如实道。
“欧阳延?此话当真?”
“回主子,千真万确。那几个影卫不是头一回出去办事,若不是‘千面书生’亲自出手,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跟丢了。”方铭垂首答道。
赵慎心头一跳,顿时明白了过来——千面书生欧阳延,虽然顶着一个书生的名号,干的却都是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此人擅长偷盗,曾经扬言只要是他看上的,不论是人还是东西,一律逃不出他的手心。他做惯了这些事情,对于应付追兵自然有些手段,方铭他们猝不及防,吃了亏也是情有可原。
欧阳延是赵忻手下的得力干将,如今他带走了秦畅,背后主使之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赵忻既然会派人劫走秦畅,那就怕是已经发现了秦畅的真实身份,想要在朝廷之前下手,给自己来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里,赵慎眸中的冷意更甚,对方铭道:“传我的话,宁王府所有影卫集体出动,不惜一切代价救出秦畅。至于大皇子那边,他既然等着我着急,我便偏不上钩,看他是要捅到父皇那里去,还是拿秦畅来要挟我。”
与此同时,梁王府的暗室里。
秦畅悠悠醒转,脑中眩晕的感觉还没有散尽就知道情形不妙——自己跟着那人上了马车之后就陷入了昏睡,如今回想起来,怕是一时不查着了人家的道。早就该想到了,那人既然将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显然就是有备而来。
他本不愿冒险出门,只是今日有人找上门来,说一位姓严的公子在藏珍轩等着自己。要是在平时,秦畅必然不会上当,可事情涉及严子溪,秦畅便拿捏不定了:子溪的境地不比自己安全。自己还有耶律信暗中护航,可子溪那头孤立无援,唯一一个可以信赖的赵慎也全然不知子溪的底细,万一出事了可怎办?严子溪是秦畅唯一的亲人,他无法不记挂在心,一时心急也就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明,跟着那人上了马车,直到车子走出一段路程后才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可惜为时已晚。
秦畅被人蒙了眼睛,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便动了动被捆着的胳膊,摸索着确定自己的方位。指尖触及到的是柔软的被褥,他发现自己似乎是被人丢在一张大床上。这么一想,他便挣扎着坐了起来。
“少卿终于醒了?”一道凉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秦畅不由浑身一颤——少卿是他的字,除了旧时相识的人,旁人并不知道。赵慎如此称呼他也就罢了,面前这人会是谁?
“你是谁?”秦畅不能视物,却也感受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气息,不由放冷了声音问道。
“啧啧啧,多少年不见了,少卿竟然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真是叫人失望。”那人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话。秦畅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即便有人靠近了自己,将自己眼睛上蒙的黑布解开了。
“你!”秦畅猛地瞪圆了眼。
眼前的人一身华服,眉眼和赵慎有些相似,他又怎么能够忘记?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小时候秦畅就知道,二皇子赵恒有勇无谋,三皇子赵慎天资过人,他们上头的大皇子有几分聪明,但论武功不及赵恒,论天分不及赵慎,虽说什么都做得不错,可终究少了一份皇室子弟应有的风采。一直以来,文帝的喜爱统统给了赵慎,文帝的火气统统发在了赵恒身上,唯独赵忻,恪守规矩,却也最是平凡。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面沉默地跟着太傅读书写字的大皇子,如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眼里眉间都是岁月沉淀下来的一份深沉,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要在文帝面前出风头却总是无法如愿的少年了。
如今的赵忻,多了一份阴沉和危险。几乎是下意识地,秦畅就想远远地离开这个人。
严子溪想要的感情其实十分纯粹。都说过刚易折,太纯粹的感情,反倒不好求得,因此,在严子溪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并没有想过要同什么人长相厮守。
直到赵慎出现。
赵慎的出现太过完美,恰到好处地,就填补了严子溪生命中的每一处空白。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严子溪也曾经仔仔细细地想过:赵慎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呢?赵慎的感情,真的就不需要任何回报么?
这个问题一直得不到解答。赵慎对严子溪的照顾已经渗透到了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严子溪感动的同时,却又觉得迷惑——这样的深情,是从何而起的呢?
直到看见了秦畅的画像,严子溪心里豁然开朗。
赵慎是最温柔的情人。这样的温柔,很多年以前,曾经属于自己的哥哥秦畅。那段时光里大概还没有杀戮,赵慎同任何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依依执笔,细细勾画着心上人的眉眼。严子溪不曾亲历那个草长莺飞的时节,却能从赵慎的笔尖感受到浓浓的欢愉。
这样的赵慎,和现在其实一点也不一样呢。
经过了那么多年时光,生死、离别,赵慎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飞扬跳脱的皇家少年,严子溪认识的赵慎,总是冷静而自持的,虽然偶尔会眉眼弯弯说上几句孩子气的情话,可更多时候都是运筹帷幄,将自己包裹在一层厚厚的伪装之下。
终究背负了太多东西,连感情也不能像当年一般坦荡了。严子溪忽然很想问问赵慎,同自己在一起是因为心动,还是因为那三分熟悉?
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也不知是怎么走回的缀锦阁。卖相喜人的麒麟镇纸就在桌上搁着,方才的一腔兴致却都结成了冰。
呵,如果可以,严子溪多么希望自己一辈子也没有踏进过赵慎的书房?那块属于赵慎一个人的四方天地,对于严子溪而言,竟像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面对着周管家和几个下人探询的眼神,严子溪不愿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来,只勉强笑了笑道:“怎么办,太久没有作画了,手都生疏了,铺好了画纸,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大概要原封不动地将画收回去了。”
“这有什么,公子要是不想画,就叫他们再收回去就是了,反正来日方长,公子有的是时间慢慢画呢。”周胜海立刻就看出了严子溪情绪不对,忙挥了挥手在一旁打圆场。他虽不明白严子溪这一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对方忽然煞白的脸色骗不了人,周胜海生怕严子溪闷闷不乐伤了身子,赶紧顺着他的意思来。
这严公子可是王爷心里的宝贝,万一有个闪失,他们做下人的万万担待不起。
来日方长?严子溪忽然被触动了心事,又淡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替身而已,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如今秦畅还活着,赵慎若是知道了,怕是会开心得不得了吧?正主就在眼前,还要自己这个假冒的干什么?
况且,秦畅是自己的亲哥哥,又那般张扬夺目,自己身无所长,唯有满手的血腥,要拿什么东西和秦畅相提并论?
满纸的桃花,像是最尖刻的讽刺,嘲笑着自己的沦陷。那个暖风扑面的春日里,有人身心俱醉,有人却不过是从时光的缝隙里,寻见了一个似曾相似的影子。严子溪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侍墨将画具收起来。
这一场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严子溪几乎想不起来,几个时辰之前,自己是带了怎样一种隐秘的欣喜展开了旧日未完成的画作。
朔风再冷,也不及真相刺心。
明日又是休沐,难得不用早起上朝,晚饭后赵慎刚回王府便直奔缀锦阁。他并不知道白日里那一茬,但几天都忙着公务没有和严子溪好好相处,赵慎心里也是万分记挂。
他到缀锦阁的时候,严子溪正穿了一件半新的单衣,靠着昏暗的灯光出神。赵慎看着他的背影,无端觉得有些心疼,便挑开帘子上前道:“天气越来越冷了,你穿得这么少,若是又受了寒,岂不是遭罪?”
严子溪听了,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这身子反正就是这样,用心养着总不见好,不去管它反倒也就是这样了,不必多费心思。”
“这哪行?听侍墨说,你这几年身子骨一直不见好,今年好不容易求得了陈太医的方子调理着,可别因为一时大意又将老毛病引了出来。”赵慎脱下披风递给竹心,又在严子溪身旁的湘妃榻上坐下,挨着他笑道,“你如今可不许再像以前那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了,咱们两个在一块儿,你不心疼着,我可心疼。”
“心疼?”严子溪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