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仍坐在床头,浅浅含了口酒咽下,俯视齐天悠悠的道:“那九爷打算几时,将我这不能生养的正妃休出庭去?”
闻此,齐天“嚯”的忙起身,宽慰道:“舟儿向来清高超脱,又何必与那些俗人一般?”
想是方才赵府的女眷们议论起子嗣的问题,被云舟听了去。
云舟是何等人物,被那些女人茶余饭后的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心中自是不爽。
“莫再吃了,歇下吧。”齐天扯了云舟上床,道:“人言终是可畏,让舟儿这般的随着我,却是委屈了。”
说着为云舟宽着衣裙,心中不由思忖着“我以前只道,舟儿与我一处,便只图我的真心相对,并不在意世俗品论。如今看来,在这些事上,她却也不能免俗。”
思忖至此,心中不免泛出丝丝的凉,自己的确也给不了她一个孩子,更谈不上什么天伦。
却突闻云舟呓语道:“我只是——不想你再纳别人进来。”
齐天不可置信的瞧着云舟少有的小女儿神态,原来她想的却是这个。于是忍不住朗声笑道:“我定然是不会纳别人进府的。”
云舟听得她笑,也觉失态,急急的扯了被子就要寝下。却不料被齐天扯住揽入了怀中,只觉耳边呵气如兰“任弱水三千,我只取这一瓢饮。”
齐天埋首于云舟的青丝间,嗅着如莲的发香,心旌摇曳,又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你我之情,天地可鉴!”
云舟偎在她怀中,任她在颈间摩挲。许是因吃了酒,可明显察觉出彼此的身体不同于往日的炙热。
二人相拥而卧,齐天忘情而羞涩的轻亲起云舟的香颈来。云舟只觉颈间传来湿热与阵阵酥麻,粉面登时绯红。
见云舟并未做声,齐天愈发的壮起了胆子,一路蜻蜓点水般亲上了香腮。
云舟娇羞的闭上了眼,不去看她,她感受着齐天强烈而不失柔情夹杂着淡淡酒气的气息,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攀上齐天的腰。
“舟儿——”齐天喘着粗气,轻唤着云舟,望着那张轻盈的檀口,晃了心神迟疑着,声音竟是嘶哑了。
“殿下!”未闻云舟应声,却听得楼下传来东石焦急的禀报声。
轻轻为云舟覆好锦被,良宵美景被人这般硬生生的打断,齐天大为恼火,心中别扭,却又不好发作,沉声道:“何事?”
“京都百里加急,陛下宾天了!”可以听出东石的声音微微发颤。
榻上的二人俱是惊得一怔,回过神后纷纷敛衣起身。
外边内侍点起了灯,东石捧了麻衣孝服小心的递了进来,云舟为她一件一件穿好。
“几时的事?”事出突然,齐天望着周身的孝服不适应的道。
“前个儿寅时。”东石忧心忡忡,低声禀道:“已然差人去请王相与杜先生了。”
云舟深深的望了齐天一眼,抚慰道:“殿下节哀。”
齐天强打精神,点点头,边下楼边嘱咐道:“你且自睡下吧,我去见见来使,不知何时才能回。”
出了慕园的齐天,见宫道上内侍们往来的忙碌着,俱已换了孝服,正摘换宫道门前的大红灯笼。
急急的进了沧溟阁,接过遗诏,大略的问了几句便屏退了来使。
齐天一人枯坐在阁内,望着先王的那幅《齐国山河图》依旧是发怔,直到魏廷与杜回入了室来。
目视着二位近臣,齐天神色冷峻的道:“变天了。”说着将遗诏丢给杜回。
杜魏二人看了遗诏,都是冷吸了口气,太子如愿袭得皇位,不日便要举行登基大典,众王侯不但要进京为老皇奔丧也是为新皇朝贺。
而且遗诏上还鲜明的写着,众王侯要拥护新皇实施削藩,以慰先皇遗愿。
“殿下——”魏廷本要谏言,却被齐天扬手止住,见她单手抚额道:“容本王再想想。”
杜魏二人相互换了个眼神后,分别落座,不再做声。
齐天起身,吩咐东石道:“摆驾祠堂。”自她亲政以来,但凡有重大举措前,都会到祖祠中静思。
此时的祠堂中,阴气极重,凉风阵阵,齐显=景帝的遗像与牌位已然入了堂中。
齐天看了看寿终正寝的景帝,又望了望英年早逝的先王遗像,不由辛酸,眼中渗出泪来。
这便是天家,先王何等仁义,不也只落下此等的马革裹尸,身首异处,死无全尸的下场么。
“你何德何能?”齐天腥红着双眼,指着景帝遗像,不羁的问道:“也配寿终正寝,这般昭然的供于祖祠?”
说着扯下身上的孝服,狠狠的丢在香案上。环视着众祖先,轻蔑的一笑,冷嘲道:“你们不是在天有灵么?这等道貌岸然的地方,本王纵是死了,也不屑委身于此。”
待齐天从祠堂出来时,东方早已泛了白。她怕扰了云舟的清梦,便不曾前往慕园。
回了朝闻殿,却见云舟早已等在了殿内。
“殿下,要上京么?”云舟见齐天此时回来,面呈灰白,满眼血丝,想她也是倦的狠了,吩咐了些早膳,为她铺了卧榻。
“我身上有伤,京中俱是知晓的。这等的数九寒天,晚些时日却也不打紧。”齐天喝了口清粥,长出口气,任云舟将她的束发散下,随意披在肩上。
回首瞧她,粉黛未施的模样,想是昨夜也未能睡好,心中暖了暖。扯上云舟道:“今个儿初一,母妃要礼佛,早安自不必去了的。眼下时候还早,你随我再寝一会子吧。”
想起昨晚,云舟仍是窘羞,低首不语,权当默认。
二人草草用了些清粥点心,便又去歇了。
可二人却不料,就在二人沉溺与梦乡,贪享这片刻安逸之时,齐国的天下已然大乱了。
“九弟——”睡梦中的齐天满头冷汗,满面痛苦,全身挣扎着,想是被梦魇了。
“殿下?”云舟轻摇她,将其唤醒。
齐天惊慌的钻入云舟怀中,喘息道:“我方才,我方才看见七哥了。”说着吸了口冷气,哽咽道:“只见他笑着唤我,我应他他反倒全然不理,一人朝远处去了。他一身的血——他,满身都是。”
“发噩梦罢了,不打紧。”云舟一面哄拍她的肩,一面用衣袖轻轻拭去她额上的冷汗,柔声细语的哄劝着。安抚片刻后,见齐天恢复了常态,才起身为她倒了杯水。
“殿下——七爷,没了!”殿门外传来东石的哭声,齐天如遭雷击般,手中玉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云舟忙披了袍子,唤了东石进来详禀,自己则是为齐天束发穿衣。
“方才刚送了京中的来使,回来时在官道上,便迎着了东齐侍从。说陛下宾天前一刻,七殿下曾入宫觐见,七爷才走,陛下便宾天了。太子殿下——”东石哽咽着。
“七哥弑君。”齐天打断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冷声追问道:“之后呢?”
“当日于灵堂上,便以七殿下弑君之名,将其手刃。”艰难的道出这个噩耗后,东石止不住痛苦失声。
“齐泰!我要杀了他!”齐天暴怒着起身,扯下挂在床头的佩剑,光着脚便向殿外走去。
嘴上着魔般吼道:“我要把齐景挫骨扬灰,祭我父王与七哥。七哥——”才走出两步,止不住的咳了两下。身子一震后,挣扎了下,气血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当下只觉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东齐世子齐瑞,云舟初嫁入王府时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齐瑞与齐天的性情截然不同,他全身都透着北方关外人的质朴,不似齐天这般张扬不羁与锋芒毕露。且他个性沉稳老成,温良敦厚。弑君这种事,连齐天都要斟酌再三,更不必说他,显然又是一场相煎何急的政治阴谋。
由于他年幼时身患哮喘,年少时每年北方气候干燥的季节,都会过南齐王府上住些时日。
兄弟俩幼时每每一处读书,一处议政,感情极为深厚,是齐天最为交好的兄弟。
先王之死,本就在齐天早年幼小的心灵中落下挥之不去的阴影。
如今,又听得自己最敬爱交好的七哥,死在了太子齐泰的手下,成了皇权的牺牲品,也沦为了齐显的殉葬品,此等致命的打击,足以让齐天崩溃。
于是,在羽化为她施了几针,妙手回春后,她终于得以转醒。
“东齐,反了。”云舟仍是柔声细语,为齐天端来了药碗。
她深知,为先王齐允与齐瑞的死讨个说法,已然成了齐天魂牵梦绕的心事。“臣妾已然差人去传景泰入府了,殿下只管好生养病便是。”
接过药碗,齐天目视云舟良久,将碗中苦药一饮而尽,眼中尽是仇恨与决绝。
当日,齐天于朝闻殿病榻上,召见了大司马景泰;详谈至深夜。
如若说,起初的二人,因云舟而心存芥蒂的话。
那如今的二人,通过这半年对彼此的观望,一个是解了求贤之渴,得一肱骨之臣。一个则是,良材遇明主,一展壮志抱负。
景泰未掌兵符之前,南齐的军务俱由赵国泰把持多年,主要兴水师与边防,以抵楚国。
可自景泰任了大司马后,便独树一帜,全军改编,大练陆军骑兵,主修对阵攻城。
因其特立独行,又是楚国旧臣。每日庭议,文工武将都少不得上本弹劾他。
齐天向来公私分明,每每都出言维护于他,并力排众议,先后拨了大批军费,命他大展宏志,兴建铁骑陆军。
送走景泰后,已然三更时分。
齐天忍着咳嗽,挣扎着踱至书案前,欲修家书一封予东齐王齐鄯。可每每思及新亡的齐瑞,心中悲戚难当,执笔的手剧烈颤抖,不能自持。
云舟端来药汤,轻覆上她颤抖的手,拿过纸笔,道:“臣妾为殿下执笔如何?”
齐天感激她的体贴,虚弱的淡笑着颔首。
轻了轻嗓子,沉吟道:“东王叔父大人在上,儿子齐天叩首跪禀。暌违日久,拳念殊殷。谨携飞鸿传书,叩问康安。儿子敬呈问候,诚祝叔父松鹤延年、福址无边!”
于是,云舟笔下生风,刷刷点点,一一记下。
毕竟齐瑞新丧,齐天一再斟酌言语上的委婉与朴实,不想因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刺激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叔父。
此书一出,便是结盟,东南共起,合攻中原北齐。
书毕后,齐天直接吩咐梳洗理容。命人敲钟鸣鼓,以示紧急,传文武百官,升宣德殿议政。
在朝会上,齐天当众拟了齐泰的十大罪状,并公然颁了征讨战书,以示黎民天下。
此次,齐天不但要出兵百万,且要带着左王相李构,谋士杜回等重臣,王驾亲征。留下国舅赵国泰与右王相魏廷共同监政。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之前,便遣了大司马景泰,率二十万精兵先行前往南齐与北齐分界的章州安营扎寨,南齐上下的粮草也将会陆续调运至章州。
众臣早上听闻钟鼓齐鸣,便已料定今日廷议非同小可。知是新丧,皆穿了素服;麻鞋,且用白布裹了乌纱帽前来。可入了殿来,见了齐天今日的穿着,全庭唏嘘,众臣不由面面相觑。
此次廷议,本是新年首议。按礼制,应着大红的喜庆衮服。
但逢景帝崩,便是国丧,按礼制,皇亲国戚应着斩衰服。
可齐天周身竟着了套武牟服,且手执玉圭;居高临下,正襟危坐。
据齐国礼制,凡国逢亲征遣将礼则服武牟。(牟:上锐,色用赤,上十二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