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想愈烦,他居然开始懊悔自己在学校的时候没有好好读书,哪怕像二哥一样找个学堂教书,也比煤场挖煤来的体面。
正当他以为这是最惨淡的局面时,他居然又记起阮富山在西郊煤场入了股这件事,顿时犹如身陷十丈冰窟,他绝望的靠在路边商店的墙上,看眼前人来人往。
没了阮家,我真的什么都不是。他想。
江韶矽举目四望,顿觉孤独,别人都是三三两两,有朋有伴,远处还有一家子出行,父母领着一双兄弟笑笑闹闹,何等的温馨。而他孤家寡人,过个几天,连二哥都不是二哥了,他哪里还有亲人。
不知道哥怎么样了,他是胡万七的团长,有钱有权,住着洋房坐着汽车,家里养了一群下人,他要是知道自己的亲弟弟即将流落街头,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江韶矽在最无望的时候总能想到江韶年,如同一种本能,这种本能驱使着他,人在困境时,总会特别宽容,期望着旁人能够给自己一丝半点的帮助,江韶矽此时此刻对江韶年的怨气不知不觉减了半,相对于江韶年对他的背叛,活下去更为重要。
他攥紧了报纸,似乎找到了新的希望,他还有个哥哥,同宗同源,血浓于水,他甚至想着,如果自己肯张嘴叫一声哥哥,那人定会动容,给他以供温饱的钱,要是那人高兴,能给自己一间狭小宅子再好不过。
江韶矽有了这个念头,便加快脚步去了江公馆,他整颗心都在怦怦直跳,他要干一件对自己而言的大事,就是为了生存向江韶年乞讨和低头。他曾经三番五次的对那人决绝,现如今有求于人,他心里还是存着难堪的。
他躲在拐角处望向江公馆的大门,那里有卫兵站岗,他握着报纸的手心都紧张出了汗,心中不停修饰着词汇,盘算着自己如何开口。
就在他忐忑不安时,卫兵忽然打开了大门,一辆车开了出来停在门口,片刻之后他瞧见管家丁贵一路小跑奔了出来,毕恭毕敬的拉开了车门。
那个戎装笔直的男人架着单拐从公馆内走了出来,相比江韶矽上次见他,又消瘦了一些,英气的脸庞面无表情,大约是觉得热,男人抬手解开了领扣。
江韶矽的心头不由一喜,真是老天开眼,居然在门口就遇上了。他定了定心神,十分可笑的整了整衣领,甚至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正欲迈步上前。却见唐小五紧跟那人之后。
他倏然顿住了脚步,他愿意在江韶年面前低头,却不愿在唐小五面前放下自尊。于是恨恨的低声咒骂:“跟屁虫,走哪儿跟哪儿!”
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唐小五离去,江韶矽愈发焦急,他听到丁贵的声音:“江团,您请。”
江韶年把单拐递给了丁贵,抬脚上车,却不料迈步那一刹那重心不稳,身体前倾,眼见就要撞上车顶,他眼疾手快伸出手来撑在车门上,唐小五大约也是一惊,急忙上前去扶,江韶年顺势把一只手握了过去以便稳住自己。
江韶年骂骂咧咧道:“妈的,脚疼!”
唐小五的右手还和江韶年的左手攥在一起没有分开,他苦笑:“若不是你前些时日逞强裂了伤口,现如今就养得差不多了。昨晚我要给你换药,你还嫌疼不让,吃到苦头了吧。”
江韶年倒不在意,坐进了汽车,顺手就把唐小五拉了进去:“废话那么多!司令还等着呢,你快上车,让司机开快一些!”
待到汽车绝尘而去,江韶矽早就双目瞪大,满脸怨气,身上似是燃起了熊熊大火,他啪的一下把报纸摔在地上踩了三脚,气得破口大骂:“我在外吃苦受罪没有去处,你倒是和别人卿卿我我手拉着手!”
而后他转身离去,起先疾步快走,满心气愤,把亲哥哥和唐小五骂了个遍,末了,脚步越来越慢,及至最后,停了下来,眼中蓄满了泪水。
他始终无法看到江韶年和别人亲近,即使已经过去两年了,他依旧会生气,会心痛,嘴上如钢铁般强硬,可内心却是不堪一击。
他抬手抹了抹泪水,低声哀叹:“若是…你拉的是我的手…多好。”
江韶矽路过废弃的旧胡同,这一处胡同是当初他和哥哥离开五月巷之后容身的地方,他慢慢走了进去,在角落里坐了下来。干净的衣衫沾了尘土,他不管不顾,背靠墙壁,眼望青天,只见得到大片的蓝和隐隐的光,太阳照不到这样潮湿的地方来。
唐小五真的这样好么,两年了,当初我闹到那样的地步,不惜跟你决裂,难道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痛和难过么,你还要把他留在身边,那么我们之间的过往到底算什么。
江韶矽抬起手背遮住了眼,因为这胡同没有旁人,他的眼泪可以肆无忌惮的流,他的肩膀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心中的嫉妒,醋意,连同阮富山对他的狠心,一同翻江倒海,搅得他悲愤欲绝。
他幻想着片刻之后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如往昔包裹着自己,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不哭了,我不要别人,也不会让你在外受尽委屈独自承担,我带你走。”
江韶矽放下手来,眼泪婆娑望着空空荡荡的胡同,谁都没有来。想象终究是想象,那人大约早就忘了这个地方。
他用袖口擦干净眼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人可以拯救他,他就是放下自尊去乞讨,那人身旁还有一个唐小五,他的眼中决不能容下任何一粒沙子,他要,便要那人的全部。
他走出胡同,在路口拦了一辆黄包车,他想,如果你连独一无二的位置都给不了我,我情愿什么都不要,江韶年,你离了我,依旧过得很好,而我离了你,一样可以体面的活着,这世上,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回到阮家之时,阮富山已经回来了,阮陌婷气气恼恼的向父亲告状,阮陌杨则在一旁规劝,见到江韶矽进了客厅,阮陌婷登时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数落:“你早上那是什么态度!难道我配不上你么!你别忘了,当初我们阮家收养了你你才过上人人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她的话还未说完,双手就被眼前这个俊秀的少年包裹在掌心,少年的掌心略显粗糙,却别样的温暖,她面色一红,想要抽出手来,却瞧见少年温润一笑:“陌婷,嫁给我吧。”
99
99、【 不 复 从 前 】 。。。
江韶年赶到司令部之时,瞧见汪亦白的两个哥哥在楼前咬耳朵,三人一碰面,汪家兄弟立刻噤了声。
二人对江韶年倒是客气,一同进了大厅。胡万七的几个老部下早早坐在位置上饮茶,谈笑风生。江韶年找了个座位默然坐了下来,唐小五规规矩矩站在他的身后,一旁的下人十分有眼色的为江韶年端了一杯茶水。
韩苏到场之后,有不少人起身与他寒暄,韩苏向来一副清高面孔,不咸不淡的回应之后便在前排坐下了。江韶年在没有出事之前也算是个人人巴结的主儿,自从他被胡万七当众打骂之后,旁人待他,就不那么热络了。江韶年自然明白这点人情世故,军中的势利眼随处可见,他尝过世道冷暖,对此倒不是特别在意。
片刻之后,胡万七挺着日渐肥胖的大肚子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穿了一身宽松的便服,手里握着两个玉石球骨碌骨碌的转着。众人见他,立刻起身行礼,他伸出熊掌似的大手摆了摆手:“都坐吧。”
汪亦白自始至终跟在胡万七的身后寸步不离,按照军中等级,他此刻应该坐在后排,胡万七却叫人在身旁加了一把椅子,让汪亦白就座。
这简简单单一个举动,一众人等表情各异,汪家兄弟自然得意万分,新老军官们心照不宣对视一眼,韩苏一如往昔面无表情,也不与旁人有目光交集。江韶年低下头去饮了一口茶水,握着茶杯的手劲却暗自紧了紧。
汪亦白对此优待倒是一派淡定自如,并且颇有些理所当然,他瞧了瞧离自己最近的韩苏,嘴角忽然泛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韩苏依旧如同一潭止水,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胡万七自然不知道自己的部下之间擦起了无形的火花,他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一事商讨。近来事端四起,想必是有人在加害胡家军,昨晚有五个身穿我军军装的人在日军的地盘上闹事,直木先生虽然没有任何表示,并且把人遣送回了司令部,但是依我对他的了解,日方一定十分不悦…”
但凡胡万七肯文绉绉的讲话,一定是私下已经练了数遍,众人心照不宣的想到了韩苏,皆以为此番话语定是韩苏起稿在先,胡万七有样学样。殊不知当事人韩苏的眼神早就有意无意的扫了扫汪亦白,韩苏对此毫不知情,以往军中一旦发生了大事,他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而今事情都闹到了家门口,他居然一无所知,也并未有人来特意通知他。
有人问道:“那五个人怎么处置的?到底是谁的人?”
胡万七转动着手中的玉球,叹了一口气:“拖到刑室折腾个半死,问不出一丝半点的真话。我让亦白把人毙了。”
韩苏皱起了眉头:“司令,这样一来我们就断了线索。倘若留着他们,用些手段,或许可以引蛇出洞。”
话音落了,胡万七还未开口,倒是汪亦白悠悠然接上了话:“都是些死士,被抓之时便一心求死,刀子浇了热油剐在身上都不开口,想必幕后之人早做了打算,何必费那些事情,日军也当这是场误会,毙了了事。”
胡万七放下玉球,端起茶水吹了吹:“关于这件事,暂且放在一边,静观其变。我让你们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亦白,你和他们说说吧。”
当只有连长级别的汪亦白坐在胡万七身旁一副侃侃而谈的模样面对众人,这样的场景何曾熟悉,如同当年只有副官级别的自己被胡万七叫到人前发表见解,很久很久前的一切历历在目,韩苏终于意识到,汪亦白更甚于江韶年,完全替代了他。
“日军目前极力拉拢龙门一派,可杜靖棠态度明确,日军确实有意威胁,若说强硬也不尽然,直木先生暗中为杜靖棠留了几分面子,否则区区一个地方势力,早就被日军摧毁。杜靖棠这样的人,迟早看得清自己前途堪忧,为自保而与日军合作,龙门的地位在卢京城举足轻重,只怕到时会威胁到我们胡家军,现如今我们尚可依赖日军势力压制杜靖棠,一旦杜靖棠得势,他就要和司令平起平坐。与其等待事发,不如在这之前,我们先行日军一步对其拉拢,然后献于直木先生,此可谓大功…”
话还未说完,众人就听到后排角落里江韶年的嗤笑:“从我当兵的时候算起,拉拢了快四五年了人他娘的还没和我们一心过,怎么这会儿就变得这样轻巧了。”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众人忍俊不禁,胡万七自进驻卢京城,对杜靖棠软硬兼施,彼此都吃过亏,当然也占过便宜,可杜靖棠就跟茅坑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胡万七又不能真的和对方大动干戈伤了元气,毁了占来的地盘,只得彼此井水不犯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