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就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可可没有看他一眼。
…已经说过公司有事在忙了不是吗?竟然就这样约出来但不说话!!这样未免太没有常识吧!!
连这样的不体贴也让陆皑在心底怨恨。他明白只是自己的妒忌心跟怨气在作绪而已。
「…请问…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呢?」无法按兵不动,他这样问出了。
「这个地方,我以前在出入医院…坐在救护车看出去时想总有一天要来坐坐、来喝杯咖啡然后…他妈的来做些什么都好,我就是想坐在这里看回监狱,因为这里看得最清楚。刚跟老板聊了一下,他说很多从那出来的人都会回来坐坐,我想…不去总结以往、不回顾一下的话,便没法前进。」
即使如此…若我是回顾的一部份,但我没有那必要坐在这里应和你的结束,让你前进吧。
可可将脸转过来的时候,反而是他不能面对,强烈的、无以名状的情绪塞在心中。他突兀地低头,用颤抖的长指勾起咖啡杯……要咬住杯沿的,却根本忍不住,只能紧咬住嘴唇。
他真想能生气地说出“这样无聊的把戏恕我不能奉陪了”或“就因为这无理的要求而约我出来不嫌过份吗?”,却激动到什么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知道可可要结束掉的还有“他”这回忆。
…为什么能这样自私残忍?
二、微光 下
他好一会儿才能压下翻滚的情绪,啜饮一口咖啡。
那数十秒中,只有他们专心在搅拌奶糖与杯碟轻微碰撞的声音。他好想走、又不想逃。
「…工作…」
「工作的事我让惩教署在跟进了,不过他们说…你知道,就是我犯诈骗罪而且加监过两次,他们说有一定的难度。要再做有关会计的工作不可能了…这半个月来我就一直东奔西走在找工作的…」
可可还没说完,他就抽出名片夹子,抽出其中一张,然后翻转…
拔出桌旁摆放的铅笔,他俐索地写下一通号码「如果你想找工作的话,可以拿着这张名片去这公司找会计部的刘主任,我跟他交情很不错。你说是我介绍去的八成会找到职位,你不用担心,我会先打电话去交待一下的…」
他将卡片夹子收起,搁下铅笔「对了,以后如果没什么要事,我想大家也没必要约出来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男人问,他终于是抬头迎视那张脸——可可的瞳孔微微旷大,表情像在说“陆皑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你还是我认识的男人吗?”
「没什么,我只是记起了之前答应过会为你介绍工作,然后现在…」
「这是什么意思?你认定我找你是为了走后门拿份工作?不可以只是…朋友的聚旧吗?」
「我没法把你再当朋友了。」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
他想,可可不用再问这句是什么意思,因为他连这样脸对脸坐着都觉得很痛苦,无法呼吸。
「名片…你就收下吧,你之前说过一出狱就要结婚的,手边没钱会很困扰吧。」
可可略略低着头,浏海掩盖了他的表情,陆皑看不见。
他只知道可可死盯着那张名片,彷佛是新奇的玩意儿,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拿。
这是他能为可可做到的最好程度了,要去面对已不属于他的男人,恕现在的他没法做到。“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我吧”,他想做个完整结尾,蠕动嘴唇两三次都没法说出口。
他并不伟大,只觉得自己永远没法再承受多一次再见。最终他浅吸了口气,将名片推前。
什么也没说,挽起公事包与外套、起身欲走。
脑袋空白一片,就在他转身踏出半步时,竟感到柔软温热抓住手臂……
可可手掌的温度,结实地透过簿簿的衣料,传到肌肤上。
他没法甩开期待了远超过两年的触碰。
……他无法理解,那天在他面前拥抱JUDE后,竟可一脸镇定自若地跟他寒喧,彷佛他们真的只是囚友,只是萍水相逢的囚友般毫无交集。今天为了将进行的婚礼而利用他来找工作,在他要逃的时候,却又抓着他的手臂…他无法理解,何以男人把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非得扯破脸,看我狼狈不堪的模样吗?
「…出来已经半个月了,我很努力试但还是…没法前进。你以为我愿意约你出来吗?」
身后男人艰辛地挤出这句话来,但这已经不是我需要承担负责的事啊…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电话也不要打、短信也不要发,也不要约会,彻底地在我生命中消失吧「如果你没什…」
「阿心如何了?」
这时候,窄小的走廊中来往的侍应已奇怪地看他了。
他迫不得已,只好再坐下来。好想说谎反击说“我跟阿心相处得很好”,但看着男人清澈澄净的眼睛,他没法说谎「…他没有告诉我确切的出狱时间,我只知道他现在不在香港,偶尔会用电话联络……」
他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交握在一块。
「刚刚…你说的不再是朋友是什么意思?」
他浑身一颤,说不出话来。
喉头像有一股难过的实体在扩散,堵住所有声音。他的背渐渐地弯下去,像个驼背的老人般、像肩膀负了太多重担般,一直到额头贴上交握的手。他知道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这样玩弄我很好玩吗?……会令你感到…高兴吗?」
还是非得要迫他说出“我还爱你”、“我还对你有感觉”这样的话来,才达成今天的目的?才觉得有成就感!?他明明知道的、明明光看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就知道…陆皑这个人一定还爱着可可…他一定一早就知道了……
「…请你不要…反利用“我对你还有感觉”这事实…」
在一个已有未婚妻的男人面前告白兼恳求的自己,悲凉至极。
他也想痛殴这样窝囊的自己一顿,竟然恬不知耻到这个地步。旧爱人的邀约他本来就不该去,他明知道可可找他出来只想找工作,连心中仅存的一点点期待都可笑至极…
他没有潇洒地走掉竟然还向这男人告白了。
不要说、拜托你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嘲笑也不要同情…不要对我再说多一句话、就这样静静地离开吧…
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可可的表情,只知道他一直没离座,直到听见…
「…你非得要我这样做,才能像以前般看着我说话、才能令你舒坦吗?」
天知道陆皑的眼神一直回避他、一直很想逃跑,而终于面对他时,却又像看着个拿着刀子随时会扑上去插他一两刀的疯汉,盈满戒备。
陆皑抬头,看见茶几上少了点东西、也多了点东西——
从中间撕开一半的名片。
两颗感冒药丸。
二零零五的夏天,可可出狱半个月后——
他们重新相恋了。
***
缓缓睁眼,只看到一片黑暗。
他眨了眨眼,花了数秒才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伸出手想要触碰身边的人,只摸到陷下去的冰凉……
那个本来抱着的男人不在这儿。
关灯了,被子好好地铺到下巴,房中也开了空调。这样舒适的环境下根本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嗯…」他撑起来,抓到了床头柜的手表,夜光时针走过了半圆……
天呀,他竟然睡到十点多。
一边揉着眼,他下床走出去……
刚开门就看见客厅亮着了小小的光,柔和的一豆晕光在男人脸上打出阴影。
他以为可可已经回家了,结果还没有,这样的事实让他心头一暖…男人背着他,只靠沙发旁的座地灯、盘腿托着NOTE BOOK工作着。他才想开口叫男人,走近去发现他双手按在键盘上没有动,挂着蓝芽耳机在通话……
「…对不起…嗯,让你等了这样久……不、也不用等我了你先睡吧…」
男人似乎还想表达歉意,但那边的人阻止了,于是他静心聆听了好一会儿再说「…明天还要上班你早点睡吧,好,午饭我来接你。」
对话似乎告一段落了,但男人没有立即按下切断键。
他犹豫了下,然后叫住「JUDE……那个,我爱你。」
可可从没有对他告白过。
却能如此轻易地,隔着一组蓝芽耳机就向远方的恋人告白。即使他知道这是可可有所愧疚才…
情不自禁地想彰显自己的存在,他挤进旁边位置,从侧边把他抱住。
可可切断了通话把耳机拔下,这样困难的拥抱并不舒服,而且他也没义务当抱枕吧……
他扯开了男人的手臂。
「你明知道我今晚答应了JUDE要回家吃饭的,为什么不叫醒我?」
JUDE刚下班还拿着文件夹就东奔西跑去买菜,早早准备了一桌好菜等他回来……
他却…浑身赤裸地在这男人怀中睡着,睡到晚上。
听到可可毫不留情的指责,甚至在等待他道歉。
陆皑咬着唇,明知道自己有错却也没办法坦率地说“对不起,我没有留意到时间”。让JUDE在家中守着晚饭等他回来就残忍?为什么不想想,要他亲手开车把可可送回家也同样过份?
他没有道歉,可可低声叹了口气。
虽然坐在同一张沙发,他们中间隔着一道空隙,陆皑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
两人没有任何交谈、触碰,可可凝视着萤幕继续工作……
拿起摇控器,他想要开电视添些声音,又怕阻碍到男人工作,于是便决定去洗澡。
扭开了开关,温暖水柱洒在脸上……
他想起了那一天母亲的强烈反对。
当然,那女人是绝对不会让曾坐过牢的人在公司工作的,根本连面见的机会也不给。
那女人说,你被那个阿煦害得还不够惨吗?你知道把我害得多惨吗!?上次是鸡奸,这次带了个犯诈骗的会计师进来公司!?你快连整副身家都被骗出去了知不知道!!
他的确能明白公司的录取考量,但他也非三岁的小孩子了,谁能信任他是知道的。
广阔的会议室中,女人口不择言吼出“总之只要那个姓辛的不进公司当会计,你想怎样随便你!!”
陆皑求之不得,立即聘用了可可当他的私人秘书。
女人气不过又吵不过他,于是搬出他老爸来。
陆皑知道自己赢定了,果然,那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说,用人就随他喜欢吧。他知道男人对他总有一份亏欠——他入狱整整一年,男人却因为面子挂不住所以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之后暴动,他肩膀中了枪伤而送入医院时,才看见男人出现在他床边……他父亲好像现在才知道他是他的二儿子,像现在才知道他也会受伤、会流血、会死,会失去般,眼中露出明显的疚愧跟焦虑。陆皑记得当时的自己,还没法善良地给予这男人原谅,他幼稚倔强地瞪着医院的苍白天花,一句也没有说。男人想不出弥补的地方,所以跟他说“出来后……就回公司帮帮忙吧,副总经理的位子留给你”,这样肤浅的补偿简直令他哭笑不得。
之后他发觉“副总经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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