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了,许太医只说无需用药,静养几日便可,”盈盈继续道:“内务府前些日子给各宫派了好些薄料子过来,我寻了手巧的姑姑给主子赶制了几件新衣裳,这不回来的半路上正巧碰见姑姑,便将衣服取回来了。”
淮淮闻言很是欣喜,上前拨拉两下。
几拢玄衣,暗纹云袖,样式很是华贵。
淮淮瞪圆了眼,“怎么不是太监衣裳了?”
盈盈摇摇头,“前几日内务府送过来的,奴婢也正纳闷。”
淮淮捧了进屋,“我这便换上。”
盈盈冷冷的蹙眉,“才好了就穿薄衣裳,当心再冻坏了。”
见淮淮跑的没影,又不好进屋,只在外头喊一嗓子,“好歹在外头加个夹袄。”
淮淮拿了新衣裳高兴的紧,一路跑进内殿,将那衣服丢在床榻上,正想着换,却觉得不对劲。
有人立在蟠龙漆金的主子旁,目光灼灼。
淮淮顿了顿,却未回头,自顾自脱了旧衣,露出精紧胸腹。
伸手拎了暗纹浮隐的锦衣,裹上修长的身体,熨着皮肤,最后束上玉带,
名贵华美,衬的人英姿勃发。
是许久未有的。
外头院晒太阳的小太监,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声响,面儿上越发的痴傻了。
淮淮转了身,对面的男人立在阴影里。
阳光自窗纸透进来,淡黄的光晕里只映着一张脸,流连顾盼,间或眼瞳阴霾。
淮淮道:“你是谁?”
那人笑意怪谲,“当真想不起来?”
淮淮静立良久,跟着咧嘴一笑,露了森白牙齿,
“何兄弟。”
***
三日后。
尚书府。
田崇光忙欠了身子,将地上的人扶起来,
“宁大人,你这可是折煞晚辈啊。”
宁月关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田大人,你若是不答应老夫,老夫只能在大人府上长跪不起。”
田崇光收了手,垂了眼帘,
“宁大人,你这又是何苦…”
宁月关自然不肯就此罢休。
且说他此番给从北疆调回来,本以为是沾了宁嫔的光,能离开苦寒之地得以静养晚年,可未料这自己府上的床板还未睡热乎,竟一张调令下来,叫自己去东南御贼。
那等棘手的差事,别人都避之不及,无奈自己驻扎边关多年,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同天子近臣打交道,以至于在朝廷上人脉尚弱,使得这等倒霉的差事落在了自己头上。
想着之前自己官居侍郎时,同田崇光还算打过几次交道,且待他不薄,眼下也没其他人可求,便硬着头皮登门造访。
毕竟眼下战乱四起,兵部尚书的一句话,在朝廷还是很有分量的。
宁月关声色哀怨,“ “田大人,你也知道,皇上谕令叫老夫回来,还不是体恤老夫年老体弱,恐不能守北疆之固,为防患于未然,才将老夫调会,此一番,怕是也违了皇上的心意啊。。再者,明眼人都看得清,老夫并非擅攻的良将,实在不是南下剿贼的最佳人选。”
田崇光面儿上诡异,“宁大人此言差异…”
宁月关心下一惊,抬头去瞧田崇光,见他欲言又止的,含着笑意,像是有些不忍心全盘托出。
便又道:“田大人但讲无妨,老夫前两日刚给皇上加官进爵,官居二品竟给人挤兑到东南抗贼,天上地下,须臾之间,早已是没什么受不住的了。”
田崇光端坐了身子,抬手去摸茶盏,却未端起来,指尖于杯子盖儿上打着圈儿,音色轻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后又道:“不过是宁大人久居边塞,不大熟悉朝廷的办事规矩罢了。。”
宁月关跪的膝盖发麻,面色难看,“田大人,到底是何事?”
田崇光抬了眼,“宁大人,你却想想,以皇上的性子,若当真不合心意,又岂能准了这档事?”
宁月关静思片刻,竟瘫坐在脚上,“莫非,皇上此番调我回来,竟是早就想好了…。”
田崇光温言道:“宁大人,快请起,倘若跪坏了身子,崇光实在是担待不起。”
话音刚落,便起身上前,将宁月关自地上扶起来。
宁月关双目失神,“既然如此,那老夫却也是无话可说。”
见田崇光不语,又忍不住道:“朝廷上下人才济济,为何皇上偏偏叫老夫过去?实在叫人费解。”
“宁大人此言差异,”田崇光笑道:“正因为缺人,皇上才叫你去抵挡一阵子。”
宁月关道:“这样说来,此番南下剿匪,并非老夫自己?”
田崇光静静点头,“说是如此,可眼下良将难求,实在是比不得当初…。”
言毕,神思竟有些怪诞,面皮发青,像是想起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宁月关瞧田崇光那摸样,心里很是明白。
那个人的名字,如今已成了禁忌,提不得。
念及至此,又忽然想着昨个自家内人回来说的那些个话,登时也是脊背发凉,面儿薄汗涔涔。
径自寻思半晌,竟是越想越怕。
宁月关常年出征在外,不如久居朝廷的臣子那样隐晦含蓄,凡事肚子里装不住,便没由来的道一句,
“老夫听说,宫里头像是闹了鬼,大白天的竟有人见了何…那人的亡灵…”
田崇光抬眼去看宁月关,面白如纸。
如此说来,何晏还活着这事,该是八九不离十。
想当初何党遍布朝野,皇上筹谋许久,一举连根拔起,却也只限于朝廷。
可那边疆十六城的总兵,哪一个不是何晏亲自带出来的心腹。
当初皇上彻查何党的时候,想来该是碍于大局,未保边疆宁定,才未有下手。
可这一年来,那些‘漏网之鱼’的待遇,明摆着皇上还是是心中有数。
这些人若是打了胜仗还好,还能苟活几日,若是战败了,凌迟杀头,不过迟了一年罢了。
宁月关当年依附与何晏,是人尽皆知。
因在边疆守城,才在清除何党的时候捡了条命。
可自己起初还在刑部当小吏的时候,就已经是何党这件事,却是没几个人知道。
便是连皇上疑心这样重的人,都未有察觉。
田崇光盯着宁月关,忽然笑的别有深意,
“宁大人,这世上,又哪里会有鬼呢…”
***
御书房,又到了掌灯的时辰。
喜连奉了茶水搁在龙案上,后又躬身退下。
堆积如山的奏章后头,天子眸光里挥之不去的倦色。
元荆停了笔,目光落在案头边儿摆着的陀螺上,竟有些郁郁寡欢意味。
这些日子,这宫里头实在清净的有些过分。
☆、48 改变
“喜连——”
喜连躬身上前;“皇上;奴才在。”
“叫许太医。”
喜连应一声;后退两步;转身出殿后差了个小太监出去传话。
过了约莫了一盏茶的时辰,许太医才跟在小太监身后姗姗来迟,见了皇上;正欲行那三跪九拜的大礼;却见元荆挥一挥手,
“免了。”
许太医垂首而立,静待圣音。
元荆手里摆弄着那镶在玉里的小物件,“他这些日子以来可有好转?”
许太医自然明白皇上关心的是谁;便毕恭毕敬答道:“回皇上;眼下已是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自可痊愈。”
元荆面无表情,看不出半点欣喜之色,“人可醒过来了?”
许太医道:“前些日子都是昏昏沉沉的,偶尔醒来须臾又睡过去了,今个卑职离开未央宫之前,正巧赶上未央宫主子醒来,人看上去精神尚可,还…特意下地送卑职出宫。”
元荆静了半晌。
后又道:“之前的药,多加几味补身体的进去。”
许太医一愣,轻声道:“卑职明白。”
元荆轻一抬手,许太医便知趣的躬身退下。
喜连眼瞅着那老太医出殿,想着这些日子皇上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召见太医问话的次数,却是较往常多上许多。
外人不清楚,还以为龙体抱恙,这宫里头的许多娘娘都自暗地里同自己打听。
可谁有知道,皇上哪里是身子不好,不过是快心病罢了。
念及至此,喜连怜悯之意油然而生,“皇上,批了好几个时辰了,还是歇歇罢,当心累坏了身子。”
元荆望着那陀螺,明显的神思恍惚。
喜连轻咳一声,“皇上?”
元荆回过神去看喜连,出人意料的,竟轻叹一声。
喜连不敢点透,只顺着道:“皇上可是因国事烦忧?”
元荆摇摇头,并未言语。
喜连笑道:“不如奴才陪皇上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元荆拿了一边的奏章,继续批阅,“不必了。”
自上头写了几笔,又忽然想起一般,“有空去未央宫看看,药别出了岔子。”
***
暖阳入屋,纱笼残烛。
未央宫一大早就给人敲开了门。
院子里的小太监呆立一处捶墙,蒙头垢面,眼下青紫,像是一宿未睡。
盈盈加紧步子迎出去,开了门,进来的人竟是皇上身边的喜连。
盈盈是个聪明人,见喜连过来,心里就已然明白三分。
想来该是为了主子生病喝药的事。
话说那喜连趁着皇上早朝的空挡过来,本也未想多呆,便直接开口道:“太医院送药过来了?”
盈盈同喜连福一福身子,“回公公,昨个晚上就送过来了。”
喜连道:“药煎了么?”
盈盈迟疑半晌,“奴婢方才做了早膳,想着待会在煎。”
喜连双手收在袖里,“皇上百忙之中却也还惦着这事,你若是办不好,当心小命不保。”
盈盈面色发白,“奴婢知道,喜公公放心。”
喜连道:“知道就好。”
言毕,便转身离去。
盈盈长喘口气,回小厨房将太医院送来的药材,逐个分包,裹在粗纸里。
想这事还是不能交予春宝,这几日他越发的呆傻,眼瞅着人就不中用了。
且未央宫里的活可以慢慢干,这等要命的差事,却是不能有半点差池的。
盈盈进厨房生了火,将那药材搁在罐子里头,拿了水进去,以文火煎熬两个时辰,又晾了半晌,以纱布滤掉药渣,那药汁浓浓一碗,恰好入口,不凉不烫。
想起来淮淮畏苦,又配特意了一碟糖酥糕饼,待都弄妥当后,盈盈便提着食盒朝主殿而去。
***
未央宫内殿,
日光透进来,落在那失神的瞳里,恍若黑色的碎晶。
彻夜未眠的人坐在床榻上,呆呆的望着雕花的窗棂,仿佛那里斜靠着一个人,英姿挺拔,面带笑意。
“当真?”淮淮道,“你再也不会逼我?”
何晏注视了淮淮许久,“我只会帮你。”
淮淮狐疑的看着何晏,“为何要帮我?”
何晏笑着说话,“你想得到他,我想出去,你若得了手,自然也能帮我。”
淮淮摇摇头,“假的。”
后又垂下头,“你不是也喜欢皇上么。”
何晏倚在窗棂旁,脸上镀一层虚幻的金,“我喜欢他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给他把玩,还是权利更实在些。”
淮淮猛的抬头,“你想当官儿?”
何晏笑的眼中波纹荡漾,“其实不想。”
淮淮面露不解,“那你想干什么?”
何晏微俯身子逼视他,“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淮淮正欲说话,却见何晏脸色一沉,朝外殿望过去,淮淮也跟着看过去,那脚步声稳缓,款款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