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老板,表示自己对他的尊敬,缓缓道:“我听说此物能够救人,今日特地登门拜访,恳求你能借物治病。”
“……”
“若能治好他的病,你就是我们的恩人,来日若有什麽需要,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若是治不好他的病,你也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会记住这份情,结草衔环来生再报!”
这已是不善言辞的银兰,所展现出的最大诚意,是对恩情的一种承诺。
只要雅肯相借此物,来日便是他们的恩人。恩人有事鼎力相助,恩人有难拼死相救,就算来日送了这命,那也是江湖道义无怨无悔。
从听到那声雅老板,雅的嘴角浮起冷笑,眼前的剑师就连求人,都说得这般高高在上,一点都不肯屈尊降贵。
这哪里是欠人恩情的态度,这分明是施舍人恩情的态度。今日若不为爱神之翼,象他这般自命清高的人,是不会把雅看在眼里,更不会跟他说这些话。
帝都的银发美人,好似冰雪雕琢,睥睨倨傲的神情,更让他看起来凡尘不沾,好似一块无暇美玉,却深深刺痛雅的眼帘。
“你要爱神之翼,我凭什麽借给你,就凭你的几句话吗?”雅忽然笑起来,带著几分邪气,淡淡道:“你应该看过那场戏,阿姬王子为求爱神,挖出自己双眼献祭,这才感动了爱神,而不是单凭几句话!”
“你要我的眼睛?”银兰抬起眼帘,毫不犹豫道:“我可以给你!”
“我要你眼睛做什麽?”雅冷嗤一声,打量大厅四周,脸上虽然挂著笑,眼中却添了愤懑,淡淡道:“你知道我怎麽到这里的吗?你知道我到这里之後,每天过著什麽样的日子?”
银兰皱起眉头,翘起好看的嘴角,不明所以看著他。雅公馆是什麽地方,他来前已有耳闻,但雅是何种身份,与借东西有关吗?
见他说得苦大仇深,银兰倒有几分确定,外界传言恐怕是真。
师傅的刻薄、鲨班主的欺辱、客人的玩弄、花少的强暴、爱人的抛弃,这些都是雅难堪又难以启齿的痛,高傲如同剑师是不会明白,还有人象他这般卑微活著,活得满身污垢肮脏不堪,活得连他自己都厌恶自己,恨不得剁碎身子重新来过。
谁生来不是白白净净,谁不想清清爽爽做人?偏偏命运对他不公,让他在泥泞里摸爬滚打,带著数不清的伤痛屈辱做人。
“雅公馆这种地方,对你这样的人来说,一天都没办法忍受,而我足足待了六年,两千多个日夜……”雅无声冷笑,满眼仇恨目光,阴鹫盯著剑师,反问道:“爱神之翼是我唯一的收获,你说我为什麽要成全你?”
“……”
“除非……”
对方语气不善,似是有意刁难。银兰冷下脸子,泛著冰渣道:“除非怎样?”
“除非你能证明给我看,你有多爱你的心上人!”雅莞尔一笑,跟著就伸出手,想捞对方头发,调笑道:“好漂亮的头发,要是给鲨班主看到,还不知怎麽疼你呢!”
银兰岂会容人轻薄,出手锁住对方手腕,脚尖一勾将其跪押,反剪手臂以示惩罚。
“怎麽,又要来逼供?上回在木屋,你还没试够吗?”雅公子疼得冒汗,却还是倔强冷笑,单凭剑师这身功夫,倒也有他自傲本钱,至少落不到恶人手里,嘴强道:“你的手段太乏味,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静默片刻,银兰手腕一抖,将他震倒椅上,冷厉道:“你想怎样,直说了吧!”
“简单,你只需替我接客三天,品过这鹿肉茶的滋味,爱神之翼我就送给你!”雅缓过过这口气,挑衅似扬起眉,慢条斯理道:“我知道象你这样的人,不会把生死放在眼里,对你来说尊严最重要……”
比起怕死的人,不怕死的勇士,更不能忍受侮辱。雅很想知道,剑师能为那人,做到何种地步。
听到如此条件,银兰也没动怒,一贯冷漠眼神,又添几分倨傲。
☆、第廿四章
“爱神之翼,爱神赏赐的神羽,王子用自己宝贵的眼睛交换,我也要你用最宝贵的东西交换!”雅从对方的眼里,看出鄙夷和不屑,心再次被刺痛了,脸上却不肯带出,冷笑道:“我的师傅曾经说过,世上没有真正的爱,当你以为遇到的时候,要小心那是命运之神给你的诅咒!”
诅咒又如何?值得关注吗?银兰想起那人的话,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情不能让生命永恒,但却能让生命精彩,一段活得精彩的人生,足矣和世间永恒媲美!那人说这话的时候,熠熠生辉的眼神,投射到他的眼眸里,被洞穿的灵魂在那一刻共鸣。
“既然你那麽爱他,那就证明给我看,你的感情有多深……”雅善於察言观色,见对方冷漠表情,就知道他不乐意,冷笑道:“做不到吗?原来在你的心里,尊严才是最重要,比你的爱人更重要!”
雅说完,低低笑起来,似在宣告自己赢了,笑声却是空洞又惆怅──事到临头,人还是只顾自己,连超凡脱俗的剑师都是如此,更不要说那些市井之徒了!
感情无需向人证明,尊严更不容人践踏,但让银兰觉得不可思议,还不是感情尊严的问题,而是对方前後矛盾的说辞。
既然比生命还重要,那为什麽用它交换?所以等对方笑够了,银兰才淡淡道:“最宝贵的东西,不给最重要的人而是献给爱神,你口中的阿姬王子是蠢人吧?”
如果尊严是他最宝贵的东西,那他只能将它留给最爱的人,所以他的尊严世上仅一人能够践踏!
雅公子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若爱至死不渝,那死又何所惧?一方何必如此牺牲,仅为对方换得残生?没脑子的人才做此交易吧!
银兰冷觑一眼,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往门外走。
“不要想爱神之翼了?”雅公子反应过来,见对方就这样作罢,内心升起失望感,却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冷笑道:“你男人只剩最後一口气,还等著你回去救他,你要让他失望吗?”
又错了!那人只剩一口气,但这一口气,却是为自己而留!
银兰脚步未停,背影冰峭似剑,头也不回地道:“留著你的爱神之翼吧,愚蠢的人才会答应你!”
大厅里非常寂静,富丽堂皇的布置,沙漏在静静流淌。雅靠在椅背上,手指支著下巴,望著门口冷笑。
为爱放弃荣华富贵的剑师,最终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这就是帝都的爱情神话,在现实中不值一提!
“他已经走了!”
空荡荡的大厅,忽然飘来声音,把雅吓了一跳!
楼梯旁边,神秘人斜依扶手,仰头看著壁顶浮雕,淡淡道:“你没有发现吗?这副浮雕描绘的故事,就是你演地那出爱神之翼……”
雅警惕的眼神,瞟了一眼屋顶,又落回到他身上,戒心十足道:“谁让你进来的?”
神秘人淡淡道:“没人!”
雅瞪著不速之客,此人可是逃犯,画像帖得满城,厉声道:“那你怎麽进来的?”
神秘人坦诚道:“爬墙过来!”
雅的脸色越发阴冷,怒容浮现道:“爬墙?你好大的胆子,你当雅公馆是什麽地方?是你这种……”
话说到这里,雅忽然顿住了,好似咬到舌头,一脸古怪表情。
“怎麽不说了,是不是连你都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只是说话的人变了!”神秘人握著扇子,扇头轻蹭额头,似笑非笑道:“我该恭喜你吗?把鲨老板的口吻,学得九层九了!”
“哼,你少讥讽人,我凭什麽要救他?!我落难的时候,有谁来帮过我?!”雅满心愤恨,似有一肚冤屈,哭诉无门地道:“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但你凭什麽不满?你为什麽不讽刺有钱人?他们天生就可以刁难别人?还是我天生就该被欺凌?或者是你天生就看他们顺眼,不苛责他们的为富不仁、仗势欺人?!”
神秘人微微一笑,不受对方情绪影响,慢条斯理地道:“第一,我对你没任何不满,人在我眼中都一样,无论善人或是恶人。第二,你救不救人,是你自己个选择,跟别人没有关系。第三,你落难没人帮你,跟你不帮落难人,其实是两码事。第四,谁才是有钱人?是剑师还是你?又是谁在刁难谁?第五,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不存在谁该压迫谁,你所看到的不平等,那是整个时代的错,不能归咎在谁头上。这是历史必然进程,也是漫长进化的过程。要怨,只能怨你生不逢时,没出生在新纪元後。第六,关於看谁顺眼,我给出的答复,请你参看第一条!”
“你……”雅瞪圆了眼睛,怒视对方半晌,继而冷笑道:“别人都说龙族轻功了得,我若告剑师你是血符主人,你说你还逃得出帝都城吗?”
神秘人哈哈一笑,眼神无比亲昵,柔声道:“那你要赶紧了,我可来告别的,我要离开这里了!”
雅第一反应诧异,随後闷闷不乐,翁声道:“你要走了?不要我出戏了?”
神秘人曾请他出戏,这事他还记著呢。他现在已是班主了,又有几次出戏经验,能够一手操办这事。
神秘人躬身一礼,觐见王子礼仪,一语双关道:“刹花林的戏演完了,我的阿姬王子啊,您可要多多保重!”
雅闻言目瞪口呆,表情难以置信,小心翼翼试探道:“你这话什麽意思?难道刹花林那出戏跟你有关?!”
这怎麽可能呢?爱神之翼那出戏,怎会跟他扯上关系?
雅瞬间否决荒谬念头,爱神之翼是王後钦点,地点也是王後钦点。王後打赏他的时候,还曾对官员们说过,她这次的突发奇想,来源於一朵飘落肩头的玉丽花。
自从刹花林演过爱神之翼,帝都不少戏班竞相模仿,这人怕是在别处看过,肯定也知道王後出戏之事。
这人可是逃犯,公馆留不得他,走了那是最好,免得拖累自己。
神秘人呼哧一笑,似看穿他的心思,似笑非笑的眼神,怜悯中带著暖意。
雅在那一刻发现,自己不讨厌他的原因,就在对方的温暖眼神,当他看著你的时候,就好似三月春光。
也许正如他自己所言,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一样。雅可以在他的眼里,象剑师那般干干净净。
一瞬间,雅有想哭冲动,偏偏神秘人张开双臂,眼中带著暖暖笑意,似乎正想借他怀抱一用。
等雅清醒过来,已在对方怀里,哭了老半天。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默默流泪。
伤心处无声,在那人怀里,雅宣泄情绪,放纵眼泪流淌。
最後,雅哭够了,红著眼推开他,面无表情道:“你走吧!”
人,总要屈从现实,特别是象他这样的戏子,靠著场子和人脉吃饭,不管对方笑容再温暖,都不能收留一个逃犯!
对他的翻脸无情,神秘人也不介意,只是摸摸他的头,怜悯道:“你知道那出戏,为什麽没有结局?”
双目失明的王子跪在黑暗中央,虽然没有结局但却预示结局,王子最後还有别的出路吗?
“为什麽?”雅冷哼一声,满不在乎,挪揄道:“因为你没写,王後没叫你补上?”
“因为,王子的结局不是我写,而是王子自己书写!”神秘人转过身去,笑容扑朔迷离,暗藏玄机道:“希望这一次,我的王子殿下,能写一个好结局!”
他一边说著,一边往外走,等到声音消失,人也消失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