鲨班主一双锐利招子,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望著墙根下的马车,冷笑道:“那是阁下的马车吗?”
有钱人的穿著,讲究衣料质地,式样反而简单,佩饰名贵简约,不会搞得花里胡哨,更不会佩戴孔雀羽的浮华头饰;而马车更是身份象征,不仅车厢用料名贵,雕花式样装饰点缀,踏板遮帘无不考究,再配上血统名贵的宝马,一辆马车的耗金让人咋舌!
另外,马夫也要有所挑选,相貌周正举止有礼,在外不能丢主家的脸!
门口那辆马车,一看就是廉价货,一匹掉毛老马,屁股上有癞疮。驾座上没马夫,那人自己驾车,这也是个破绽,有钱人偶尔会骑马,但绝不会自己驾车!
那人瞟了一眼,不解道:“是啊,怎样了?”
鲨班主冷笑,做个请的手势,不客气道:“不怎麽样,夜深了,不方便留客。阁下自己有马车,就省得我们再为您叫车了!”
对方下逐客令,甚是轻蔑态度,那人也不恼怒,似笑非笑道:“怪了,明明换了身皮,怎又被拒之门外?”
“什麽?”
鲨班主一愣,却又听那人道:“没什麽,只是不明白,老板为何要驱客,这里不是雅公馆吗?”
“是你说的地方没错,但你以为雅公馆,是什麽人都能进来的吗?”
“呃,我不像你眼中,能进来的人吗?”
鲨班主耐心有限,一把揪住对方,狠声道:“穷鬼,你以为弄身行头,就能混进雅公馆?”
对方没有吱声,只是微挑眉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那老马却竖直耳,盯著班主扯动马嚼,鼻孔里开始喷气,焦躁地刨动著前蹄。
“没事,别紧张!”
主人似与它说话,折扇溜溜打开,调侃道:“不愧是雅公馆,连老板都这麽热情,进去还不知怎麽销魂呢!”
老马哼哧哼哧,好似听懂人言,果然安静下来,靠上墙壁蹭痒痒。
连马夫都请不起,还敢来这装人物?鲨老班越发轻蔑,用手狠狠一推,骂道:“滚,花里胡哨的脸,还敢跑来买春,我看你去护城河卖肉吧!”
“哎呀,老板这样讲,真真伤我心。我脸上的纹花,乃传说中的绮花,蝶国一流纹师,刺了三万多针,尽用二十二种颜彩……”
砰地一声,馆门关上,院内传来几声犬吠,听声音就知高大生猛,绝不是养著玩的宠物!
那人不由愕然,扇子抵著额头,咂嘴道:“哎,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关门放狗,是不是太不礼貌?”
老马打个鼻响,抖一抖耳朵,甩起稀落的马尾。
“哦,你嫌我罗嗦,但年纪大的人,难免会罗嗦点,你就多担待吧!”那人走到它身边,抚摸它的脊背,笑道:“不过说句实话,我真不受欢迎吗?是不是月光太昏暗,看不清我人见人爱的花容?”
老马鼻子喷气,干脆迈开四蹄,带车转个圈子,用屁股对著那人。
那人满头黑线,扇子敲打马屁,责备道:“喂喂喂,你竟敢拿屁股对我,是小侯爷教你的吗?你也太过分了,不懂欣赏就算了,怎连礼貌都没了?”
老马不耐烦了,稀拉尾巴一甩,往那人脸上抽去,却被那人扇子挡住,调侃道:“哎,真暴躁,上辈子是火麒麟投胎吗!”
老马短嘶一声,尥下蹶子,撕咬那人袖子。
那人哈哈一笑,扇子握在掌心,调侃道:“好啦,别生气,我去办正事,你乖乖等我!”
那人踏上树杆,如踩楼梯一般,几个箭步上去,顺著一抹斜枝,飞身掠过院墙,随後就听院内狗吠,惹得老马甩耳朵,又刨了几下蹄子。
富丽堂皇大厅,侍女端著托盘,忽然飘来人影,挡在楼梯面前,彬彬有礼道:“这是什麽果子?”
壁上灯盏通透,照亮来人面容,看得侍女愕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此人容貌殊异,一张不好看的脸,却因纹上绮花而让人惊豔──绮丽梦幻的花瓣,从左额延至右颊,宛如神来之笔勾勒;匠心独具的刺色,层层次第渲染,炫目却不落繁俗,为主人添上清魅之姿。
此人的头发,更是殊绝无二,墨色飘逸长发,头顶两鬓额前,夹著缕缕碧绿、银白、金黄,混得那般妖娆自若,就算再混血的种族,也长不出这等妖色,佩上孔雀羽的发饰,大俗大雅浑然天成!
雀羽、绮花、妖发,殊绝奇相完美融合,让那张脸韵味生动,流溢出神秘气质,再加上一对璀璨眼眸,被其注视如沐春风,无来由得令人亲近!
“嗯,好甜果子,是蜜渍过的吗?”那人尝过果子,冲她顽皮眨眼,又笑道:“我要见班主,他在楼上吗?”
侍女没有说话,抬头往上看去,目光停在左屋顶!
“嗯,我明白了,左尽头的房间!”那人笑容可掬,接过她的托盘,柔声道:“多谢,这是他要的吗?我帮你带给他!”
“……”
三楼走廊,尽头房间,不断传出激烈声响。
鲨班主每次强迫,都搞得激烈无比,俩汉子正在偷窥,冷不防身後传来声音:“偷窥别人,这样好吗?”
谁这麽不知趣?汉子回头怒视,正想骂他闭嘴,谁料那人推开房门,笑道:“光明正大地看,岂不是更清楚吗?”
汉子们未及回神,就听班主惨嚎,似踩到夹子的野兽。
尔後,一记沈重耳光,跟著重物倒地的声音,鲨班主吼得震天响:“娘的,敢咬老子,翅膀长硬了?我能把你捧多红,就能把你摔多惨!”
“……”
“狼崽子,造反也不看地盘,没大爷我收留你,你就在护城河妓院,等著被那些野男人干吧!”
“……”
“瞪我干嘛?我告诉你别做梦了,人家是什麽身份啊?怎会看上你这骚货?不就玩玩你的屁眼,你以为他对你认真啊?”
下一秒,鲨班主惊呼,扭曲的破嗓门,却是藏不住的恐惧:“你疯啦?为个臭男人,你把刀放下……”
一片狼藉的屋内,赤裸身体的雅,脖上香豔痕迹,披头散发双目赤红,拔出戏台上用的佩刀,疯了似朝鲨班主砍去。
第一刀砍断床杆,惊得鲨班主瞪眼,连滚带爬地躲避,连鞋都飞掉一只;第二刀砍上椅背,幸亏鲨班主跌倒,要不然这刀临头,脑壳子开花了;第三刀戳进地板,刀尖就在鲨班主耳边,寒碜碜的刀刃,映著那张疯狂的脸,吓得他当场尿下来;第四刀追著而来,鲨班主已经吓软手脚,拼命往门口爬,却是利索不起来……
刀快砍到後背时,被一把扇子挑住,竟然劈不下去了。疯狂状态的雅,来不及看人,竖起刀柄直刺,铁了心要杀班主!
刀下的鲨班主,骇得魂飞魄散,傻愣著流口水,连逃跑都忘记了!
仍是那柄扇,挡住了刀尖,巧得无迹可寻。杀红眼的雅,这才抬起头,盯著阻拦者,喉咙挤出声音:“我要杀了他……”
“小兄弟,这不是演戏,一刀落下去,人就回不来了!”
神秘气质的男人,扇头缠绕刀刃,似磁石吸附铁器,不管刀尖怎麽挣动,都逃不脱那扇头掌控,淡淡道:“不管什麽理由,杀人总是不对。他若是死了,你也要赔命,何苦来哉?”
情绪激动的雅,甩不掉对方,眼见错失机会,疯狂咆哮道:“滚开……”
“哦,班主,人家让你滚,你还不快滚?”那人眨眨眼睛,一手拿著扇子,一手端著托盘,脚尖轻轻一勾,把瘫软在地、尿湿裤子的鲨班主带起;後者总算回过神,腰杆子还是软的,只好手脚并用跌跌爬爬,临了慌不择路撞上门框,引得那人笑弯眉毛,调侃道:“哎,世风日下,伶儿吓坏班主……”
这厢里,雅想追过去,却被那人一带,不由自主转圈,最後跌坐软榻,佩刀落进对方手上,托盘却放在他的腹前,似有意为他遮住羞处!
“己欲强施於人,己怒转泄於人,皆是无德行为!”那人扫视一圈,将佩刀挂回墙上,扶起地上椅子,搬正歪斜家俬,淡淡道:“更何况嘴在别人身上,他讲或是不讲,抹不去既定事实,而事实才是最伤人心!”
“……”
一针见血的话,让双目充血的雅,渐渐低垂眼皮。杀不杀鲨班主,挽不回那颗心,而自己是傻了,才会爱上那人。
当初的山盟海誓,现今的催命毒药,不是回忆太伤人,而是那颗脆弱的心,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打击!
戾气消失了,不著片缕的雅,又被绝望填满;腿上的银盘,紧挨小腹处,沁入丝丝寒意。
好似掉进冰窟,雅抱起了胳膊,身子开始打抖。托盘跟著颤动,果子滚落脚边,地板上欢快蹦踏。
一只手伸来,取托盘之时,天鹅绒睡袍,暖暖裹住他。
雅抬起了眼皮,对上那人眼眸,清澈不染尘埃,循循善诱道:“我懂你怒从何来,但不能纵它行凶,让它原本可怜的主人,因一时冲动误了性命!”
泉水似的声音,入耳抚平躁动,对方温柔语气,让雅一时迷糊;想起某日流泪时,那人也曾这般安慰,给他披风驱走寒冷,让他以为遇到好心人!
爱总让人盲目,想到後来种种,雅用尽力气,推开眼前的人。
时间,能倒流一次,回到初逢的那夜吗?如果推开那人,不贪那点温暖,不被表象所惑,今日就不会这般痛苦!
见他憋足劲头,那人笑弯眉毛,饶有兴趣地道:“看你倔强表情,让我想起一人,不过他比你更烈,刀若在他手上,今夜真会死人!”
“……”
老套路的搭讪,说他酷似某人,放平时会讥讽,今夜动静大了,骨头似要散架,鲨班主很快会来,还不知怎麽闹腾,雅也没多余精力,再管那人说他象谁!
倒在榻上的雅,没搭那人的话,只顾挪动腰杆,想躺得舒服点,哪知袍带尽松,下身裸露人前!
☆、第四章
帝都,都府宫落。
月光穿过气孔,投射泉汐脸上,一双失神的眼,茫然看著门边。一排黑点缓慢移动,从门下延伸上灰壁,似墨笔画下的线段,弯弯扭扭不屈不饶,最终消失某处缝隙。
一窝搬家的蚂蚁,小时候常见它们,雨天从低洼挪向高处。
看来,明天,又是雨天!
泉汐无声笑了,同样身在牢房,蝼蚁却比人自由;无论身前怎样尊贵,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一旦落马关进此地,命运就不如那些蝼蚁了!
铁门,一下子,打开了!
一双靴子出现了,就算光线再昏暗,也能看见蹭亮皮质和精致裹边。
再往上看,是男人修长的腿、含蓄的腰段、匀称的胸膛、性感的脖子、完美的下巴、精致的五官,还有束起的棕色卷发,闪著缎子似的光泽……
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却让那些欣赏他的目光,冻结在他的眼角眉梢,那里透出的冷厉之色,能够瞬间冻结一头大象!
“我知道你没失忆,说吧,你到底想怎麽样?”阴影里的男人很平静,深夜专为谈判而来,心平气和优雅坚定,似天下没他付不起的代价。
泉汐看他一眼,又再看一眼,慢慢收回目光,望著墙角缝隙,喃喃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别演戏了!”男人冰冷话语,扔去一个玉坠,与对方脖上玉坠相似,冷锐道:“请你再开口前,想想它的主人吧!”
玉坠落到地上,摔成首尾两截,泉汐愕然看它,终於又抬起头,难以置信看著他,这还是那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