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单薄的男子坐在远近驰名的天馔楼一隅静静喝着手上的温茶,面前的凉拌小菜完好无缺地放在桌上,一双灵眸盯着街上的行人,彷佛要把所有人的脸孔记起来似的。口齿伶俐的小二哥看见他眉头紧蹙,显然一副心烦气躁的样子,便任掌柜如何催促,也不肯上前问这客官要走还是要留,当然最好先结帐再慢慢坐……
匡顼自是感到掌柜跟小二尴尬的视线,他斜睨鼻哼一声,再次转首看着繁嚣的城都大街。
整整三天,想到匡顗自行踪暴露那日起失踪三日,他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目光更凶。聪明如他又岂会不知匡顗跑到哪去?但他不能贸然进宫,更没有功夫底子让他有飞檐走壁的能力,他能做的只有乾等,望那个难得任性的哥哥懂得自己回来。
可惜等了一日又一日,也还是不见匡顗回来,只收到一封书信报平安。他留在小屋里一边听着桑拉发疯,一边劝她不要冲动跑去皇宫,任他再能言善辩,也敌不过桑拉满口接连不息的逖语。
为了不让她吵下去,也为了自己的耳根着想,他决定只身入城一探匡顗的去向。
天色一亮,他便进城买了一套简约的尧服换下身上的服饰。就算他昂首阔步地走在街上,大家也不会认为他跟匡顗有何关系,全因他的相貌本与匡顗没有一处相像。他们一个像娘,一个像爹,虽然二人美则美矣,但他记得小时候还因与最喜欢的哥哥长得不像而伤心了好一阵子,却万万想不到自己竟有为此而庆幸的一日。
谁知他的好心情维持不了半天,整个城都从头到尾逛了一次,他都没看见匡顗的身影,心里不由忿忿猜度他是否窝在寿延宫床底偷看宋玄禛三日。
这一生气腿又酸了,要是匡顗今天再不现身,他就动身回逖,随便抓只公鸡替他跟桑拉拜堂,好好报复他一下。
正当匡顼阴险地嗑茶低笑,倏然听见邻桌一身纨絝子弟打扮的公子哥儿边扇着身前的摺扇,边瞅着楼下既轻佻又不屑道:「那不是近日出了名的公公么?啧,自以为是何许货色,一个太监长得再俊还不是阉人一个?除了像女人一样傅粉施脂还能有何作为?」
听闻此话的小二哥立时管不住自己的嘴,肩上搭着抹桌布巾,提着笨重的热壶走到那人旁边添茶道:「客官此话不对了,别看他们一大一小很好欺负又招摇似的。那女的年纪小小,精灵可爱,掳获不少男女的心,备受疼爱,而且一张伶牙俐齿像沾了蜜糖似的,哄得众人笑逐颜开;而男的更厉害!高大俊秀,人人都道他如傅粉何郎。他虽不甚说话,但脸上的笑容和颊上一双小小的酒涡足以迷到万千闺女,若非穿着太监服,恐怕城都里家家户户的闺女都急着要爹娘上门提亲呢!」
言者身旁的友人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随意瞧了一眼说:「傅粉何郎?若然换了那身碍眼的太监服的话,的确比我更像一个名门之子。」
扇着扇子的男人晦气一收摺扇,睨着小二道:「你很闲么?添个茶也要添半天!我看你那口水快能盛满一个瓮!」
匡顼听了他们的说话心中生疑,转目看向大街上的糖果小摊,果然看见一个害他苦等三日的身影!
他瞥见那人一身装扮,登时忿恨地咬牙执拳,心想他不是以为在街上装神弄鬼就能瞒过他这个亲弟弟,瞒天过海吧?!
「小二!结帐!」他一声大喝取出银两用力搁在桌上拔腿就跑,掌柜还以为他吃霸王餐想要拦下他,却见小二远远举起一锭足够吃上几十盘凉拌的银子,登时连眼都直了,快手快脚把它收起来,还怕他跑来回要回银子呢!
匡顼一口气跑到大街,方才站在糖果摊前的人已然不见,他揪住卖糖人的小贩,气急败坏问:「刚才的太监呢?!」
小贩被他粗鲁的举动吓了一跳,颤颤悠悠地指着皇宫的方向说:「走、走到那边去了……」
「唉!」匡顼不耐烦地朝小贩所指的方向奔去,心中默默祈求那笨人千万不要使轻功跳走了。
可惜事与愿违,匡顗一手牵着丁丁,一手扶住她的小肩膀不断急步转入小巷,在丁丁问他「怎么了」时,他低首硬拉丁丁前行,沉声说:「有人跟着我们。这小巷是死胡同,但翻过去后便是北门的入口,待会『嗖』过去后不要作声。」
丁丁点头如捣蒜一样晃着小脑袋,配合匡顗的指示抱紧他,蓦然天旋地转,她被扑面而来的风吹得眯起大眼,她再次睁眼之时,人已翻过胡同,站在北门前的隐闭处。
匡顼一个拐弯看见前面没路,气得甩袖转身离开,他长住宫中故此对城都的小巷不甚熟悉,但他决不认为匡顗会乖乖就范,明明看见他们走进此路。如此一来,此路后面一定别有洞天,他定要抓个熟路的人问问!
匡顗靠着墙垣听见紊乱的步声远去,方放开掩住丁丁的手,听那人的步声来看来并非习武之人才敢放松下来。
丁丁在匡顗一松手时连忙大口吸了几口气,要是匡顗没拿捏得准,恐怕小丁丁就要被匡顗闷死了。
「抱歉,我有否掐疼你?」匡顗蹲下去捧起丁丁的小脸蛋左看右看,大手替她把额发挠在耳后,着紧地上上下下给看个仔细。
丁丁摇摇头,不解问:「刚才跟着我们的人是谁?他认识我们吗?」
匡顗皱眉摆首,那人是谁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丁丁平安无事。他见丁丁并无大碍,也没有受了惊,便叮嘱道:「要是将来有人像今日那样跟踪你,你要学会拐进横街窄巷或躲在人群之中脱险,知道嘛?」
「有页页在就不用怕了嘛,学不学都一样!」丁丁娇嗲地说着,小小的身子挨到匡顗身上去,眨动长睫,还噘起小嘴有恃无恐地尽情撒娇。
匡顗见状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心,经过这三日的相处,丁丁对自己的依赖远超乎他的想像,而且她如此容易与人熟络对她自身十分危险。他也想如丁丁所说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可是这对他来说可是天方夜谭。先是那人一定不允,而且自己早已下定决心不再扰乱他的生活,认命返逖与桑拉成亲,只叹二人有缘无份。
匡顗低叹一声,温柔地摸着丁丁的头,苦口婆心道:「我不会一直在你身边,你要学懂保护自己。要乖乖听父皇和母后的话,他们最疼你了,你也要疼他们。」
「页页……」丁丁突然站直身子,垂眸道:「我忘了买天馔楼的云片糕,人家好想吃。」
匡顗对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说话一笑置之,看来小丁丁没把他说的话听进去了。也对,一个小孩子哪懂什么叫分离?吃得高兴才是重要。
他举头看看天色,午时已过,丁丁早该回宫去了,不然不知喜益宫会乱成什么样子。他轻轻掐了丁丁的脸一下,无奈笑说:「你该回去了,将来跟父皇出宫到天馔楼吃好不?不过可要叫两盘才够你们父女俩吃个够,要是你乖乖的,他可能还会买冰糖葫芦给你吃。」
「唔唔……将来将来,都是不知道的事情怎能说准?」丁丁不满地嘟嚷几声,要是乖乖回去可什么都没有了!她越想越恼,眼见撒娇不成,转而撒赖大喊:「我不依!我现在就要吃!现在要吃!」
「嘘、嘘!」匡顗手足无措地捂住丁丁的嘴,怎料她一口咬上匡顗的手,大吵大闹起来。
匡顗眼见丁丁的「泼势」不可收拾,逼不得已答应:「我买我买,我现在就去买给你吃,你先静下来好不好?」
丁丁听闻果然噤声,又摆出娇柔乖巧的样子眨着大眼说:「那页页明天买给我吃,我在喜益宫等你。」
匡顗歪首垂肩,强颜欢笑说:「之前说好出来玩三天而已,过了今天我就要走了,以后……都不再回来尧国。」
「我不管,人家明天要吃页页买的云片糕!不然我告诉父皇和母后页页欺负我,要父皇打你屁股!」
提起宋玄禛,匡顗立时不懂拒绝丁丁的要求。他暗叹口气,就当对丁丁作出补偿,毕竟是他害她在俞暄儿腹中时得不到父亲的呵护。
「……好吧,不过明天不准再撒赖了喔!」
「嗯!」丁丁喜笑颜开地深深点头,一举双手,匡顗顿时会意抱起丁丁,从北门的隐秘处潜入皇宫。
匡顗听丁丁所言踪身至蓬清园,在丁香丛后放下丁丁,弓身小声说:「记紧低着头走,别让人看见你的样子……」
「要是遇到上位的人就躲在年长的宫女身后嘛,我知道了,你都说了三天也不怕累!我都说了没人会到这里来了,你就是不信!」丁丁鼓着小脸蛋打断匡顗的唠叨,抬眼瞧了匡顗一眼,半带威胁的眼神说:「明天一定要到喜益宫去,不然我就告诉父皇。」
「我知道了,食言的是小乌龟。」匡顗伸出尾指跟丁丁打勾勾,算是承诺明天一定会带着云片糕出现了。
丁丁得了匡顗应允,打过勾勾,便乖乖目送匡顗离去,自己也东躲西闪地回到喜益宫。
想起这三天跟匡顗游历城都,吃遍全城小吃,看遍大小玩意,丁丁便开心边跑边跳,哪里记得匡顗叫他低调地垂首慢走。
她轻快地哼着俞暄儿以前常唱给她听的小曲,还大模大样地走进喜益宫。守门的侍者见她回来纷纷低头示礼,瞥见她如此高兴又不忍阻止她跳进殿内,只希望她看见敬淑宫的侍者候在一旁,至少让她早作准备,先打草稿。
不知大祸临头的丁丁自然没看见那群多出来的侍者,对她来说人多或少了都没所谓,她根本不放在眼内。
她摸出几个放在小荷包里的铜板,两手推开殿门,大声笑说:「雨若,今天页页把找零的铜板送给我呢!」
「公主……」穿着一身华服的小女孩跪在地上,泪光流转,可怜兮兮的看着夺门而入的丁丁。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转目瞥见雨若身前坐在一位妇人。那人在侍者侍候下慢悠悠接过茶盏,稍稍摆首一吹,嗑了口清香的热茶后,淡说:「不知攸儿在宫外玩得可高兴?本宫等着听你在宫外所见所闻呢。」
「母、母后……」
除了深夜之外,相信守在喜益宫前的侍者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喜益宫。他们平日所侍候的小公主只要一睁开眼睛嘴巴便跟着不断说话,吃饭时也不忘捣蛋一番,除了她累了,睡了,否则嘴巴没有一刻停歇。
可如今他们当真见了奇景,聒噪的公主竟乖乖闭着嘴巴听皇后训话,还不敢顶嘴,只连连点头称是。皇后问一句答一句,把这三天的「恶行」从实招来。
待他们以为公主此回悄悄出宫定是遇上什么大恶人而害怕了,却忽然听见公主用娇细的童声开始了今日的喋喋不休!
「母后,页页真的很厉害的!他会像父皇和逊敏那样『嗖』,而且他的『嗖』可以没声的!啊,不过页页不是刺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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