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屋外天色昏暗,屋内香烟袅绕,众人都未发现。一声“礼成——”,众人欢呼起来,陛下喜欢道:“送入洞房!”众人簇拥着二人上了楼梯,陛下又补上一句“皇家规矩,不许闹房”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欢笑,有想偷看的人围着楼梯,陛下半是严厉半是笑的喝退,又和众人笑闹一回,引着出了殿。
大殿内终于静下来,丫鬟侍从虽有意继续欢笑,碍于规矩,都偷偷跑出殿去自乐了。殿内只剩下几个留守的,外加此刻内室新房内的一两个身穿红衣的丫鬟,手端酒盘,两杯酒,等着人徙拿。
人徙迟疑着伸出手端过那两个酒杯,递给仍盖着盖头的其非,轻拍她的手背,两人生涩地喝了交杯酒。两个丫鬟偷笑着退去,掩上了门。
人徙听见门关,如临大赦,长出一口气,眼泪又泛上来,生生忍回去。轻轻将对方的盖头去了,不等对方反应就说道:“对不起。”
其非端详她片刻,微笑道:“是我嫁人,还是你嫁人?你哭什么?”话虽出口,却也在笑里泛起了泪光。
人徙惊讶她的宋语流利,半天才支吾道:“我知道你不想嫁,我也不想娶,我怎么对得起流月?”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其非叹声道,眼睛没了聚焦。
“你听我说。”人徙正色道,“唯一的好处,就是你知道我也是女儿,我们算是故人,在外可以装着,在内,我当你是友人。人徙发誓!”
其非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一见是你,就知道没事的。流月说过,小王爷是个好人。”
人徙无话可答,嘱咐她可以先睡,自己会躺另一条被子睡在边上。其非点头,却裹了被子坐在床里,看着窗外清冷的月色。人徙看着流泪的红烛,脑中回忆起木格形容陈忆的话,一直想一直想着,发着呆,脊背僵硬。
大红喜字映着火红的烛光。二人同居一室,同床共枕,却不是意出一处,情发一心!
金国境内。金首都宁府(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
流月独自晃荡着,看似悠闲,心里却如同塞了一块大石头。非儿不见了。
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她,以往就是再久,也没有这么久一点音信也无。联想到上次最后一次见面,粗心的帮主终于慌了。
当下什么也不顾了,丢下山上的人就下了山,好在知道非儿是在首都的,否则更是难寻。可即使知道了是在这里,那么大的宁府,那么多大户人家,又不知道真名真姓,上哪找去?流月坐在一块石头上,满心后悔。不过,粗心的流月这次倒难得细心一回,将非儿临走给她的那件贴身玉珏带在了身上,看见户大户人家拿着玉去问,可是找了一天,还是没有踪迹——宁府毕竟是首都,对于找人来说太大了。
她这一走,山上的人不放心了,几个人追了她来,这会子正替她也到处寻呢。正发愁,一个手下急匆匆跑过来,说道:“帮主,我们听到很多在议论,说今日是我朝出去的郡主出嫁的日子,你说,会不会——”
流月一听,心里滑了一块大冰块一般,一路问着,寻到了出嫁郡主的府邸——完颜晟的王府。只见这王府也是张灯结彩,满是喜气,忙拉住一个家丁问道:“你们家郡君出嫁了?”
那家丁打量她两眼,不耐烦回道:“全国都知道的事儿!哪跑来的乡下人!一边儿去!”
流月身旁的手下要捋袖子上前,流月忙拦住,眉头深锁。那手下深觉纳罕,因为平日里即使帮主不打架,也是不会受欺负,不动手,也会用嘴说回去,可今日却任人奚落。
流月拿出那玉珏递到那家丁面前,“你们家郡君,可有这个?”
那家丁仔细看了看,满面惊讶道:“你怎么有?这是我家郡君一直戴在腰上的!从小到大,没见她摘过!”说完又起疑道:“你该不是偷了我家郡君的罢!还来!”
流月一把塞在怀里,转头就走。身后的手下给了那家丁一巴掌,嘴里笑说道:“一模一样的东西多的是!”
流月急急走了一条街,却不知方向般,突然又回头,叫手下回去问件事。片刻那手下回来,汇报道:“回帮主,那家丁也不大清楚,只说是宋朝的小王爷要娶郡君,叫,叫什么,昱——”“昱王?”
那手下点点头,流月眉毛几乎皱到皮帽檐里去,脸色阴得吓人。手下见她这样,因还在被通缉,又怕她惹人注目,便拉着她至一偏僻胡同,却不敢吭声。因为帮主虽然平日嘻嘻哈哈,这样的表情罕见,但若有,便满是杀气。
只见流月抓紧腰间的刀柄,初知道其非身份的惊讶已被烧起的妒火取代,狠狠说道:“小王爷要娶郡君?好你个小王爷!”
46、四十六
昱王殿的新房在新婚第二日的清晨无比静谧。蜡烛融成一堆蜡泥,人徙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床帐上睡着,而此时被轻轻晃醒,见其非惺忪着眼睛,却满面不好意思道:“我忘记了件重要的事,趁天没亮,我们得掩过去。”
人徙还不甚清醒,随口问道:“什么事?”随即却看见对方抓过桌上的水果刀就往自己胳膊上划拉,慌的一把夺过,“你要自杀?”
“哎呀!”其非拖拉着鞋子急得跳脚,又满面通红不好意思说,用眼神指了指被子下的床单。
人徙是足愣了一会子才明白过来,也是没好意思,咳嗽一声道:“还是我来罢,你是我的客人。”说完在胳膊上找了一块地方,轻划一刀,血珠渗了出来,忙跑至床前,将那红色滴到雪白的床铺上,蔓延成钱币大小的一块。然后长舒一口气,借过其非递过来的手帕,将伤口按了片刻,才放下袖子。心上一放松,困意又袭来,倒在床上又睡起来了。其非见状摇摇头,想起离家之前被教的规矩,便起身从屋角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屋子。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已大亮,殿里的众人纷纷起来,见新王妃在打扫房间,纷纷夸赞着来帮忙。正唧唧呱呱说笑,一声“郑皇后驾到——”惊得众人急忙站好,曹绅忙出去相迎。
这郑皇后为人温和,性端谨,自入宮后喜好念书,奏章整理得井井有条,陛下十分喜欢她。只见她微笑着携了其非的手,端详端详,说了几句“不要想家”“想什么只管来要”等语,又问昱王在哪里。其非笑着指指楼上,曹绅要去叫,郑皇后笑着摆摆手,自己上了楼梯。一进内室,见人徙头蒙在被子里睡得正香,不由上前捏她的鼻子道:“小六儿刚当新郎官,就夜里偷欢过度了?”
人徙睁眼一瞧是皇后,连忙慌的爬起来整衣,口内连连道歉。郑皇后笑而不语,眼睛瞧着那床单,捂了嘴笑着出去了。到楼下笑说“我的任务已完,说给你们厨房,叫他们给王妃弄点红糖粥”,就带领一行女眷回去了。
人徙听说,便要叫厨房做去,其非拦住悄悄道:“又不是真的,我才不喝那个。”才罢了,两人梳洗完毕,用了早膳,坐在房里说话儿。
人徙想起陛下说过的有关这和亲的事,问道:“我听陛下讲,你们金国原来是说没合适的人选的,为何突然又把你弄了过来?真真尴尬,居然是你。”
其非一听此话触到内心的苦闷,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完颜饰是谙班勃极烈完颜晟的三女,上面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大哥二哥都在朝廷居要职,妹妹和弟弟甚小,只她算是正天真烂漫的时候。一开始,完颜晟还是很喜欢她的,看着自己女儿正出落成一朵花模样,十分喜爱。可是完颜饰十六岁时,家里来了个媒人说亲,对方也来头不小,堪称门当户对。晟很中意这门亲事,答应下来,本以为不大出门的女儿也会高兴同意,可没想到饰坚决反对,态度蛮横,且说不出原因。本想用强制手段,可饰在那媒人再来的时候,直接将聘礼当面退回,弄得晟老爹十分下不来台。他想不到平时单纯乖巧的女儿竟如此固执,从那次便看她不十分顺眼。
至于其非为什么不答应亲事,也是显而易见的——她那时已认识了流月,从小呆在深宅的她迷上流月那率性的风姿,且对方又对她十分的重情,一来二去难分难舍。从小被教的规矩,可女真人的女儿性子里都有股泼辣,使起性来不在乎对方是男是女,是富是贫。自打定了情,便三天两头跑进山里,把以往收敛的爱玩性子扩张了好几分。女真人不管男女,从小便要学射箭和骑马,特别是男孩,看一个男孩是否有能力,是要看他的箭的。而见了流月射箭,百步穿杨,干脆利落,丝毫不比那些经过专门训练的富家男子差,却是女子,不由倾心不已。
而她的偷跑出去,行踪不定,完颜晟不是不知道。但每次都跟踪不到最后便跟丢,而若要把此事拿在台面上来说,女儿听不听是一个,传出去可是丢人的事。于是完颜晟便不声不响,渐渐地猜到也许女儿早恋上了谁家的后生,每每跑出去约会。想到此火冒三仗,对此女是越来越不喜欢,到她十八岁这年,已是不管不问了。
那日朝廷上传来宋要与本国和亲的消息,本来没想到,而且金国统治阶层都知道,说是同盟,还知道以后是不是呢,谁会把女儿送到危险里去?于是众人都不作回应,朗主便推辞一番挽拒了。可此时的完颜晟却打起了算盘:这么个女儿,丢在家里也是丢人,不如给了宋国,既和了亲,也不可惜——为了女儿着想,不管那偷情的后生是谁,终究不会比做和亲公主光彩。当即回复了皇帝,举荐了自己的三女儿。
完颜饰当时死活不愿,甚至以死相逼。可当爹的思维自然是更胜一筹,威胁说已知道她与谁私通,若不去,那私通的小子必死无疑。其非知道爹爹的能力,她信了。
“流月知道么?”人徙唏嘘着听完,问道。
其非摇摇头,眼里有了泪。她几乎瞒着所有,而流月率性的性格也让她及时行乐,而常常忽略到许多该知道的事实。
人徙拿过手帕递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刚才说,金国本迟疑着不来和亲,而你爹爹居然说你来了也不可惜?”
其非点点头,人徙心内一个一直担心的念头窜了窜,自此更加忐忑起来。
婚后第三日到第九日,是宋朝习俗“暖女”该施行的时候。所谓“暖女”就是由女方的娘家送酒食到男家作会,接着便接女儿回家小住,再送绸缎、头面等物去男家的风俗。于是人徙大婚的第三日,完颜宗固便带领着几位亲眷由行宫前往昱王殿,带着从金朝带来的米酒肉干等物。人徙和其非自然穿着盛服开宴相迎,人前倒装得十分和睦。完颜宗固十分满意,还用新学的几句宋语和人徙开了几句玩笑,至晚间,便带着其非回到了作为“娘家”的行宫暂住。
其非与哥哥并不十分亲密,于是用本族语言道了些家常,便在行宫内独自游逛。第二日,正在大门口逛着,见一位内侍模样的人朝她微笑着点头,她也便回以微笑。那人便走上前来鞠躬行礼道:“恭喜王妃新婚。”
其非不认识,见他行礼,也礼貌地用金礼相回。那人便继续说道:“下官是检校梁师成,平日里与昱王相熟,特来看看王妃。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啊!王妃初进宫,又在‘暖女’日期内,难免无趣,不如由下官带着王妃到处逛逛去?”末了又加上一句:“放心